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个测试,那就是联邦舰队想要知道我的ptsd好了没有。你直接告诉我,就是帮我作弊。你不担心被处分吗?”贺行压低了声音问。
“我看起来会担心那些东西吗?”何欢很轻浅的笑声在贺行的耳边响起。
温暖的,带着些许湿润,包裹上贺行紧绷的神经。
但是贺行却抬起了下巴,他的唇正好蹭过了对方,但是他却没有躲开。
“其实你也很怕黑,对吧?”贺行开口说。
“啊?”
“你抱我抱得很紧,对你来说越是黑暗的地方你就越是害怕。因为你看不到我。”贺行低下头侧过脸,贴在何欢的胸口上,“你心跳的声音和平常不一样。尽管你很擅长掩饰,又总是装作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样子……但是你害怕了,对吧?”
何欢轻微的颤动没有逃过贺行的感知。
贺行拍了拍何欢的后背:“别怕。以后都不用害怕了。”
“什么?”
何欢还在思考贺行话里的意思,贺行却拉着他来到了刚才的生物识别装置前。
“控制面板是不是在这个位置?”贺行问。
“应该是。”何欢回答。
贺行回头,朝着叶阳的方向招了招手:“叶阳你过来,给我们打灯。”
“好的!”
使命在召唤,叶阳立刻跑到了他们的面前,把通信器打开,照亮了那个角落。
贺行打开了控制面板,备用电源已经启动,贺行打开了系统,然后拽了一下何欢,因为需要何欢的生物信息。
透过通信器的微光,贺行看见何欢低垂着的眉眼,竟然有一点让人心疼。
如果被困在这里的只有何欢一个人呢?
没有人看到他,也没有人需要他假装坚强的时候,他是不是会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低着头,握紧了手指,等待救援?
“你想用控制面板打开通道的门,估计是不可能的。毕竟前方就是战舰,属于一级戒备的区域。”何欢淡淡地说。
“谁说我要打开通道的门?我们开个灯也好啊。”贺行挑了一下眉梢,笑了。
他输入了一串代码,何欢看着贺行的侧脸,淡淡地笑了一下,难得没说什么破坏气氛的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帅?”贺行的双手仍旧在敲击键盘。
“嗯,很帅。谁教你这些的?”何欢问。
“还能有谁,关城呗。”贺行给了何欢一个眼神,意思是“你不是知道关城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
凑在一旁的叶阳忽然说:“哇!虽然看不懂你在干什么,但是觉得你好厉害啊!”
贺行愣了一下,何欢打趣地说:“叶阳,你要是不出声,我们都快忘记你的存在了。”
叶阳露出了委屈的小表情:“我明明有那么认真地给你们打光。”
忽然发出“咔嚓”一声,这个黑暗又封闭的通道骤然明亮了起来。
冷白色的灯光照在何欢的脸上,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懵。
贺行却抬起了他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打开,他的掌心还留有被指甲掐出的痕迹。
何欢垂下眼,无奈地一笑:“被你发现了。”
“这是我们的默契。我们都害怕孤独,我们都不想一个人待在看不见光的地方。”贺行轻声说。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身后通道的门忽然打开了。
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
贺行回过头来,看见了一个两鬓斑白、四十多岁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军装,身姿挺拔,面容肃穆,不怒自威,是一个中将。
他的身边还站着警卫官和秘书官,以及一个身披白色长褂的男人。
“吴润,果然是你。”何欢闭上眼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人是谁?”贺行眯起了眼睛,低声问何欢。
“我的心理医生。”何欢回答。
贺行一听,目光一冷,他快步走向吴润,在场所有人都看了过去,还以为他要跟何欢的心理医生问候或者交流,谁知道贺行抬起拳头“砰——”地一下把吴润给砸倒在地。
现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警卫人员瞬间把枪拔了出来。
何欢二话不说,一把将贺行拽到了自己的身后,冰冷地看向那些警卫员。
“你们想怎样?”
