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苏等了足足半分钟,都没见地窖里面传来什么动静。他谨慎地探出半个头往里看了看,昏暗的内室里,他刚才点上的煤油灯还在泛着微光,模糊地映出整个房内,却是空荡无一人。
这不可能。
除非那些玩意儿都会隔空穿墙——可如果是这样,那他又怎么能把刀刺中那些东西的脸?
阮苏整个蒙掉了。
“我分明看见里面走进来很多个黑影,”阮苏一怔,“对了,还有阮月。我当时带了个镜子……”
“阮月?”江柯凡登时也皱起了眉,“她在哪儿?你们又……”
阮苏揉了揉眉心:“没有。后来逃跑的时候,我再去叫她,就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这时,黑猫突然跳下了柜台,带起了一阵轻风。阮苏注意到了它,蹙着眉更不解了:“猫也是我在下面发现的,我被抓住的时候,它还扑上去救了我一遭……我怎么可能记错?”
阮苏忽然不说话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的状态确实不太对。反应力、战斗力都一定程度地下降了许多,越想越不对劲。
“有没有可能是我真的中了蛊……”
江柯凡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中什么?”
“先别管这个了,”黑猫在阮苏肩头坐了下来,阮苏心乱如麻,一下抬起眼来,“先去和彭鸣会和。”
第89章 李仁的渊源
阮苏和江柯凡上到二楼时,彭鸣正好轻轻关上了卧室的门。
彭鸣的模样看上去有些憔悴,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下是难掩的伤痕,手腕还肿胀着。应该是在艾爷那里挨了打,伤势还没恢复。
他看见了阮苏,登时有些惊讶:“啊,阮苏……你怎么也在这儿?”
“说来话长,”阮苏看了他一眼,“你身体……还好么?”
彭鸣疲惫地笑了一下:“还好,没关系,只是被揍了一顿而已。”
“被揍了是‘还好’?!你还想怎么样?”江柯凡气愤填膺起来,“那些傻逼那样欺负你,把他们按着头爆锤一顿都是轻的!”
彭鸣看他这样为自己鸣不平,笑着摸了摸江柯凡的头,“我又不是面团捏的,碰一下能给我揍变形了。不过,还是谢谢你去救我。”
江柯凡脸一红,“跟我还客气什么。”
彭鸣笑了笑,又伸手揉了揉江柯凡的头。这时,阮苏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气氛:“彭鸣,你被关着这两天,有没有吃东西?”
“啊……”阮苏这么一提,彭鸣登时头疼起来,“他们倒是给我送过一次剩饭……不过我现在好像都饿过劲了……”
一旁,江柯凡的肚子也很合时宜地“咕”了一下。
“我也有点饿了,”江柯凡顺势看了眼阮苏,“你带了吃的来吗?”
视线一转到江柯凡,阮苏的目光难抑笑意地柔和了起来,“你什么时候不饿?”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之前在老丙那里带出来的糖果,“还好我留了一手。”
然后给彭鸣分了两颗,剩下的全归了江柯凡。
“……”
彭鸣望着手心里那孤零零的两颗糖果,严重怀疑阮苏是故意拿自己当幌子,其实就是想找借口投喂江柯凡糖吃,但他找不到证据。
另一边,缺心眼的江柯凡倒是没注意这么多,拆开包装就把糖丢嘴里去了。彭鸣也就不好意思在江柯凡嘴边抢食,不由得奇怪又感叹地看了阮苏一眼。
真奇怪啊,这两个人。明明一开始还互相看不顺眼,结果什么时候开始,关系反倒变这么好了?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阮苏也算挺贴心了。补充了一点糖分后,彭鸣的心情也转好了一些。
该办正事了。
收起了糖纸后,彭鸣扶住江柯凡的肩膀,指了指卧房的门,“李仁状态好像不大好,你去帮我看看他吧。”
江柯凡嚼着糖应了声“嗯”,就起身去打开了卧室的门。房里面只点上了一盏昏暗的烛灯。透过门的缝隙,阮苏隐约看见一个人坐在床头,被绑着手,低垂下头,大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中。
下一秒,门就关上了。
把江柯凡调走以后,彭鸣便扭头朝阮苏走过来。阮苏知道彭鸣一定是有话想对他说。等彭鸣停在他身侧,阮苏就先拍了拍彭鸣的肩,安慰道:“欢迎归队。”
彭鸣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笑:“也谢谢你的糖。”
然后,又小声地对阮苏叮嘱道,“不过,下次要还有这样的情况,别再让柯仔单独来找我了,他太容易冲动了。”
“冲动?”
