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利齿尖端刺破皮肤,司予惊呼一声,随即浑身一抖,从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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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昨晚那点儿残留的病气也一扫而空。他动了动手指,缓缓睁开双眼,视线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戚陆闭眼坐在床边,背靠着床头,呼吸平稳。
——戚陆真的守了他一整夜!
司予傻笑着盯着戚陆的脸看,眼前这张脸慢慢和梦里那个娇弱羞涩的老婆戚陆重合到一起。司予喜不自胜,觉得自己实在是牛逼,找了个貌美如花的媳妇儿不说,他牛逼就牛逼在他这媳妇儿压根就不是人!
他窃笑着裹着被子滚了两圈,戚陆听见窸窣声响,睁眼问:“醒了?”
虽然这个戚陆嗓音低沉,和梦里那个老婆戚陆的娇弱声线天差地别;虽然这个戚陆肩宽腿长,和梦里那个老婆戚陆的身娇体软大相径庭,但司予还是心头小鹿乱撞。
他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下睫毛上还糊着丁点眼屎,侧脸挂着干涸的口水印,冲着戚陆抛了个自以为英俊潇洒的媚眼,抻着脖子,十分有贡献精神和男子气概地问:“宝贝小乖,饿了没?”
戚陆面无表情,曲指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今天不是要上课吗。”
司予捂着额头,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操啊!怎么把这茬忘了!”
他飞快地蹬开被子从床上跳起来,冲到厕所里撒尿刷牙洗脸只用了三分钟,接着又冲回房间,睡衣睡裤也不脱,棉袄休闲裤往上一套就完事。
戚陆悠悠闲闲地靠在床头看书,抬眼瞥了司予两眼,状似不经意地问:“司老师,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司予系腰带的手指顿了顿,他知道戚陆不放心。以前他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他知道这里的村民都不是“人”,如果说他一点也不害怕、毫无心理障碍就接受那是假的,但他再恐惧、再忐忑也要去面对。他是古塘的老师,这里的每一个村民,都是他的责任。
“哎呀用不着,”司予摆摆手,朝戚陆吹了声口哨,笑的活像个小流氓,大大咧咧地说,“擒贼先擒王,我连这里的老大都拿下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戚陆心里早就猜到了是这个答案,他的人类一贯坦荡又勇敢。
“冰箱里头有奶粉,喝奶自己泡啊!”
司予抄起手机和课本往包里一扔,风风火火地就往外跑,才刚跑出房门又折回来,冲到戚陆面前停下,双手捧着他的脸,在他嘴上“啵唧”亲了一下,眨了眨眼说:“早安吻。”
戚陆手里捧着书,怔了半秒,等他反应过来时,司予又撒着腿跑了。
他后知后觉地抿了抿嘴,拇指在下唇上轻揩,胸膛里那把小锤子一大早就不安分,东敲一下西敲一下。
——早安吻?感觉好像还不赖。
他还在回味这个仓促的亲吻,门那头司予又背着包冲了进来。戚陆赶紧整了整衣襟,装模作样地捧起书,淡淡问:“怎么?”
“忘记换鞋了!”司予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戚陆往他脚上瞟了一眼,还穿着那双绣着兔子的棉拖鞋。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粗心大意。”
司予吸了吸鼻子,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乱翻一通:“操!我袜子呢!”
一抽屉的七八双袜子,怎么一双都没了?!
眼见着时间越来越紧,司予想了想,从书桌底下拉出一个塑料盆,里头扔着他上周换下来的袜子内裤,灰色黑色白色混在一起,攒了满满一盆。
戚陆活了两百多年,大小场面经历过不少,遇事一贯波澜不惊,但这一盆脏袜子却让他素来平静的脸上出现了堪称“目瞪口呆”的表情。
“你为什么,”戚陆一脸不忍卒看,抬手捏了捏眉心,“不洗它们?”
司予脸颊一烫,从一盆子袜子里挑出两只颜色一样的,接着赶紧把塑料盆踹回桌下,着急忙慌地解释:“也不是不洗,隔几天还是洗的,就是前几天太忙了,一不小心就攒多了。”
戚陆淡淡瞥他一眼:“真的?”
他这语气分明就是不相信,司予心里臊的厉害。他两三下套好袜子穿了鞋,硬着头皮心虚地喊:“真的真的真的!你看我这袜子,白的很,一点不脏!”
他边说还边撩起裤脚,向戚陆展示白袜子的上半截,戚陆垂眸扫了一眼,又很快转开视线。
司予看他那副嫌弃的样子就想笑,撇了撇嘴说:“戚先生,哪个大老爷们和你似的,天天洗个澡就要洗半小时,费水,一点不环保!”
