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沙发上的柏瑞年用手机遥控电视放低了声音,轻轻的又抿了一下嘴角。
林霄觉得自己遇到了对手。柏瑞年不怕鬼,他就一点上风都不占了,毕竟他吓唬人的资本只有自己是鬼一个而已。所以往后的日子里,尽管他依然给柏瑞年捣乱,但也不敢过于放肆,柏瑞年天天看那么变态的鬼片,会几招抓鬼的本领也说不定。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么胆小。当有人意识到他们存在后,送魂师这个职业也随之出现了,这世间总是一物降一物,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灰飞烟灭。
林霄本来胆子就不大,被柏瑞年收拾过几次之后更加是战战兢兢,在家里连大气都不敢喘。反观这个柏瑞年,嚣张到不行,自从林霄精心策划了那个惊悚可怕令人瑟瑟发抖的闹鬼之夜后,柏瑞年算是真正踏实下来,仿佛是看透了他就这么点本事,在家里可以说是完全放松警惕了。
原本和林霄狭路相逢时候,还要带个耳机,假装看电视一类的掩饰一下,现在这货连遮掩都懒得遮掩,看到半空中飘着什么都一脸无所谓,有一次林霄接了杯水想给绿萝浇,走到一半看见柏瑞年经过他旁边,他警惕地躲了一下,柏瑞年面不改色,毫无压力地拿走半空这移动的杯子,就跟从桌子上拿一样自然地把水喝了。
气得林霄对着他跳脚骂了半天,一直到他又开始大声地放那种很可怕的鬼片,才讪讪地走开。
等到后来,这个柏瑞年发展到晚上睡觉什么的连帐篷都不支了,天天回家就往沙发上一坐,对屋里什么样的升级装备都无视,毫无压力地在那看鬼片,灯光一明一暗,屋里的诡异装备倒是吓得林霄东躲西藏,有时候柏瑞年看的晚了,就随便睡在沙发上,从鬼鬼祟祟地上锁钻帐篷,到现在大敞大亮毫不遮掩,林霄觉得这是对他□□裸的鄙视。
渐渐地林霄觉得这样好像也挺好的,柏瑞年再也没有夜不归宿过,他每天都会回家来。
新房客对家里的各种诡异事件,一点大惊小怪的反应都没有,倒是让林霄的生活被和林露在一起时还自在,就好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林霄在家想怎么作就怎么作,实在欺负人过分了,柏瑞年就会去默默地放鬼片驱鬼,林霄即刻蹿地比兔子都快。
第17章 还有别的鬼?
早上赶上林霄打扫,柏瑞年看见立着的扫帚立刻识相的闪开,林霄经过昨夜的闹剧干脆想开了,也自在了许多,有个不怕他的人陪着总比他孤零零的自己在这里强。反正柏瑞年胆子这么大,吓也吓不走,干脆就一起凑合过吧。
柏瑞年除了看影碟,偶尔还会翻看家里的摆件,林霄也不在意,反正不拿走就成,其实他在意也无可奈何,柏瑞年虽然不怕他,但是也看不见他,无法跟他交流沟通,有一次林霄突然想到如果用纸笔的话是不是就可以跟柏瑞年对话了,后来想想又觉得自己可笑,谁会愿意跟个鬼魂聊天呢,真是异想天开。
这天晚上,柏瑞年照惯例窝在沙发上看惊悚电影,林霄在他日复一日的摧残下,被磨练的胆子稍微大了一点,躲在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看到可怕的地方大不了就捂住眼睛,反正柏瑞年看不到他的怂样。一人一鬼正看得投入,突然听到一阵诡异的叹息声。
那声音好像近在耳边,仿佛吹在耳洞中,让人猝不及防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林霄虽然已经没有鸡皮疙瘩好起,但是依然觉得那声音像是直接从气管里抽出来,直直地插入人的大脑。声波时高时低,不辨男女,绝不是从电视里传出来的。林霄浑身一激灵,站起身子,壮起胆子飘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一边的柏瑞年似乎也听到了动静,他放低了电影声音,微微抬起头,也看向门口的位置。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吱拗”的一声,林霄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蹿到吊灯上往下看,门明明关得好好的,那股叹息声骤然大了起来,仿佛就在背后,勾引人回头去看。林霄缩起身子,有点求助地看柏瑞年,然而柏瑞年却像没没有反应,也没去开门,眼睛依然直直地盯着电视,林霄听到声音似乎又小些了,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不要怕,不要怕,都是同类,一定不会吓唬你,要吓唬也是吓唬那个死人类……”然后勉强抬起脖子,依稀看见门缝里似乎飘进来了什么,他有点奇怪,抿着嘴想要下去看个究竟,突然后面被什么轻轻拍了一下,同时一个苍老地声音在耳朵后面响起来:“林家娃娃……”
林霄哆里哆嗦地回过头,只见一个骨瘦如柴,几乎是半骷髅头正冲着他呲牙笑,吓得他腿一软,差点从吊灯摔下去,他捂着眼睛尖叫,没注意到沙发上柏瑞年慢慢地皱起眉头,那骷髅骨架一般的东西,伸出手轻轻拍拍他:“不要怕啊,林家娃娃,你不认识我了……”
林霄哭唧唧地说:“你你你,你是什么东西?不要吓唬人嘛……”他哭到一半突然想到自己好像也不是人了,他应该适应一下自己的同类……这么一想他壮起胆子,从手指头缝里看,还是觉得很可怕。但是大约是被柏瑞年的鬼片□□久了,他已经对各种满身血,惨白脸,头生疮脚流脓的造型有点习惯了。那东西持续地叫他娃娃,听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意,林霄扁扁嘴,把手从眼睛上拿下来,眼神有点飘忽地看着这个跟他一样浮在半空中的灵魂,从那深深窝进去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熟悉。
他耗在这里太久了,跟外面的世界也隔离太久了,想了许久才零星有了些记忆,这个人好像是他楼上的那位邻居?