“……他最后差点一把火把房子给点了。”
“……噗。”阮苏不禁失笑,又真想把江柯凡抓来听听,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不放心他独闯龙门,“他也是救你心切吧。”
彭鸣又无奈又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换了是他被关起来,我也会一样着急。就是……我有点担心他。”
“嗯,我理解。”阮苏应道,“不过,被传送去了那里——也是辛苦你了。”
“也不是白挨了顿打,”彭鸣苦笑地耸了耸肩,“我拿到了一些情报。”
阮苏一顿:“关于李仁的?”
“对,关于李仁的。”
彭鸣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把江柯凡都调开了,看来这内容一定很血腥暴力了。阮苏正胡思乱想着,彭鸣就率先开口了。
“阮苏,你知不知道,”他的语气有些僵硬,“李仁……当过‘艾爷’的禁脔?”
“嗯?”阮苏还没反应过来,“禁、禁什么?”
彭鸣沉思了一下:“——性/奴,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阮苏眨了眨眼睛,“……”
“但是,他不是自愿的。”彭鸣摇了摇头,郁声说,“一年以前,李仁被‘艾爷’的人抓了过去,关在暗房里足足一个月。整整30天,他见不到光,每天吃些残羹冷饭。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被‘艾爷’和他的人无数次地……强/奸和虐待。”
“……”
阮苏愣住了,他怎样也不会想到他们之间还有着这样一层历史。怪不得李仁表现出了对“艾爷”如此深刻的恐惧,原来他的经历,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凄惨。
说到了这里,彭鸣的声音也有些颤抖起来。压抑的怒火之下,他仿佛回到了几个小时前的场景。那些人扭曲的笑脸,炫耀一般告诉他他们头头的这些“风光伟绩”,一切的画面都让人那么反胃想吐。
“他们喂他喝尿,吃下自己的排泄物。最严重的一次,‘艾爷’把钢棍强制插进了李仁的身体里,差点把他的肠子也捣破。”彭鸣深呼了一口气,语速也逐渐慢了下来,“他们还热衷于做‘游戏’,用火去烫人的胸口。如果李仁叫了出声,惩罚就是让他浑身赤/裸,活埋进全是虫子的土坑里。”
“……”阮苏汗毛直立,一阵恶心感直往上涌,“不要再说了。”
阮苏忽感手脚冰凉,这比起鬼脸在身后的恐惧感还更甚。
人性是多么恐怖。
原来那些人叫李仁“阴阳人”,就是这个原因?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个道理还真的一点不假。只因李仁无依无靠、是个外来弃婴,在村子里的地位低微,最后就要被为非作歹的恶人这样肆意地玩弄践踏。
“这些都是我被关在那里时,那些看门狗告诉我的。”彭鸣一边回忆,一边恶寒,“从他们对我的态度来看……这些事确实不像假的。”
阮苏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了彭鸣,后者连忙挥手解释:“你别误会……他们没有那样对我。我是想说,他们的歧视现象真的很严重。”
当地人的排异心理确实很强烈,这一点阮苏也十分肯定。
在这个落后、迷信又闭塞的小山村,一个从天而降、不知来历的倒霉孩子,很容易就被扣上“异端”的帽子,被排挤、被压榨。
讽刺的是,排异并不只是那阴暗角落里、一小堆人的狂欢。排除异己,似乎是所有人类的本性。就像男权社会里,女性被一度排挤;人类历史里,有色人种被不断剥削,边缘群体变得一再透明化。
“据他们说,这些往事也是一批人传一批人,这么说下来的……真正涉事的,只有他们帮派里核心的那几个成员,而剩下的大多是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有些连李仁的面都没见过。”彭鸣皱起眉,严肃地说,“最奇怪的是——事发的几个月后,参与其中的这些人,最后都陆续地丧命于这个‘渡劫日’……有些尸体在山后的荒郊野岭被找到,有些至今还不明下落。”
阮苏一愣,立马问道:“那个艾爷呢?”
“那些喽啰都说,他们家大人是出远门拜访远亲去了……有好些日子没回来了。”彭鸣的脸色也有些古怪,似乎和阮苏想的一样,“我猜……应该□□不离十了。”
“也就是说,”阮苏也蹙起了眉,“现在,他们的地盘上找不到艾爷这个人。”
彭鸣叹了口气:“对。没办法找那个艾爷当面对质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事情似乎又陷入了僵局。思酌片刻,彭鸣最后恍惚地说:“我还挖到了一条情报,不知道有没有用。”
“什么?”
