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这句话时白华的语音语调实在是很认真,傅司笑了,说:“是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被白华狠狠瞪了一眼。
“别这么不仔细……嗯……应该叫什么?”
傅司照搬自己的直观感受:“‘认真’?”
白华若有所思:“我觉得还差一点,就那么一小点点……”他用尾尖和右手的食指手指贴近,其间留出小段距离。比划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对,懊恼地咬住下嘴唇。傅司怀疑他已经连刚才问了什么问题都忘记了。
不过,既然白华认真地问了,他也当然要好好回答。傅司说:“对,只要你愿意,我都会陪着你。”
“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傅司失笑,他哄着自家东想西想的猫,“我喜欢你,所以会这样做。”
那头白华笑弯了眼,和追问时后的气质一下子就不一样了:“我也喜欢傅司。”
傅司惊讶:“你是不是看了什么电视剧?突然这么肉麻。”
他把衣服全部摞在一起,整整齐齐地放进狭小的衣柜。父母的衣服仍然占据了衣柜的一小部分,每过一段时间,傅司便会去清洁整理,就仿佛他们仍然在他和白华身边,从未离开。
这是他的一个美好的愿景。傅司为人一向务实,但偶尔……也会给自己留下一些心灵上的慰藉。他自认心理没有强大到看着父母的遗物而不悲恸,只是当那时还是普通小猫的白华在他脚边打转,两爪挂住他的裤腿,仰头向他轻柔地叫,便觉得自己也不孤单,白华会一直陪着他,直到白猫相对短暂生命的终结。
现在白华向他提出了相同的要求,理所当然,不是吗?
他收拾衣服的这段时间厨房的面团正好完成第二次发酵,只差上烤箱了。傅司拍拍手,一抬头看到白华把平时放在柜子里减少外部空间拥挤的烤箱抱了出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正好,在他抬头时从卧室门口经过。
赤脚站在门口的白华一脸洋洋得意。你看我们配合很好吧!
是的。傅司给他一个大拇指,白华显然理解这个手势的意思,开开心心地走了。
“诶,不对,白华,地上凉,把鞋穿上!”傅司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还是有点心累……
白华的要求理所当然,但傅司知道,自己一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答应他。
他或许对白华有一些,家人以外的感情。
傅司坐在床边,手指在被子上划动出一个个杂乱的字符,没人能看懂,他自己更是不清楚。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奇怪,似乎也没有那么光明正大。冷静一点,是因为白华的过于惹眼的外表吗?傅司自信任何人见了白华都会失神,然而……
手指忽轻忽重地揪紧被子,直到白华不耐烦地探头。
“阿司!”
傅司蓦地从沉重的思绪中拔出。
只见白华的尾巴飞快地摇摆,脚上已经乖乖穿好了拖鞋,就是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难以说清整个人的气质是如何的,却能让人不住联想起高山上干净的雪。
“等你好半天了,你倒是快一点。”
傅司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说话有些找不着调子,他活了二十年,这还是第一次体验到这种窘迫的感觉。
他试着开口:“白华……”
一对猫耳竖起来。
“一会你不要靠近台面,你会掉毛。”
白华怒气冲冲地跑了,在沙发上变回白猫缩成一团说什么都不理。傅司也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他不知道白华竟然是能变回猫的,想去碰它,结果手直接穿过了白猫的身体,什么都没有摸到。从此类似的对话再也没出现过。
傅司家临近北方,入秋后天气转凉情况极为明显,之前因为白华的动作,被子滑落了一半,白华的睡衣本就系得松松散散,在他一番折腾之下,蔽体功能丧失大半。裸露的肌肤在空气中微微颤抖。
两个人抱在一块,傅司自然第一时间察觉到白华的瑟缩。他心中叹气,把被子给他盖好。
白华不领情,又掀开了。他哆嗦只是生理反应,其实身上热得很。
他幽深的眸子紧盯着傅司,语气带上了委屈:“你别躲我。”
此时此刻,傅司心里是真的忐忑。他慢慢抓住白华的手,白华将他的手牵过来,在脸上轻柔地蹭了一下。
傅司心里的那块大石顿时落了下来。
他笑了,然后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墓地附近有一片小树林,显然是有人修剪过的,与墓园的整体氛围很相配,传递出一股静谧的氛围来。
傅司和白华两人进了这片小树林。这是吹了一阵风,不大,但足以让白华的长发有一缕两缕地飘起。
傅司跟在他身后一些,随时注意着周边的人群。
两人一直前进,直到附近再找不到一个人,只剩下稀稀落落的鸟鸣声。
傅司停下来:“就这里吧。”
白华点点头。
然后下一秒,白发的俊美青年消失了,傅司手疾眼快,没让衣服落在地上。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袋子,把衣裤和鞋子装进去。
白猫趁着他弯腰,灵巧地钻进傅司的背包。
白华:“喵!”
