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矜意放下了一口没喝的汤碗，抬眼看向儿子，方才敛眸时的冷意消失无踪，化作了家长式的温和。
　　“你这是刚跟人打完球回来？”她问。
　　沈乔点了点头。
　　“现在天热，一会儿喝完这碗银耳汤再去写作业，正好降火，可别图凉快直接洗冷水澡，对身体不好。”沈矜意没急着切入话题，反而是谆谆叮嘱了几句，对他招了招手，让他过来喝汤。
　　沈乔听话地进屋，端起汤碗看了看，对她不似对其他人那般爱答不理的敷衍，好歹多说几个字：“知道了，妈妈。”
　　沈矜意又沉默了，好像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沈乔刚尝了一口甜度，端碗想走的时候，看出她有未竟之意，停下脚步试探着问：“妈妈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说？”
　　沈矜意笑了一下，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走：“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是这段时间老是住院，也不知道你在学校里的情况，学习如何、交了什么朋友之类的。”
　　“我记得你初中那会儿，有个玩得好的朋友，你管人家叫大胖，还带回家里来打游戏，最近怎么没见着他了？”
　　沈乔想起这号兄弟，登时有些无语。
　　他表情里露出几分嫌弃：“他啊……”
　　“这小子分化晚，上学期发现自己是A之后欣喜若狂，然后就早恋了，现在要么是想不起我，要么是一见面就跟我秀他那可爱又迷人的Omega女朋友，这友谊小船我一人实在撑不住——”
　　说到一半，沈乔注意到自己提起“Omega”时沈矜意那隐约抽动的面容，以及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他及时止住话头，不提这件让沈矜意过意不去的事情，改而说起另一位。
　　“不提他了。”
　　“最近我确实认识了个挺欠揍的家伙，是妈妈曾经特别希望我交的朋友类型，成绩听说是我们年级第一，改天我也带他来家里玩你就知道了。”
　　“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他。”
　　瞧见沈乔眼底那放松的笑意，沈矜意原本准备循序渐进的话头陡然止住，换成了另一句：“是……那个叫做陆哲的孩子吗？”
　　沈乔端着碗一点不斯文地把银耳汤当糖水灌，闻言停下动作：“妈妈认识他？”
　　他挪开碗，看见沈矜意脸上露出一种冷漠又嘲讽的恨意来，那是他熟悉又陌生的神情。
　　陌生是因为很多年没见过了。
　　熟悉则是……
　　当年她曾经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就是在给沈乔注入Omega信息素的那天。
　　很奇怪，明明她脸上那淡淡的妆容将她衬得有种天然的上位者的尊贵感，可是沈乔却觉得这一瞬间的妈妈看着……非常可怜。
　　紧接着，他听见了沈矜意的回答：“换成其他人，或许我会欣赏，但他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只有让我讨厌的份——乔乔，记得妈妈跟你提过的，你爸爸曾经在外面养过的情人吗？”
　　沈乔拇指卡住碗侧的动作骤然一紧。
　　他脑海中嗡然一片响。
　　可心底却奇异的平静，以至于只剩几颗红枣的碗始终被他稳稳端在手里，好像他已经冥冥之中猜到和陆哲孽缘不浅。
　　沈矜意又道：“乔乔，换个人交朋友，好吗？”
　　沈乔不记得自己那天怎么走出的沈矜意的屋子，只是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房间的书桌前，桌角摆着一盆初中游植物园买回来的小仙人球，现在已经球老色衰了。
　　视线再挪，眼下叠七叠八的练习册上压着个碗。
　　是刚才喝完忘了拿到厨房的汤碗。
　　碗底两颗煮的胖乎乎的红枣躺在空荡荡的碗底，看着却还是有种孤零零的感觉。
　　沈乔把碗拨开，单手托腮，想到陆哲——
　　难怪总看这人不顺眼。
　　原来大家是同类啊。
　　从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开始，就知道对方表露出来的一切模样都不太真实，却又说不上来，于是隐隐约约被那矛盾感吸引。
　　乍一看，他们性格简直是两个极端——
　　谁能想到，他俩是在糟糕的同一方泥潭里长出来的呢？
　　……
　　场馆里最夺目的灯光都聚焦在台上，乍然从幕后走到台前，沈乔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让我们欢迎沈乔、陆哲两位选手！”