彭鸣抬起眼来:“李仁在这村里被欺负惯了,其实警惕心挺强的。你知道,最后是谁把李仁‘打包出卖’给了艾爷他们的么?”
阮苏心里一跳。
“是李仁的义兄——”彭鸣压低了几分声音,“也就是柯仔跟我说的,你们认识的那个……老丙的儿子。”
.
卧室门被外面猛力推开时,坐在床头玩手指头的江柯凡被条件反射地吓了一大跳。
下一秒,阮苏就阴着脸从门外大步跨了进来。江柯凡懵逼了半秒钟,看见彭鸣也后脚跟了进来,满脸的错愕。
“阮……”
江柯凡还没说完,阮苏就已经在李仁面前站定了脚步。
面前的这个男人衣衫凌乱,头发枯如稻草,恐惧与无助溢于言表。听见了阮苏破门而入的动静,霎时瞪大了空洞的双眼,颇有几分狼狈感。
“我问你,”阮苏用一只手固定住李仁的头,微眯起眼,“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你的大嫂方菲失踪的事?”
闻言,李仁立马开始疯狂摇头,泪水一下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阮苏却没理会李仁的否定,语气严厉地执意问道,“你昨天为什么要去找她?”
这下,李仁就更害怕了。他只有卖力地摇头,一边挥手,一边张开发白的嘴唇,声音颇是沙哑,“我……我没有……”
阮苏眯起眼,眸底一闪而过凶光。
江柯凡完全愣住了,疑惑地看向了彭鸣。彭鸣轻叹了口气,把他拽到了一边,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什么意思,”江柯凡狐疑地问,“你们觉得是他把方菲——那老头的儿子,还有那个艾爷给绑架了?”
看着瞎了双眼的李仁、在阮苏的逼问下畏惧得连连发抖的不堪模样,彭鸣一时也很是心情复杂。
“他胆子挺小的啊我记得……”江柯凡挠了挠鬓角,“我们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被两个人堵在店里,那会他还吓得尿裤子了。”
彭鸣默默赞同,“我也不敢相信……看着确实不像。可是……现在看来,好像只有他动机性最强了。”
“为什么一定是人为?我之前还看见那个谁的妹妹从镜子里跑出来了呢,”江柯凡立马提出疑问,“而且……如果是他儿子和李仁有仇,那李仁干嘛也冲方菲去?”
彭鸣顿了顿,“除非……她是帮凶。”
彭鸣这句话,一下子让江柯凡听愣了。因为他很快就回想了起来,他们第一次见到方菲时,她好像确实就一直有意无意地把丈夫的失踪和艾爷联系起来,颇有几分故意引导开他们视线焦点的味道。
俗称——“打掩护”。
可……又有很多的疑点解释不通啊。江柯凡紧锁着眉头,很是苦恼。
另一边,阮苏用尽所有的审问手段,糖衣加炮弹,红脸加白脸。可李仁就是死活不承认,躲在角落里颤抖,还吓得差点又失禁。
“大、大侠……我、我真的不知道……”他眼泪婆娑地,声音也哆嗦着,“放过我吧……求求您……放过我……”
看着他涕泗横流的模样,阮苏也感觉像一口气堵在胸口。
“他看着不像是在说谎……”彭鸣小心地走过去,提醒道,“有没有可能是个误会?”
阮苏挑起眉:“你是说,其实是我们的队友在说谎?”
“……”
彭鸣沉默了,因为他确实也无法下定论。
会是李仁出于自保而选择隐瞒;还是他确实没有昨天半夜找过方菲?店铺里的小女孩和李仁——两套截然不同的说辞,总有一个人在说谎。
可是,李仁是盲人,方菲的房间又在二楼,他不该会翻墙,没理由半夜摸进方菲的房子才对。
动机最强的嫌疑犯,却是最不可能完成谋杀的人。
“难道是……镜子?”
听见了江柯凡的话,两人纷纷侧目。
“你妹不是都能从镜子里钻出来么,”江柯凡扬起眉道,“那从镜子里跑出一个不瞎的李仁……也不是没可能啊。”
彭鸣有些难以置信:“你们真看见那镜子里钻出人了?”
“是啊。”
彭鸣惊愕地追问起了江柯凡细节。一旁阮苏沉默了一会,最终站在李仁面前,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你这药铺的地下室有间二层的阁楼,钥匙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