「这多亏了我们忠诚的光荣军团以及启明舰队的每一位将领、士兵……他们牺牲自我，换来了今天的胜利与和平……」
　　“万岁——”
　　“阿贝尔星系永远繁荣！”
　　“光荣军团万岁！启明舰队万岁！”
　　潘尼内心和广场上每一个人都一样激情澎湃，父王一呼百应的豪言壮语让他忍不住挺直了腰板，想要跟在周围的人一起打呼万岁。
　　站在前面的伊格不知道从哪里拿到了一面旗帜，正在尖叫着挥舞。
　　潘尼难掩激动地侧了侧脸，从他的角度，正看到了身边那人身上挺括的藏蓝色镶银军服。
　　“你去参加光荣之战了吗？”潘尼问。
　　“什么？”
　　周围人的尖叫欢呼让哨兵体质的大兵先生微微蹙起眉头，这样吵闹的环境对他的优异听力很不友好，太吵了，他有些头疼。
　　“我是说——你也参加光荣之战了吗？”潘尼提高了嗓音。
　　“是。”大兵先生回答。
　　“我父——国王是不是非常勇猛？还有海因克托上将和少将？！”
　　潘尼问了一句蠢话，但是这样的气氛非常适合问这种蠢话。
　　大兵先生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没有听清，他只是转过了脸，看着潘尼闪闪发光的脸蛋，眉眼深邃。
　　潘尼被对方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明明是一样的面无表情，但是大兵先生此刻的模样却反而给潘尼一种炙热感。
　　“战场上，每一个坦然将机甲面朝敌人的人，都是英雄。”
　　大兵先生的话淹没在人群的欢呼里，潘尼没有听到。
　　「……在庆祝胜利的同时，我也有一个很好的消息要公布……」
　　卡奥斯大帝的话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人群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我们知道，浩瀚广袤的宇宙远不止阿贝尔一个星系，我们拥有来自不同星系的同胞。在我们安居乐业的同时，他们也许饱经苦难的折磨。他们的家园被海盗毁坏，他们没有足够的生存资源，他们的居住地苍凉又贫瘠……他们的孩子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次出征，我们不仅粉碎了海盗，还遇到了一群星际难民……所以……」
　　随着卡奥斯大帝声音低沉的讲述，广场上兴高采烈的人们纷纷陷入沉默。
　　「所以，经过王室和内阁共同决定，我们要将一部分星际难民带到首都星安普洛及附近几个星球。安置星际难民居住点，为他们提供庇护。」
　　“妈妈，什么是星际难民？”一个童声太突兀地出现在广场人群中。
　　“就是一群可怜人，宝贝。他们生活得苦极了……”
　　“他们吃不饱饭吗？”
　　“他们的孩子没有暖和柔软的床，吃不到好吃的饭，也上不了学，所以你很幸福。”
　　“那真可怜……虽然我不喜欢上学，但是学校有好吃的鸡腿和草莓味的营养球。”
　　“卡奥斯大帝真的是一位仁慈的君主，听说从去年起各个星球就在着手准备星际难民安置点了。还有配套的医院和学校，下了血本。”
　　“老天保佑……”
　　周围人被情绪感染，纷纷表达着同情和崇拜。
　　在一片附和声中，潘尼身边的突兀地传来一声轻笑。
　　“嗤。”
　　潘尼无比确定，刚才那声充满不屑的冷笑真的来自于身边不苟言笑表情冷淡的大兵先生。
　　嗤笑太过突然，潘尼惊讶地转过脸。
　　他看到一张英俊的侧脸，和一边还没有来得及收起的嘴角。
　　那是一个颇为讽刺的弧度。
　　而对方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不远处大大的全息屏。
　　这个笑是送给谁的不言而喻。
　　潘尼只觉得心里被揪了一下，这种感觉并不好受，而且让人震惊。
　　毕竟全息屏上讲话的是他的至亲，身边发出嘲讽嗤笑的人是一位自己刚刚认识却打心底觉得很不错的军人。
　　这声嗤笑，就像是一个结实的耳光，直接打在了潘尼的心尖上。
　　潘尼结结巴巴地张开嘴，心里七上八下：“你……你笑什么？”


第7章
　　大兵先生嘴角还未落下，冷漠的表情变得有些陌生。
　　潘尼见他不解释，回忆了一下刚才父王的话，小心道：“把星际难民接过来……不好吗？”
　　“我看不出哪里好。”
　　大兵先生的笑容降落未落，说完后嘴角又抿成了一条直直的线。
　　潘尼出神地看着大兵先生线条凌厉又流畅的下颌，不由自主反驳道：“那些人饱受苦难，而阿贝尔在我、我们国王的掌管下生活富足，人民安居乐业，为什么不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去帮助他人呢？”