　　女主持人的声音透过场馆的喇叭功放，瞬间点燃了DG粉丝的热情，潮水般的欢呼涌来，将中央的两人淹没。
　　沈乔甚至听见前排有男粉在激动地喊：“老公看我！！！”
　　也不知道到底是他俩谁的粉，反正高台前一排灯对着台上打，谁也看不清那些逆着光的舞动黑影长什么样。
　　沈乔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相比他有些难以接近的冷淡，旁边的陆哲简直是春暖花开，明明穿着一样的队服，这两位却似被人同时将冬与春两个季节拼凑在一起，对比鲜明。
　　女主持人先照顾了沈乔，“我们看到狼崽拿了今天两场的MVP，状态绝佳，那场外呢？刚换战队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沈乔接过她递来的话筒，听了前半截只想点头应付，等“不适应”这三个字飘入耳中的时候，他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陆哲。
　　结果视线刚挪过去，就见到陆哲正笑眯眯地注视着他。
　　沈乔立刻转开了目光，下意识按照官方套路回答：“挺好的，大家人都很好。”
　　主持人再接再厉，又接连抛了两个话头，结果无论听起来多么能拓展的内容，都能被沈乔一句简单的回答摁死。
　　简言之，这个男人就是个话题终结者。
　　陆哲听了两三句之后就忍不住偏过头去笑了一下，肩膀小幅度抖了抖。
　　然而台下看得清清楚楚！
　　“你们有没发现陆狗今天真的心情很好？而且他好像从上台开始就一直只看我们乔乔，眼神都没挪开过？”
　　“你想多了吧，说不定陆爹就是单纯的嘲笑狼崽不会聊天。”
　　……
　　主持人内心毫无波澜地跟沈乔走完了互动，然后希冀地看向陆哲：
　　“陆队，今晚这两场打完，弹幕里有粉丝说这是他们看过的DG最完美的阵容，陆队你对这个说法怎么看？”
　　沈乔烫手山芋似的把话筒赶紧丢给陆哲。
　　陆哲拿着话筒，反问了主持人一句：“什么是最完美的阵容？”
　　女主持试着猜测：“上中下野都是爹？”
　　陆哲牵了牵唇角，看不出赞不赞同她的话，只是目光下意识觑了下旁边的沈乔，见到他被灯光打亮的侧脸，刀削似的下颌、凸起的喉骨，无时无刻散发着性感的魅力。
　　他就这样回答：“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最完美的阵容不是大家都强，而是我们在一起就无人能挡。”
　　场下忽然有女粉听了尖叫出声！
　　或许是人多情绪容易传染，于是不明觉厉的人也跟着鼓掌，场馆里一阵排山倒海的掌声！
　　主持人：“……？”道理都懂，但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前些日子只能在基地里秀可把你憋坏了吧？
　　*
　　对了，最后陆狗那句话来源网络，忘了哪里看到了，反正是情话。


第30章
　　“这舞台你还满意吗？”
　　DG全队上台跟观众合影之后，走选手通道退场时，方教练觑着陆哲唇角的弧度，语气凉飕飕地问道。
　　陆哲状似沉思了一会儿，如实回答：“一般，主要是话说的太委婉，我怕大家没听懂——”
　　钱宝抬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作呕吐状。
　　二花和老蜗脸上写着绝望。
　　唯有方教练冷笑一声，拿起手机给陆哲看主办方效率格外高的赛时语录集锦：“不用可惜，你已经做到了。”
　　陆哲抬眼看去，弹幕区已经是密密麻麻彩虹色的一片。
　　“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狗你被公开处刑了你知道吗？”
　　“你居然敢让狼崽叫你亲爱的？”
　　“我就想问问你现在被打死了没有，我下一场还能再见着你吗@陆哲”
　　“同时粉你们俩的粉丝现在很纠结，不知道该拿你俩谁当情敌”
　　“他们俩的粉丝站已经建好了，里面正在撕cp到底叫狼狗还是六神，围观完的我真实笑吐了”
　　陆哲一目十行扫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摸出了自己的手机，低头道：“这届粉丝效率不错，我这就去搜一下站子。”
　　方教练：“……”他错了，他高估了陆哲的脸皮。
　　沈乔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全程维持高冷的表情，好像自己根本不是话题中心的人物似的。
　　只不过——
　　他跟陆哲走得近，无意间瞥到对方的微博页面，抿了抿唇，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
　　回基地的车上光线很暗，大家听歌的听歌，玩手机的玩手机，还有人靠在椅子上睡觉，车里都是一团团的微光。