“司老师,”戚陆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洗澡要洗多久?难道每天都在房间里竖着耳朵偷听我的动静?”
“……”司予难得语塞,“上课去了!”
戚陆突然倾身抓住司予的手,把他往自己这边一拉。司予一个趔趄跌在他身上,戚陆捧着司予的脸,在他鼻尖轻轻落下一个吻:“我的早安吻。”
司予轻笑出声,戚陆伸手抚平他衣领上的褶皱,说:“上课顺利,司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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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第一天,小屋子里满满当当都是人——都是鬼怪。
说是校舍,其实就是腾了一间平房出来做教室,统共只有二十个位子的小屋起码挤了六七十号人。
司予在教室外做了几个深呼吸,他心跳的很厉害,默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八字箴言都平复不下来。人类对鬼魂精怪的恐惧几乎是天生的,现在有一屋子妖怪就坐在里边等着他,忐忑和恐惧交错,司予心中不禁打起了退堂鼓。
——要不算了吧,这里头随便拎个妖怪都比我大几十几百岁,哪儿轮得到我给这些祖宗们上课?
他双脚刚往后退了一步就停住,脑子里有个声音提醒他不能就这么走了,如果连他都退缩了,那么古塘可能永远都是一个深山里的荒村。
他和小福说过,外面有大海、有汽车、有飞机,小福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海,他怎么能走呢?
司予闭上眼,攥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后,抬脚进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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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来个孩子闹哄哄地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林晓平穿着一身青色长袍,气宇轩昂地站在讲台上,看着比司予更像个教书匠;小鹿、胡小丽和阿珠几个年轻人坐在窗框上聊天,胡小丽穿了一条桃红色长袍,侧边的口子都要开到大腿根上去,她见着司予后抛来一个媚眼,司予吓得背后冒出一层冷汗;村子里几个老人都来了,乐乐呵呵地盘腿坐在地上,其中最年长的容叔半眯着眼,白胡子差点没拖到地上,司予看得胆战心惊的,生怕他下一秒就羽化成仙去了。
他扫视一圈教室,连黎茂这个深居简出的都到了,懒洋洋地倚在门边,左手上还缠着绷带,掀起眼皮扫了司予一眼就当打招呼。
司予努力维持平和的表情,实则内心叫苦不迭——他让戚陆去动员动员,没想到能动员来这么多人啊!
他咳了一声,一屋子人齐齐扭头看向他。司予在几十双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夹着一本书,硬着头皮走上讲台。
小福戴着黄色小帽子,端端正正地坐在第一排正中间最显眼的位置,举着小手高喊了一声:“哥哥来了!大家都不许讲话了!我们要听哥哥的话!”
胡小丽从窗边跳下来,扭着细腰,婀娜多姿地走到小福身边,千娇百媚地对司予眨了眨眼:“小福,姐姐问你,你想不想要个嫂子呀?”
司予眼神在天花板上扫来扫去,愣是装作没听懂。
小福捧着脸,乐呵呵地问:“什么是扫子!是不是扫地用的小扫把!小福讨厌扫地,讨厌扫子!”
胡小丽被小家伙气笑了,鲜红指甲在小福帽子上一戳,嗔道:“对牛弹琴!”
司予摸了摸鼻子,说:“大家都找位置坐下,小朋友和老人优先座位,辛苦其他人在后排站一站,晚上我多搬几张桌椅过来,争取大家都能有位置坐。”
“老师,”胡小丽趴在讲台上,松开领口上的扣子,隐约可见贴身旗袍下波涛汹涌,“人家想在离你近一点的位置嘛~”
“死狐狸又在发骚!”阿蛛翻了个大白眼,插着腰上来揪住胡小丽的头发,“老师你别理她,她一天不发浪就会死!”
“男人婆你骂谁呢!”胡小丽疼的呲牙咧嘴,刚才还风情万种的脸瞬间狰狞起来,“老娘今天就拔光你的腿毛!”
两个人从讲台下扭打到了墙边,小鹿笑嘻嘻地打开后门,两人顺着墙打到了门外,小鹿“啪”一下把门关上,笑了笑说:“老师,可以上课了。”
司予松了一口气,刚清了清嗓子要说话,身边又凑过来一个人。
“司予老师,有件事请你帮忙,”林晓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坐在第一排的小福,“请问您家缺不缺佣人仆人干活儿的人?我能不能住到您家里去?”
司予莫名其妙:“你家起火了?”
