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就在陆哲旁边陪着他,整个人气息沉得可怕,但无论医生说什么,他都会第一时间去做。
看他要去一楼缴费拿药,门口的钱宝试着出声道:
“要不我去吧?你在这里陪陆队就行。”
老蜗和二花也探出头来,往常互怼得格外开心的两个人,这会儿屁都不憋不出来一个,只会机械地点头应和钱宝的话。
沈乔摇了摇头,一声不吭地就想出去。
直到陆哲在他身后喊了一声:“乔乔。”
钱宝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眼疾手快地夺过沈乔手里的单子,转身就走,哪怕心脏强大如她,也受不了回回在医院里跟队友面对面,这感觉太揪心了。
老蜗和二花也憋得慌,下意识就跟了上去。
一路到了电梯附近,钱宝按了往下的按键,听见老蜗气闷地道:“这都他妈什么事儿啊……别让我看见动手那孙子——”
“不然你揍他一顿就退役?”二花在旁边接道。
老蜗:“……你非得这时候还怼我?”
二花摇了摇头,认真道:“要揍的话,也请带上我。”
就在他被噎住的时候,钱宝理了理手头的缴费单,把那些纸张的边角都对整齐,低声道:“行了,DG战队集体因为一人渣陪葬职业生涯,说出去丢不丢人?都冷静点。”
等他们俩安静了之后,钱宝又忍不住叹气:“之前去给鱼探病的时候,我就在想,以后再也不在病房见队友了,谁知道……”
老蜗想起上回躺在病床上的鱼,偏过头去,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脏话,也不知道是冲谁。
二花拍了下他的肩膀,低着头,无声地安慰。
直到电梯发出“叮”一声,抵达这一层。
钱宝率先往里走,瞧见他们俩情绪不对头,想了想,又说道:“你们这样子可别让狼崽看见,我看陆队受伤,心里最不好受的就是他。”
毕竟他们俩关系特别,又同在现场,无论如何,只要有一个受伤,最内疚的肯定是另一个人。
二花替老蜗答:“知道。”
……
观察室内。
陆哲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刚做了破伤风针的皮试,正在等时间过去。
他看着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沈乔,不想让他再沉浸在那自责和内疚的情绪里,语气温和地唤他:“乔乔。”
沈乔看向他,终于说出了来医院之后的第一句话:“渴了?还是想去洗手间?”
陆哲看了眼自己包着绷带的右手,有些失笑,知道的他这是一只手受伤,不知道的以为他两只手都断了吧?
他拍了下身边的另一张椅子:“坐。”
沈乔迟疑了一瞬。
陆哲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左手手腕上那个做了皮试,鼓了个很小的包的地方渗出的丁点儿血红,低声道:
“这针好痛啊。”
沈乔神情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小心地坐到他的旁边,看着他那小伤口,蹙着眉头,一幅想帮忙缓解他的疼痛、又不知从何下手的样子。
“那……怎么办?”他问。
陆哲勾着浅浅的笑,举起左手往他的跟前凑去:“你帮我吹吹?”
沈乔竟真抬手,用从未有过的轻柔力气,好像捧着的是什么易碎品一样,低下头,轻轻地吹了一下陆哲那皮试的地方。
明明动作已经很轻了,可是他却还是在颤抖。
感受到沈乔的后怕,察觉到他微凉的气息从皮肤上拂过,陆哲的心都跟着柔软不已。
就这样,沈乔吹了好几下,才迟疑地抬眼来看观察他的表情,好像想知道他有没有因此变得不那么痛。
陆哲被他的目光一看,就没忍住,抬手单手将人往自己的怀里拢。
彼时护士不在,这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俩,但沈乔还是不习惯在公共场合这样,正想推,陆哲就低低的开口:“就抱一会儿,行吗?”
沈乔登时不动了。
他侧过头,闻见陆哲颈间的雪松味道,不知眼睛有些发酸,不由闭了闭眼眸。
恰在这时,陆哲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要难过,也别自责,嗯?”
他说:“今天我最庆幸的事情就是你没受伤。”
光是想到同样的伤出现在沈乔的身上,陆哲就觉得自己快疯了。
沈乔和他不一样,他不做电竞选手,凭着自己的专业,也能轻松地换一份工作,可是电竞是沈乔唯一的出路,是沈乔当年拼了命才博出的路子,陆哲无法容忍任何人去践踏他的梦想。
“别说了。”沈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声音里已经带了哽咽。
沈乔从看见陆哲受伤的时候就在后悔——
为什么他早没把人解决掉?