这位老先生姓黄,从林霄记事起他就一个人住在这里,他为人很和蔼,林霄和林露小时候,他们的妈妈忙于工作经常托老人照顾他们。林霄变成这副模样后,一直被寄存体困在屋里,已经多年没有和别人交流过,他想到老人大约是过世了,灵魂出窍所以才能跟他交流。林霄虽然变鬼多年,压根没碰到过同类,这么一想,他还在惊恐之余生出了两分亲切感。就是老人的模样有点可怕,他一时也不敢靠近,只是讪讪地看着。
这魂魄看上去十分狼狈,他头发和胡子都很长,浑身骨瘦如柴,眼窝深深的陷下去,嘬着腮颧骨高高隆起,脸上的筋皮和骨头清晰可见,皮肤还带着破损的伤口。他耷拉着脑袋,盯着林霄看,眼神空旷又荒芜,比电影里的厉鬼多了几分萧条和落魄,林霄记忆中他明明是个很慈祥的老人,想不到如今却是这个样子。不过,尽管他样子恐怖,林霄回忆起他又难得看到同类,还是渐渐地放下心来,他抓着灯架问:“您、您是楼上的黄老先生吗?”
那魂魄的眼睛红红的,很虚弱地在空中摇摆,叹息道:“终于解脱了,要走啦,在楼道里不想能看见你,就进来瞧瞧。林家娃娃啊,你不是早就……怎么还在这里啊?”
林霄小声地问:“解脱的话……是您过世了吗?”
老人闭上双眼,已经干涸的眼窝再也挤不出浑浊的泪水,那种深渊一样的喘息声又飘起来:“是啊,到时间了,要走了。”
林霄说:“走?走去哪啊?”
老人说:“去轮回啊,你?没有去轮回?”
林霄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他只是茫然地摇摇头
老人说:“都要轮回的,这是活人的世界,不好待的,我死在了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人发现,那几个孽障一年也不回来几趟,本来我离开身体的时候,还有救,但是没人发现,就算回去又能怎么样?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只盼望能早点有人发现我死了,早点收敛了我的身体,不至于腐烂变臭……”
林霄抿着嘴,在他印象中黄老先生是一位很爱干净很讲究的人,想不到死后却是这么狼狈,可是他想了想自己的困境,垂下头说:“对不起,我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拴起来了,不能出门去……”
老人叹息了一声,又苦笑道:“怎么能怪到你头上,是我命不好……不说了,林家娃娃,你怎么还没有去轮回?还待在在这里?这可不得了啊,这是损阴德的大事,快走吧,我飘荡了这几日,一早就接到阴差的号令,若是逃避轮回被抓,魂魄可要受尽苦楚。林家娃娃,人活着已经受尽了折磨,死了若是再遭罪,可真是永世不能超生了。”
第18章 黄老先生
林霄迟疑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去,这些年,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您说的阴差什么的也没有来找过我。”
黄老先生叹了一口气说:“你在人间逗留了这么长时间,怕是早该去轮回了,这样飘荡着,会很危险的。若是什么人抓去,胁迫你做些别的勾当,怕是功德簿上还要再写一笔,生魂都要遭罪。”
林霄说:“可是……可是我还要照顾露露,她孤身一人在这个世上,我怕她被欺负……”
老人摇摇头:“傻孩子,人鬼殊途,这不是我们的世界。你留在人间不肯走,怕是找到了寄存体吧?这太危险了,万一被送魂师发现,破损了你的寄存体,怕是要魂飞魄散了。”
林霄低下头,固执地说:“可是我也不能就这么走了……我不能走,我走了妹妹会孤单的……”
老人摇摇头,合上薄薄的眼皮,声音如抽气一般地说:“可是人是看不到精神体的,精神体也不能碰触人类,这些活物我们都碰不得,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给活物准备的,你留在这什么都做不了,况且你妹妹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存在。她在人的世界里不会孤单。倒是你,你已经死了,你在人的世界里,才会孤单啊……”