他的声音不大,每一个字却清楚的不行,压迫感十足。
吴润摸了一把自己流血的嘴角,站了起来。
“何欢,你这人真的是太缺德了。”吴润无奈地笑了一下,“这个测试明明是针对你的,并不是针对贺行。你却说的好像是联邦舰队为了强制召回他,所以来了这么一出心理测试一样。”
被何欢护在身后的贺行愣了一下,然后推了何欢一把:“喂,你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既然怕黑,我还故意往套子里钻,我看起来脑子有毛病吗?”何欢侧过脸来,正好和贺行的视线相对。
“啧。鬼知道。”
贺行的视线从吴润的身上转移到了那个中将的身上。
洛天河淡然地笑了一下,抬起了手,向下按了按,所有人都把枪给收了回去。
“贺行,欢迎你来到月球要塞。我是洛天河。”
洛天河走到了何欢的面前,眉梢微微上扬,“何欢,挪一挪,你挡住贺行了。”
何欢这才侧过身,洛天河握住了贺行的手。
“我知道您很厉害,在这里说得上话。”
面对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风云人物,贺行没有任何怯意。
洛天河忽然笑了:“我喜欢这个小家伙的眼睛。干净又光亮,被他看着是一种享受。”
这样一句话,反而让贺行红了脸。
“请不要责怪吴润,这场测试……是因为我的命令。而且,它看起来很好拆穿,目的明确,效果也很直白。”洛天河说。
“确实很好拆穿。但是目的到底是什么?”贺行仍旧直视洛天河的眼睛。
在场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
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要知道当年洛天河也是驰骋地月之间的高级驾驶员,在枪林弹雨之中混出来了。这小子竟然敢跟洛天河叫板。
洛天河抬了抬手,示意身边的警备人员还有秘书都离开,只留下了吴润。
“何欢这个人,如你所见是一个优秀到没有人能跟他匹配的操作员。看起来无懈可击,其实到处都是裂痕,一碰就碎了。我们跟火星来客终归会有一战,如果何欢会碎,我宁愿他现在就立刻马上碎掉……也好过他就这样去了火卫一。”
“所以这是为了让何欢暴露他自己的问题?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直接把他关小黑屋就好了。为什么还得搭上我?”贺行皱起了眉头。
吴润走了过来,开口道:“你也有相似的问题。也许没有到恐惧症的地步,但是你很抵触。”
“所以,就把我和何欢两个有相似问题的人放在一起?”贺行越想越觉得这帮人很荒谬。
“不,是只有你们彼此能为对方克服心里面最黑暗面的力量。”吴润开口说。
贺行看向何欢,何欢垂着眼,像是陷入了某种情绪里,一句话都没有说。
“一开始找到你的时候,我对何欢说‘贺行做不了你的火控手,因为他有某种程度的ptsd。’但是那时候何欢刚看完你的比赛回来。他很肯定你没有,甚至跟我打赌说如果你有ptsd,他就改邪归正。”
贺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用脚尖轻轻踢了何欢一下:“喂,那你现在改邪归正了没有?”
“我很正派。特别是对你。”何欢说。
“其实所有从‘黑魇之战’回来的人,都会有裂隙。有的裂隙会越来越大,有的则会被填满,变得更加坚硬。但首先有一点,你得承认心里有裂隙。”吴润若有所指地看向何欢。
洛天河拍了拍贺行的肩膀:“不好意思,用这样的方式欢迎你回到月球要塞。我答应过何欢,只要他还能驾驶战舰,就绝不会把你召回。就这些天的演习来看,何欢还处于黄金状态,你可以不用有任何负担地在这里度假。”
贺行冷笑了一下:“你们这些所谓的‘长者’和大人,可真够狡猾的。”
“哦?我们狡猾在哪里?”洛天河饶有趣味地问。
“先是趁我们不备,把我们关在黑暗密闭的通道里,让我发现何欢的裂隙。何欢为了不让我担心,一如既往演技强大地装出什么事儿都没有的样子,而我会更加心疼。”贺行说。
何欢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一直低着头,就好像一切谎言被拆穿之后,颓然而内疚。
他也许想要掩饰,但是贺行看穿了一切,那么所有掩饰都没有意义。