如果那时候对方跑掉,他第一时间联系场馆的工作人员,事情是不是会好一点?如果他不那么莽撞,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虽然今天医生说了这伤口都是皮肉伤,可他依然在后怕,担心陆哲恢复不好,担心战队被自己的行为连累,他甚至都后悔来到DG战队。
如果他不来……
“你是不是在后悔来DG了?”陆哲听见他的呼吸声变得急促,知道他肯定是想到了什么糟糕的事情,不由出声打断他的思绪。
沈乔没吭声,只是呼吸停了一瞬,是无声的默认。
陆哲五指张开,指尖没入他的发里,侧过头亲了亲他的发,温柔道:“不要这么想,我最庆幸的就是能跟你一个战队,能重新离你这么近。”
“我会恢复健康,不要害怕。”
“也别畏惧来到我身边,好吗?”
沈乔紧闭着眼睛,依然有滚烫的液体从眼眶钻出,顺着眼尾滑落,滴入陆哲的肩颈。
陆哲声音又温和了许多,好像生怕吓着他,带着哄、也带着想让他高兴起来的意味,慢慢说道:
“你可能不知道,要不是你,我不会入这行,来当电竞选手。”
“因为我想和你一起拿冠军,想同你分享这独一无二的荣光,想参与进你的生命里,想让你的每一天都因为有我而快乐。”
沈乔胡乱地点着头,愿意答应他的一切要求,只是在陆哲肩头压得更深,不愿让他看到自己彻底失态的样子,因为他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眼泪。
然而说到这里,陆哲又意识到,恐怕今天并不是什么让沈乔快乐的一天。
或许对沈乔而言,如今的一切都太糟糕了。
他不愿让沈乔沉浸在这种情绪里,又轻声唤了唤:“乔乔,你记不记得你之前说过,洲际赛结束要做什么来着?”
沈乔憋得气都要喘不过来,被陆哲提醒今天是自己要表白的日子,登时又忍不住地想,为什么这样的事情要发生在今天呢?
本来一切都可以很好的。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总觉得自己无法再将那些话说出口。
陆哲察觉到他的动作,眼中却流淌着温润的笑意,像是纵容、又像是宠溺。
他轻轻“啊”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十分明显的遗憾:“今天也是我不能脱单的一天吗?”
沈乔抬手攥了下他的衣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哲进一步明示:“病患可以有特权吗?他可以许个愿吗?”
沈乔压住自己崩溃的情绪,抬手擦了擦眼泪,眼圈通红地看着陆哲,本想做率先开口的那一个,无奈嗓子实在太紧,半晌只憋出一个郑重的字:
“好。”
他说,好,无论什么,我都答应你。
陆哲凑过来亲了下他的眼角,看了下周围的环境,只觉这位于医院的告白大约会在两人心底都留下很深的痕迹了。
他轻声说:“我喜欢你,想跟你重新在一起,可以吗?”
沈乔听见他的话,眼睫颤了颤,又有热意从眼中流出。
他闭了闭眼睛,哑着嗓子说:“好。”
他睁开眼睛,深棕色的眼眸是水浸过的清亮,透着光,专注地同陆哲对视。
明明声线抖得不像话,连唇都在微微发颤,沈乔却仍是坚定宣布:
“今天,是我们复合的第一天。”
往后余生,他不会再松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明是好甜的一章,可我心酸的只想哭QAQ
他们俩太难了!
第55章
窗外的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老天爷今天的感冒似乎好不了似的,总断断续续地,一时有、一时无,却总也不放晴,直到暮色四合,也见不到阳光刺破天光的那一刻。
沈乔站在医院的洗手间外头,抬手探在出水口下边,将那冷冰冰的水掬在手心,低头往脸上拍去。
冲了好几下之后,他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男生五官还是那般张扬,剑眉浓黑,下颌线条刀削一样的凌厉。
唯有那双眼睛通红,眼尾都浮出点儿薄薄的春色,让人一下子联想到路边手抓饼边缘漏出的番茄酱痕迹,不知是色是欲。
他并不喜欢自己这样脆弱的样子,抬手按了按眼角,想到周经理和老蜗他们这会儿在陪着陆哲打点滴,对着镜子深呼吸了两口气,让胸腔里过于激动的雀跃冷静下来。
双手撑着洗手台,他低下脑袋,站了一会儿之后,才返身往陆哲挂点滴的病房走。
……
病房里没有周经理的唠叨声,门只开了一条缝,沈乔正想推门进去,就听见了里面陆哲传出的声音,听着像是在跟谁打电话。
“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没什么……”
“嗯?乔乔也没事……你要乔乔电话做什么?他现在是你嫂子,陆千霜,你最好学会适度保持距离,明白?”