　　“你了解星际难民吗？”
　　身边的人转过脸来，表情很冷。
　　“我……”
　　潘尼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他无法面对大兵先生这样的目光，这让他很不舒服。
　　这一晚上，大兵先生虽然态度冷淡，但他的确尽职尽责地帮自己找到了伊格，还好心带他们来看烟花。
　　他是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好士兵，而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浑身上下都竖着倒刺，冷漠着表情表达对当局者的不满。
　　潘尼把眼神下移，改盯着对方尖尖的喉结，声音很小：
　　“我在全息频道上见过，他们开着报废的飞梭，靠拾荒为生，居无定所。”
　　“频道上？那些循环播放的小时候没有学校接纳，老了没有医疗系统为他们看病的可怜人？”
　　“嗯。”
　　“呵，你对星际难民一无所知。”大兵先生转过头，不再说话了。
　　潘尼微微抬起双眼，不由自主握住了拳头。
　　他有点讨厌面前的人，或者说很讨厌面前人的模样。不仅冷漠透顶还带着那种中二的、别人都不懂只有他懂的傲慢。
　　“不然呢？古汉语诗词里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是现在您的想法不是吗？宁愿享受着过剩的资源，也不肯给穷苦的人分一杯羹！我从来……我从来不知道您竟然是、是这样的！”
　　这大概是潘尼对外人说过的，态度最冲的一句，良好的礼仪习惯让他做不出来和人当街破口大骂的事情，他即便提高声音，也是趁人群欢呼的时候。
　　话音落下，潘尼的胸脯剧烈起伏了一会儿，脸上泛起愤怒地薄红，看起来像是一只刚学会呲牙的小兽。
　　大兵先生似乎对身边的人突然张牙舞爪变得很感兴趣，他一反刚才的冷漠，挑起一边的眉毛。他无声抬起一只手臂，习惯性地捻了捻另一只手臂上袖口的银色花纹。
　　“你以为……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您——”潘尼张开嘴，又紧紧闭住了嘴巴，脸颊微微鼓起。
　　“你不了解我，就像你不了解那些所谓的星际难民。”
　　潘尼觉得这个人说话有点噎人。
　　刚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人嘴这么毒？！
　　——潘尼忍不住在心里扒眼皮跳脚。
　　大兵的正脸远比侧脸还要有冲击力，广场的灯光很亮，这让他英俊凌厉的容貌一览无余，他看着面前少年明明气成河豚还要努力维持风度的模样，轻轻抿了抿嘴角。
　　“你问我去没去过战场。我可以告诉你，我去过。我去过的战场，远比你和你弟弟逛过的街要多得多。那些星际难民，很大一部分……他们并不惧怕战火，相反，他们会跟着战争的脚步掠夺残垣断壁下的资源，他们就像是贪婪的吸血虫，远比你想象得要危险得多。”
　　大兵说到这里抬起手掌，阻止了潘尼冲出嘴边气鼓鼓的反驳。
　　“听我说完。他们安全感缺乏的同时信任也少得可怜，本性偏激，在这一点上很容易被极|端|恐|怖组织利用，变成一把锋利的刀。你从没有见过20多岁的年轻寡母背着不足岁的小孩扛激光炮扫射的模样吧？”
　　潘尼眼眶痛红，表情茫然，“什、什么？激光炮？”
　　“上一秒孩子还在因为饥饿嚎啕大哭，下一秒女人扛起激光炮面无表情地向维和士兵扣下扳机。”
　　“为、为什么？”潘尼觉得喉咙被人牢牢扼住，难以呼吸。
　　“原因我说了。”大兵先生耐心道。
　　潘尼心情像被一百只猫挠过的毛线团，眨着眼睛，低声反驳：“可是……可是。可是你也说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呢？不能因为几个难以控制的坏人，就剥夺所有人更舒适生存的权利。”
　　“他们是人，士兵就不是人吗？”
　　“……”
　　“阿贝尔星系的每一个士兵不仅是军部耗费资源打造的战士，还是阿贝尔最普通的子民，他们的父母很可能已经为星系捐躯，也可能至今还奋斗在工作岗位为星系创造财富。他们满怀信任和光荣将孩子送进军队，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是为了这样不明不白的炸成碎片。而炸他们的人，甚至都不能送进军事法庭进行公开审判。”