林晓平垂下头,羞羞答答地说:“实不相瞒,我与戚哥两情相悦,但苦于住的太远,时常无法见面……”
司予脑中警铃大作,感情是个觊觎他家戚里巴巴先生的情敌!
他义正言辞地拒绝:“我家不缺仆人佣人干活儿的人,就缺个洗袜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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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袜子。”
戚陆指了指桌下的塑料盆,命令小纸人。
小纸人往盆里一跳,两秒后又跳了出来,捂着鼻子抗议不想干这种活。
戚陆无动于衷,小纸人委委屈屈地拖着塑料盆去了厕所。
他打开窗,新鲜空气一拥而入,戚陆看着一团乱的房间,低声叹了一口气。
他一向喜欢洁净,甚至有些轻微强迫症,书架上每一本书都有固定的位置,水杯手柄必须朝右。但司予明显就活得随心所欲多了,椅子上、书桌上堆着衣服,空瓶罐零零散散地丢在房间各处,被单皱了吧唧,半拉被子挂在床边,差点就垂到地上。
戚陆有些头疼,他提起被子抖了抖,把床单整理平顺,两角压在床垫下,接着叠好被子,转眼又看见皱的不成样子的枕头,白色枕套上还留着口水印。
他想起司予乱七八糟又莫名可爱的睡相,流口水可爱,砸吧嘴可爱,翻身可爱,鼻子里发出细细的呼噜呼噜声也可爱。戚陆想,他为什么能忍受自己在这种房间里待一个晚上,还不是因为他的人类过分可爱了。
枕头上仿佛还残留着司予的温度,戚陆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枕头。
很快,戚陆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枕头的触感并不完全柔软,枕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硬梆梆的硌着他的掌心。
什么东西?司予枕着这个睡觉,就不觉得硌得慌吗?怪不得睡得那么不安分,总是翻来滚去,还爱踹被子。
他笑着摇了摇头,拎起枕头一角。
第42章 报人名
第一天课上得乱七八糟。
司予站在讲台上,看着底下几十张脸,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这群学生不是鬼就是妖”,导致他心里总有几分惴惴不安。已经很熟悉的村民们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就连小兔打个喷嚏他都能吓个半死。
两小时的课他什么也没讲成,前半程光顾着害怕,后半程怕习惯了也就适应了。他刚让大家打开课本,底下就传来一片嘘声,林晓平埋怨说这么简单的课,要不是戚哥下了死命令说每个人都得来,他才不想上呢!
司予不免有些难堪,大家文化程度参差不齐,这点确实是范天行那边考虑不周了。于是他放下课本,在纸上列了个表,挨个儿询问记录,发现年纪稍大点儿的鬼怪们还是识字的,也就卢伟这些小屁孩,什么也不懂。
表格列完后,司予对照着表想了想,这么一锅粥似的挤在一个班里学小学课本可不行,他计划着至少得按情况分出三个班:小福这些孩子就先一块儿识字;胡小丽、黎茂、小鹿这群年轻人重点得放在适应现代社会生活上,手机怎么用、地铁怎么搭、微信怎么付钱这些都得学;容叔那几个老人就培养点儿业余爱好,组织起来种种树栽栽花,弄点老年兴趣班什么的。
光这些还不够,司予打算在班里把黑板报做起来,用来科普现在外边都流行什么。第一期的主题他都规划好了,就叫“垃圾分类,从我做起”,向全村人科普干湿垃圾分类知识。
虽然古塘身在深山,但也必须紧跟时代潮流。
司予盘算了一上午,结果越盘算越愁,寻思着还得和范天行打个申请,多雇个帮手进来,否则他一个人实在难以承担全村人德智体美劳发展的重大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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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的课草草结束,司予对自己非常不满意,决定回去好好拟教学规划和教案。
当然,更重要的是学会克服对鬼怪的心理恐惧,具体方案他都想好了——和大妖怪戚陆多多进行亲密接触,以此帮助自己战胜对妖怪的恐惧。
时间已经接近正午,屋外日头正盛。
司予脱下外套裹在小福身上,抱着小家伙大步跑回家。小福躲在外套底下晒不着太阳,搂着司予脖子晃着小腿,嘴里还美滋滋地哼着歌。
小家伙哼哼唧唧的没个调,也不知道在瞎唱什么,司予听着听着就听乐了,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问:“瞎开心什么呢?”
小福的脑袋瓜在外套底下摇了摇,窃笑着小声说:“哥哥,你知道吗,小福知道了一个大秘密!”
“哦?”司予语气夸张,“什么大秘密?”
小福果然更起劲了,兴奋地说:“主人是大懒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