门外的沈乔:“……”
他收回了手,总觉得这会儿进去不太合适。
他记得陆千霜,是陆哲的妹妹,也是个挺有意思的小姑娘,以前上学的时候知道陆哲对他有意思之后,两个班恰好在操场上上体育课,她都要特意跑过来看一看沈乔。
弄得好长一段时间,班里人都以为他的迷妹排到低年级去了。
直到后来偶然一起吃饭,陆千霜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俩,跟他道:“我还以为我哥这块大木头绝不早恋呢,没想到啊没想到——”
“不过乔乔哥哥你要注意,我哥这人坏水可多了,你可别被他欺负了。”
每次他跟陆哲走一块儿被陆千霜撞见,这小姑娘就会用那种“我很懂”、“我很快乐”的目光在他们俩之间来回飘,周围空气都充满了一种他看不懂的气氛。
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情……
沈乔收回目光,往后退开,在外面走廊的长椅上坐下,心底莫名涌上几分怅惘来,习惯地抬手想摸烟,又想起医院内部不能抽,掌心在大腿上拍了下,又垂落下去。
神色放空许久,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远,像是被大雨打得在屋檐下飘荡出去的蛛丝,飘飘忽忽,最后竟然不自觉地转到之前场馆里发生的事情上。
脑子里回想起来的第一句话,是陆哲对那个Beta说的:
“陆成圳派你来的?”
那时候事情太多,只觉入眼处哪儿哪儿都是兵荒马乱,节奏层出不穷,现在坐在安静的走廊上,反而能静下心来细细回想先前的镜头。
陆哲为什么就那么肯定是陆成圳派来的人?
而且看那Beta的神情……
这件事多半是真的。
沈乔目光放空,看着长椅前方、医院走廊上铺设的方形白瓷砖贴合间的长缝,是笔直细长的缝,在心中咀嚼了一下那个名字:陆成圳。
是沈矜意和苏琼佩这两个女人悲剧的源头,也是他和陆哲所在的两个家庭理还乱的起点。
他一面勾着苏琼佩,一面又惦记着当时沈家的地位和权势,将自己的面子和尊严都丢在脚底,对沈矜意展开了疯狂而热烈的追求,以至于沈乔十岁跟着沈矜意去参加云城上层的宴会时,依然听见有长辈提及当年的故事。
沈矜意生来骄傲,被陆成圳拿下之后,原以为她会有一段美满的婚姻。
没想到……
这是她跌入泥潭的第一步。
婚后,陆成圳在沈矜意面前,将他曾经丢过的面子和尊严,都一分一分捡了回来。
知道沈矜意有家族遗传的精神疾病,他居然有意无意地让家里的人断了她的药,让她病得更重,让她在他面前露出狼狈的一面。
知道沈矜意不能生孩子,他却表现出想要一个孩子的想法,以至于骄傲的Beta为此毅然去领养了一个孩子回来。
沈矜意又一次病重的时候,塞纳恰好研究出一款新的产品,只是还未进行临床试验,产品正好能改变未分化的ABO的体质,力求影响第二次分化的结果。
就在这个当口,陆成圳有意无意地跟沈矜意提起,要是孩子是Omega就好了,某某家里正好有个新出生的女Alpha,说不定能配个娃娃亲,两家本来感情也不错,这样说不定能亲上加亲。
因为女性Alpha是A当中的少数,特征同其他女孩不同,是六种性别里唯一能确认身份的,所以这消息很快整个云城上层都知晓了。
沈矜意婚后因为总生病的缘故,不愿让家里人知道她生活的不好,却也不想被陆成圳看低,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就从他那儿要来了促分化的Omega信息素,想给沈乔注入。
……这些事,都是后来沈矜意病最重,快死的时候,颠三倒四地说出来的。
那时候病房里的护工都是陆成圳请来的,又或者是医院里见多了这毛病的医生护士,没人听她那些胡言乱语,只有沈乔全部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