他们正说着,一直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的柏瑞年突然手指一动,林霄也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阴冷气息,他如今早就分辨不出什么冷热,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气逼得后退三步,老人的魂魄更是蜷缩了一下,林霄有些害怕地想往柏瑞年身后躲,那不是平日里他看惊悚片的恐惧,而是一种从外到内的压迫感,从每个毛孔中渗透出来的阴冷。
林霄转过头,突然吓得从灯上摔下来,玻璃上赫然贴着一张惨白的脸,说是脸却看不清五官,那东西轻而易举地从玻璃外面飘进来,像是一缕阴魂又像是一簇鬼火,待到进了屋,才又生出鬼面,惨白地盯着屋里的人,林霄以为又是从哪儿招来的鬼魂,他怯怯地盯着那东西,一动也不敢动。
柏瑞年手指动了动,指间燃起了一层青火,但是很快他就想到了什么,抿着嘴甩了一下,火星一闪就不见了。
林霄缩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那张惨白的脸忽忽悠悠地垂下来,像是一滩泥一样瘫软在林霄身边,毫无血色的白脸贴近林霄,还在他身上闻了闻。
林霄眼泪都要吓出来了,那白脸上张开嘴,在他耳边发出咔咔的恐吓声,他多想像平时看鬼片害怕时候一样钻到柏瑞年后面,可是……
恐怕柏瑞年根本就看不到屋里的情况吧。
林霄想,要是能熬过今天,他再也不吓唬人了,这实在是太缺德了……
黄老先生的魂魄战战兢兢地贴着墙,那白脸却看也不看,它不停地围着林霄,仿佛他是一顿奢华大餐。林霄喉结上下动了动,微微偏头,只见那白脸突然变了模样,脸上仿佛皲裂开了无数块,露出了赤红的筋肉,它张开嘴,獠牙呲出来,对着林霄就咬过来。
柏瑞年瞬间戳破自己的手指,青火从指间燃起,沾染了血迹后忽闪成焰,还没来得及出去。就听见林霄惨叫一声,双手一挥,那白面恶鬼被一股巨大的蛮力掀翻,连打了几个滚,狠狠地撞在玻璃上。
柏瑞年愣了一下,林霄也愣住了,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因为脸皲裂被他一推,掉了一地的白脸鬼。
那白脸鬼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能碰上这么个厉害的角色,再也不敢逗留,连忙直起身子,匆忙就往门缝里钻,而本来贴墙站着的黄老先生也吃惊地看着林霄,他喉结动了动,飞快地跟着那白面鬼逃窜而去。
柏瑞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手指间的青火红焰已经隐去,空气中还有淡淡的灼热感,他不由自主地又看了看林霄,表情十分诧异。
林霄瘫坐在地上,一脸的惊恐和劫后余生,他微微地喘着,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似乎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厉害。他想叫黄老先生一声,可是不知是太害怕了还是别的,竟然连声音也发不出来,更不要说早就软成泥的手脚了。
他低下头沉默地看着那缕残魂顺着门缝悄然遁去,空气中还留着若有似无的喘息声,知道那一前一后的魂魄消失后,林霄才慢慢有了知觉。
孤魂野鬼走了,屋里似乎连温度都上升了一点,一切很快恢复常态,似乎又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柏瑞年依然在一边沉默地看鬼片,表情却是若有所思。
林霄抿着嘴,许久才从地上爬起来。他走到窗台边,伸手去搬那盆绿萝,明明那么小的一盆,可是他却怎么也搬不起来,他又试了几次,绿萝还是纹丝不动,他又飘到门口,极力地想往外迈出一步,他想出去,哪怕就是去老人住的地方往下扔一个东西,也会有人注意到的吧?
但是空气中似乎有条无形的绳子,紧紧地拴住了他的脖子,无论他怎么努力挣动都于事无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撕扯着他的精神体,像是碰触到人类才会有的疼痛,他被那种疼痛击中过几次,抽光了力气,屈起膝盖坐在门口,把脸埋在膝盖上,偷偷地抽泣起来,虽然他已经不会流泪了,但是他心里的哀伤却依然止不住的流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