　　后排的陆哲和沈乔各坐一边，沈乔拿出手机在那里玩手机扫雷，困难模式，因为格子比较多，玩着玩着脑袋就要贴到屏幕上去了。
　　忽然间——
　　额间被一道温度贴来，伴随着浅浅的雪松香扑入鼻间，沈乔手头的动作顿了一下，就被陆哲带得头抬起许多。
　　“再看近视了。”
　　陆哲的声音近距离传入耳中。
　　沈乔目光往旁边偏了偏，才发现这人不知什么时候从座位的另一边挪了过来。
　　车窗外有盏盏路灯透过窗户映入，从陆哲的侧脸上一簇而过，明灭的光闪烁着，他眼底也好像落了星星一样，无端引人兴起探索的念头。
　　沈乔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猝不及防下连手机都被陆哲收走了。
　　沈乔：“？”
　　陆哲轻轻笑了一下，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跟他商量：“别看了，我给你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吧，给你念个故事怎么样？”
　　外头的灯正好落入，陆哲一偏头，就能清清楚楚地看清里面的鄙夷。
　　他也不恼，自顾自地提了个建议：“刚才看到粉丝写的几个小故事，你要不先听听看？”
　　可怜沈乔还不知道同人文是个什么东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入了陆哲挖好的坑里。
　　温和的声线莫名有让人安静下来聆听的力量，沈乔还没想好要怎么拒绝，就已经沦陷在他的声音里：
　　“森林里新出生了一头小公狼，很可惜，他出生的时候母狼已经饿了三天，奄奄一息，连留下的食物都被鬣狗抢走，只能怜爱地舔了舔它的皮毛，就丧失了气息。”
　　“小狼眼睛还没捡开，迷糊糊察觉到危险，可惜它没有力气动弹，也躲不开猎食者的戏弄，被最近流浪到丛林的一只大狗捡走，叼着脖子弄回了窝里。”
　　“大狗随意地舔了舔小狼崽的皮毛，嗅了嗅，记住了它的味道，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抓来了一只刚生产的母鬣狗，在它的耳边不怀好意地开口：‘多喝点，长大了才能给我当媳妇。’”
　　沈乔听到这里，没忍住开口一句：“等等。”
　　他面无表情地问陆哲：“先不论这只奇怪的狗为什不把那只小狼咬死当食物，想跟狼搞基又是什么操作？”
　　陆哲微微一笑，补充说明：“哦，这是粉丝写的我们俩为原型的故事，大狗叫陆哲，小狼叫沈乔，阅读的时候不能带脑子。”
　　沈乔：“……”
　　道理他都懂，但是这个故事怎么有点怪怪的，而且陆哲念出来就不觉得难为情吗？毕竟他是主角之一啊？
　　还有，为什么非得是动物呢？是因为可爱吗？
　　他迟疑了两秒钟，清了清嗓子，小声跟陆哲把疑惑问出来了。
　　陆哲沉默了一瞬。
　　前排真睡变装睡的老蜗扛不住先笑出来，毕竟车里算不上吵闹，他又跟后面两个人离得近。
　　仗着陆哲现在在后面没工夫搭理自己，老蜗扬声道：“二爹！你别信他鬼话！这是同人文啊，而且还是兽兽原形的！读者这么写不是因为可爱，是因为想开车！”
　　说完他又啧啧感叹：“陆爹你真的无下限。”
　　沈乔：“……！”
　　虽然不知道同人文是什么意思，但他确定自己明白“开车”的含义。
　　一想到如果不阻止，等会儿陆哲就要在全车人的面前念出那种奇怪的颜色段子，沈乔就想在车底挖条缝，把陆哲原地掐死之后自己再钻进去！
　　陆哲正想开口说这本是清水，沈乔已经面无表情地踩中了他靠近的左脚，用力碾了碾，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闭、嘴。”
　　想想他觉得这警告不够，又补充了一句：“再开口我就揍你，我说到做到。”
　　陆哲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放下手机，对他无辜地做出投降状，满脸的讨好——
　　然后偷偷地把信息素朝着前座老蜗的位置碾去。
　　老蜗本来躺的好好的，被陆哲的信息素一压，当即猝不及防地睁大了眼睛，无声张嘴想抢氧气，半晌才从牙缝里艰难挤出几个字：
　　“爹……给条活路……”
　　眼见沈乔的脸色又黑了几分，陆哲立刻收敛了，不再当着他的面做坏事。
　　……
　　后排诡异的安静里，车开回了基地门口。
　　离开了车上的空调，夏日花城的夜晚依然热得像是蒸笼，下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如同刚走进桑拿室一样，连空气里扑面来的水汽都像是热水蒸发的。
　　二花几乎是立刻脖子上就见了汗，用几乎是跑的速度往基地里冲，等空调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