　　大兵转过脸去，双眸深沉地看着全息屏上国王的演讲，卡奥斯大帝大概是又讲到了什么好政策，广场上欢呼声一波接着一波。
　　这个场景挺讽刺的。潘尼扯着嘴角想。
　　“扯远了，你们不懂这些。”大兵将脸瞥到一边，不再看全息屏幕。
　　片刻后，他声音低沉地继续说道：“作为军人，启明舰队的一员。启明舰队的首要和全部任务就是保护阿贝尔星系首都星安普洛星在内和周围24个小行星居民的安全。其他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
　　潘尼看着身边的人，心情也跟着冷冰冰、沉甸甸的，突然觉得对方离自己很远，很陌生，还有点难过。
　　说来他们只是今晚偶然相识，他甚至连大兵先生的名字都没有问过。
　　一边是自小陪自己长大的至亲，一边是刚刚认识一点的陌生人，该信谁，该站哪边？
　　他就像是一个坚固的三观突然被人撬动一个小角的可怜小孩，迷茫又难堪。
　　潘尼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
　　“我父……卡奥斯大帝从来没有说过这些。如果星际难民有危险，他们不可能不考虑到。”
　　大兵先生摇摇头，说出的话依旧尖锐，带着独属于他自己的孤傲：
　　“那是因为长久的和平和舒适的生活蒙蔽了这些王公贵族天性乐观的眼睛。只是取得了一个胜利而已，就已经让他们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看到只想看到的东西罢了。”
　　潘尼瞬间被激怒了。
　　他只觉得手掌里自己的指甲硌得皮肤生疼。
　　比起刚才谈论的星际难民，潘尼更加难以忍受的是有人对他的家族进行抨击。
　　想到从小到大有记忆以来认真批复公文的父王……
　　想到积极参加每一次公益活动，一年有一半时间都待在落后贫穷遥远星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的母后……
　　想到刚成年就开始着手跟随父王一起处理政务的大哥……
　　潘尼反唇相讥：“卡奥斯家族为整个阿贝尔星系鞠躬尽瘁。你没有资格这样说！”
　　“如何鞠躬尽瘁？”
　　大兵脾气向来不好，被潘尼的态度一激，毒舌技能瞬间封顶。
　　“比如尊贵的皇后陛下在遥远星系战争前线给驻军分发营养液？然后再浪费整整两个军团的兵力去保护她？”
　　“！！！”
　　潘尼深吸了一口气，以免自己在广场突然气到爆炸殃及无辜民众。
　　“那是因为我父、卡奥斯陛下不放心，皇后本意不是这样！”
　　一团火就在潘尼胸腔跳动，分分钟他就要化身为喷火龙。
　　最好他能喷出火劈头盖脸先把对面那个嘲讽卡奥斯家族的狂妄家伙烧成蜂窝煤，再来一团把自己点着——因为跟人嘴仗battle比不过恨铁不成钢。
　　“你对王室很了解。那好的，不说皇后。毕竟任何一个哨兵都不能忍受自己的向导暴露在危险的地方，我暂且认可国王的做法。那么我们来说说深居简出的二王子……”
　　听到大兵先生提到自己的一瞬间潘尼就蒙了。
　　什么？二王子？
　　二王子……不就是他吗？
　　一桶冰水兜头泼下，“喷火龙”潘尼瞬间变成了“落汤龙”潘尼。
　　潘尼嘴唇快速张合数下干巴巴问道：“二王子怎么了？”
　　“你也说整个卡奥斯家族都在为阿贝尔星系鞠躬尽瘁。那我们亲爱的、深居简出的二王子在做什么？听说他从不参与到整治活动中来，也不服兵役——当然，他是普通人，怎么说都柔弱了一些。服兵役为难他了……但是，我还听说他喜欢研究一些没有用的东西，天天浪费星系的资源。”
　　现场陷入一片死寂。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话你送给二殿下也许更合适一些。”
　　如果一个人的心理状态也可以有声音，那潘尼此刻一定是清脆响亮的巴掌响。
　　不是打别人，而是打自己的脸。
　　大兵先生大概也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平时他是从来不屑于和别人争吵的——也没有人敢和他争吵。在他的世界里，向来就是绝对的命令和服从。
　　而今天，他不想承认看到对面这个温软兔子一样的小少年气鼓鼓又张牙舞爪的样子有点有趣，就忍不住违反原则地多反驳了几句。
　　也许是这样“吵架”的气氛太过奇妙，他最终竟然稀里糊涂说了一些很不像样的话。
　　看着对面少年咬着嘴唇红了眼眶，大兵陷入深刻地自我反省之中。
　　他作为一个军人，一个拥有官职的军人，竟然说了他所效忠的王室不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