“嗯。”
傅司一个人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离开这片宁静的土地,转身回到城市的喧闹。
他出了墓园一段距离,便拉开了背包,让白华透气,也欣赏欣赏路上的风景。
白猫探出脑袋来,引得周边路人纷纷侧目。原因无他,这只小猫太漂亮了。同时又很乖,乖巧中还透着一丝优雅和余裕。它好像能听懂耳边人的声音,眼睛仿佛能把人看透一般。
白华无聊地想着:其实它不用透气的……
背包是顶上开口,从外观来看和望远镜包有些相似之处,但材质更加柔软。
走着走着背包上面卷起的盖子松了,落回原处,把白华头顶蓬松的白毛压塌了一片,它难得对外面燃起了些许兴趣,双眼不住向外看。
它还可以被算成一只奶猫的时候,因为一点差异遭到猫的群体排挤,从有记忆,睁开眼睛开始便茕茕孑立。
它能从一只脏兮兮看不出颜色的奶猫活下来,全靠偶然见到它的人类。它记不清这些人的长相,只明白他们是好人。
有人给它一碗奶,有人给了它一件旧衣服维持体温,也有人特意在它出没的地点放下一个纸箱,做了它临时的家。一个又一个人不吝啬自己的同情与善良,才让它撑到了那一家人停下的脚步。
最后,是傅司给了他一个永远的家。
——和一份永远的真心。
第16章
傅司穿的是平日里上班的皮鞋,走起来声音清脆,步履均匀。
人说从脚步声就能判断一个人的性格。白华双抓扒着边缘,站在背包中,百无聊赖。忽地听见另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吓得连忙缩回去,连盖子也顺爪合上。
“傅哥,你出门啦!”
尽管嗓音少了些过去的尖锐,但是白华听得清清楚楚,这就是隔壁那熊孩子!
还有那串运动鞋撞地的声音,白华敢打包票说它可以分辨出傅司从七岁到现在所有的脚步声。可这熊孩子一点没变,长大成人都没能让她变得稳重些!
白华心里控诉,身体却诚实地瑟瑟发抖,在傅司背后怂成一团。
毕竟,一听到这个声音,白华在她家度过的那段惨绝人寰的日子再度浮现眼前。尾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傅司见了宋草,不由自主地带上笑容。他一直很喜欢这个邻居家的小妹妹,也很佩服,出身于单亲家庭,格外的外向活泼。只是,某些时候未免太过自由了一些……
比如背后的白华,傅司发觉它躲进背包的动作了。
他答道:“嗯,出去了一趟。小草你呢,放假了吗。”
宋草眼尖地发现了傅司的背包有轻微的晃动。不过她面上八风不动,语气平常地说:“嗯,大学放假了,我特意来回家看看我妈,结果她忙着打牌,嫌弃我嫌弃的不得了!真是……嘿!”
宋草一下子绕到傅司身后,在背包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一只白猫瞬间窜了出来,跳到一半又反应过来,堪堪落回包里。
白华自己都懵了,太失态了!它怎么就能怕这女孩怕成这样!
傅司好久没见过她,以至于有点忘了曾经他和白华是怎么和她斗智斗勇躲过她“扑哧”地笑出了声。
“喵!”白华抗议。
宋草也没想到白华能有这么大反应。她讪讪地道歉:“对不起哦,小白。”
傅司看不见,白华冲宋草亮出爪子,用浓密的毛发掩饰住颤抖。
她发不现发不现发不现……
一人一猫僵持了一会儿,宋草说:“傅哥你带小白去哪里了呀?把它吓成这样。”
傅司:“他可能,是冷了吧。”
女孩纳闷看天:“这冷吗?夏天诶……”
傅司右手还拎着那一袋衣服,虽然不重,但提了一路还是造成了一定的负担,他不动声色地换手。
夏日的雨后空气潮湿伴着高温,他后背汗涔涔的,不太舒服,亟待回家冲个澡,傅司打算和宋草先道别。反正两家是邻居,有空想说话时刻能串门。
结果宋草突然蹦出一句话,打乱了他的计划,不得不在原地多流一会汗。
“对了傅哥,小白今年……多大了啊?”