“更过分的是,您表面上说不召我回舰队,却又告诉我我目前所拥有的一切自由是因为何欢拿自己在扛。您是要我离开月球要塞的时候满怀愧疚,对吗?”贺行抬起眼,冰冷地看向洛天河,“我们这里所有人都应该羞愧,除了何欢。”
气氛紧张到了冰点。
洛天河眯起了眼睛,脸上那种和气的表情荡然无存,周围的气场也变得富有压迫感。
吴润立刻上前,想要缓和气氛,但没想到洛天河却又笑了起来。
“我们的伎俩确实很拙劣。但是你吃这一套,不是吗?”洛天河说。
“你…… ”贺行冷不丁被哽了一下。
洛天河从贺行的身边走过,笑着说了句:“你的飞舰比赛我有去看。我也是你的粉丝。”
“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原谅……”
“小子,虽然我很想左右你的选择。但是路是你自己的,你愿意留在黑暗里自怨自艾,害怕这个担心那个,我是无所谓。”
说完,洛天河和吴润就都离开了。
现在也没什么心情去看战舰了,贺行走到了何欢的身边,扣住了他的手腕,拽了拽。
“喂,大boss都走了,你还在这儿忧郁个什么劲儿?回去,睡觉。”
这里太安静了,贺行非常不习惯。
“对不起。让你跟我一起……被测试。”何欢的声音很轻。
“喂,我不喜欢这里。”贺行低下头,去寻找何欢的目光,两人的视线相触碰的时候,贺行的心脏拖拽着思绪一阵下沉,“何欢,我更喜欢你的寝室,或者模拟舱啊、飞舰的机舱。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何欢的眼睛里难得流露出明显的好奇。
“因为我能更轻易地听见你的呼吸,靠得近一点就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不需要寻找就能对上你的视线,甚至于还没碰到你我就知道那是你的温度。你喜欢这样的空间吗?”贺行很认真地问。
“喜欢。喜欢的要命。”何欢的声音轻轻颤动。
“所以你看,我们都不怕黑,也不怕密闭空间。我们怕的,只是战舰的舱里只剩我们一个人。”
下一秒,何欢就把贺行紧紧抱住了。
那力量大到惊人,贺行的骨头被勒到咯咯作响,整张脸都红了,他咬着牙关承受着何欢的拥抱,这才是何欢。
他很孤独,他渴望被理解,所以当贺行说出那样的话,对他而言就像在沙漠中长途跋涉太过疲惫,连对水的渴求都放弃的人……忽然得到了一阵瓢泼大雨。
心底最干涸的裂隙,一点一点饱涨,然后被填满。
贺行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着何欢回到他的房间。
他们连灯都没有开,贺行只知道自己被摁在了那张窄小到翻个身都能掉下去的床上。
何欢的重量压下来,他狠命地含吻着贺行的下巴,掠夺他的唇,肆虐一般完全放弃了克制和掩藏。
他的气息很热,舌尖裹挟着力量不断碾压着贺行。
贺行的内心一阵兵荒马乱,他下意识想要撑起自己,但是何欢会更加用力地吻下来。
脸颊上感觉到一阵濡湿,贺行忽然意识到那是何欢的眼泪。
他的胸腔轻微地震颤着,他在哭。
贺行温柔地贴上他的舌,回吻着,手指轻缓地嵌入他的发丝里。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就在这儿呢。”
黑暗里,视觉被大幅度地减弱,只剩下触觉和听觉,何欢好像也变成了另外的样子,一个更真实的,贺行所不知道的样子。
“还记得第一次在飞舰里搭档吗?我们赢了周洪和陈玉,你反而趴在驾驶席上哭了。”何欢说。
他离贺行很近,说话的气息落在贺行的肌肤上,随着空气因为声音的震颤,好像连心脏也跟着共鸣。
“记得。因为我想起了‘黑魇之战’里,那些一个一个离开我的前辈。包括城哥。”
贺行一边说,一边想象着自己的气息触碰上何欢的时候,何欢会不会像自己一样,感觉到心悸,想要拥有和珍惜现在的一切?
“我……和你一样。在我的战舰里,第一个阵亡的是修复师。开战之前,那家伙还跟我们说他有女朋友了。当时我还故意调侃他,叫他不要乱立flag。电视电影里不都那么演的吗,什么老婆怀孕的,什么要参加女儿婚礼的,越是有牵挂的就越是回不来。”
何欢的声音轻悠悠的,仿佛这道裂痕也很轻微,但贺行知道,何欢也许永远不会对第二个人再说起那位修复师,但这道伤痛也永远在何欢的心里。
“嗯,是啊。这家伙真是乌鸦嘴。”贺行说。
“当修复师一句话都不说,他的操作系统被防御师接管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