来了。
这问题早晚都要来。现在还能说白华只是活得久的超高龄,过两年呢?该演惊悚片了。
虽然在他们两位以外的人看来,这事件的确很惊悚……
于是傅司目不改色:“三岁了。”
“咦?”宋草愣神两秒,才领悟了傅司暗示的意思,剧本瞬时生成。她心中上演了一场虐心虐身的替身奇物语,虐得自己鼻头发酸。
她刚才为了看白华,站到了傅司身后,现在反而庆幸自己这个决定了。不然自己站在傅哥面前,他哭都不好哭出来。
来吧傅哥,请你尽情的悲伤!
傅司从头到尾只听她说了一个字,没料到宋草想的这么多出。只有白华看见她多变的眼神,整只猫都看呆了。
“喵呜……”
宋草眨巴眨巴双眼,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绞尽脑汁地想安慰傅司,半天蹦出一句道听途说——
“听说咱们这边,要拆迁啦!”
落锁,白猫翻出背包,轻巧地着地。落地那一刻化成一丝.不挂的长发青年。
傅司自觉移开目光。白华倒是不在意这些,他问:“走的时候衣服放哪儿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扔在了沙发上,可现在是空空如也。
“床上?”
白华拉开卧室门,果然如此。
“记错了。”白华往床上一趴,听见浴室里传来水声。还好他不会脏,不用天天沾水真是太好了。
不过,拆迁啊……是不是要从这里搬走的意思?
当傅司穿着浴衣,湿发的尾端凝出水珠,从狭小的卫生间出来,白华已经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睡着了。他今天站了那么久,还走了不少路,以他的身体素质来讲,感到累实在是正常现象。
傅司轻松地把白华抱起来翻了个个儿,再捻好被子。白华侧头避过窗外明媚的阳光,傅司拉上窗帘,房间陷入一片不彻底的黑暗。没了刺眼的光,白华在梦里自动调整睡相,睡颜恬静。
傅司坐在床边,用手机翻看热点新闻。
想起宋草说的消息,他登陆官方网站搜寻相关消息,一无所获。
因为房间太暗,他也有点困了,放下手机,和白华一起安稳地睡着了。两个人一起睡到房间完全黑暗,完美地错过了晚间新闻。
醒来便把白天听来的消息抛之脑后,毕竟宋草的原话是:“我妈说她打牌的时候听到牌友说的,她说牌友认识相关负责人,所以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绝对是真的!”
这么听来,能确定的不只有消息来源人是牌友吗。再考虑到小草跳脱的性子,不太靠谱。
日子还是按部就班地过,谁知一年后,小道消息成真。
“真拆啊。”傅司不由感慨道。
正在浏览评论的白华抬起头来。
“你还记得去年暑假小草说的事情吗?咱们要搬走了。”傅司给他解释。
白华的第一反应很强烈:“可以不搬吗?”
傅司遗憾地摇头。
从通知下发到实行,其间要和开发商沟通、签订合同,再到搬离,前前后后花费了不少时间。临到期限的时候,傅司白天去上班,白华在家里收拾东西,他们两个人的东西不多,要搬走的大概只有两箱衣服,傅司的证件和烤箱。
其它的都老了,可能经不起搬,也没有那个必要了。
白华的反应只有最开始是强烈了一下,而后便释然了。和傅司在一起,他去哪里不是一样。只不过,对这个生活了多年的地方有留念与不舍。
小餐桌的桌腿生锈了,桌面的相框是木质的,薄薄一层,有时候春天开窗,相框就倒了。背后附着几道轻微的裂痕。
现在没有开窗,两个大人的笑脸和小小年纪却板着一张稚嫩小脸的傅司刚好面向着白华,其中还有多年前的它自己,挂满面粉,被傅司护在怀里,永恒地定格在这瞬间。
这时门外不寻常的动静让他留意起来。
他唤醒手机屏幕,傅司快到家了,但这动静,怎么听都不会是傅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