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霄有些遗憾，却也不好继续劝说什么。
岐南独自一人离开了天音门的地界，再次坐上了飞舟。
那个地方，他也有数十年未曾回去过了。
倒不知它如今是否还是原本的模样。
第21章 准备渡劫二十一天
“呜——”
轻柔的风在遍布着青苔杂草的残垣断瓦间缓慢游荡，拉响了一曲低泣般的乐音。
岐南垂落的长发被风微微扬起。他漫步走过这片荒芜的废墟，指尖轻轻拂过那些残破房屋粗粝的围墙，仰头看向不远处那座被人削去了半截的山峦。
“唰啦啦……”
脚边的草丛中忽然窜出来一只昆虫，很快又慌不择路的消失在了另一片草丛里。
岐南垂眼看了看声音传来的方向，沉默了许久，忽的微微扬起唇角，呢喃自语：“果然还是……”
他说到一半声音又低了下去，接着便抬步向前走去。在穿过大片的废墟后，一块碎掉的石碑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岐南停下脚步，唇边的笑意消失，目光深深地凝视着那块残碑。
它看上去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被人摆放在了那里，雨水和风沙的侵蚀让它上面的字迹纹理变得模糊不轻，而那些无所不在的苔藓也已经攀附上了它的每一个缝隙孔窍。
岐南凝视了它许久，终于缓缓走近，在它面前单膝跪下，抬手在虚空中拂过。
尘埃与苔藓被剥离，地上散落的碎石也从泥土中挣脱而出，如时光倒流般飞舞着重新回到残碑上。
三个模糊的古朴大字也随之重新出现。
墨行宗。
岐南凝视着这三个字许久，笑了笑，起身再度前行。
「濮阳师弟，下次内门考核我们组队吧？」
「天啊，为什么那些内门弟子能够随意进出藏经阁，我好羡慕！」
「濮阳，考核失败了也没关系嘛，五年后我们继续考！总有一天能成为内门弟子的！」
「濮阳，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用什么道号？」
「哎，等等我啊濮阳师兄，喂，濮阳兴！你急什么嘛！」
「濮阳……」
似乎从踏入这片地界的那刻起，潜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就一个个翻涌上来，与眼前的这片废墟重叠起来。
岐南闭了闭眼，继续向前走去。
真可惜，直到最后他都没能成为曾经无比向往的内门弟子。
源灵周而复始地环绕着南天洲流转，而此时这片地区已是傍晚，源灵便逐渐远离了这片区域。
即将入夜了。
岐南默默穿过数座城池与森林，在路过森林深处的一座无名坟墓前时，岐南又停下了脚步，跪下恭恭敬敬磕了头。
“师父，对不起。弟子没能找到您曾经待过的门派……但是您的遗志，我会替您实现的。”他低声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枚记录着大量研究丹方的玉简，轻轻放于坟前。
嗤——
紫色的火焰凭空出现，将玉简点燃。
岐南安静地看着那枚玉简被一点点灼烧成灰烬，末了才再次起身，继续向前走去。
又穿过一片树林，在一座边临大海的矮山山顶上有另一座坟墓。
这是一座衣冠冢，坟前的墓碑上刻着长眠者的名字——“濮阳笙芸”。
岐南看了那墓碑一会儿，又勾起唇角笑了。他掀起袍角在墓碑边坐下，垂下眼，用额头轻轻抵着那冰凉的石碑，低声喊了一句：“娘。”
当然是无人回应的。
岐南静静靠了一会儿，慢慢抬起头，与石碑一同眺望远处波光粼粼的大海。隐隐约约间，他看见了山脚下那个渔村中渐渐亮起的火光。
他还记得，在这个渔村的角落本该有一座茅草堆砌的柴房，现今却被其他人的屋舍占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今日最后一缕源灵的光辉终于消失在远山之后了。
岐南又平静地站起身，一步跨出，瞬息间出现在千里之外。
直到他乘坐飞舟再度离去，都没有人察觉到曾有一位大乘期修士来过这个偏僻之地。
……
在南天洲和大荒洲之间往返，如果不动用最极端的手段至少需要一月有余。
不过在离开南天洲源灵潮汐影响范围后，峸鸿就立刻动用了传讯玉简联系皇天剑门，让他们派人去南天洲接岐南。
因此若是不出意外，现在皇天剑门的人应该已经快抵达南天洲了。
峸鸿抿紧唇角，迈步踏入皇天剑门的护山大阵。
他原也不想盯得这样紧，毕竟岐南说了自己会来大荒洲找他。但上次岐南收了他给的修炼资源后转眼就找不到人了，这事给他留下极深的心理阴影。
然后便是整整六十二年的分离，终于负责情报的督天山弟子告诉他，南天洲似乎有他想找的人。
他匆匆赶去，才又见到了岐南。
峸鸿眸色沉了下来。
有些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绝对不能再有第二次。
“峸鸿。”
峸鸿停下脚步，偏头看向不远处忽然出现的黑衣男子，应道：“幽珏师叔。”
黑衣男子幽珏是一位身高超过两米的大汉，脸侧生有细密的黑色鳞片，一对暗红色的竖瞳让他显得冷漠又凶悍。他努力牵动唇角，尝试着冲峸鸿挤出一个和蔼的微笑，却因为面部肌肉僵硬而显得不伦不类：“你找到你说的那人了吗？”
峸鸿默然片刻，道：“嗯。”
幽珏显得很高兴，四下看了看，又疑惑问道：“那怎么没见你把他带回来？”
峸鸿的灰眸中泛起冷意，将自己在南天洲遇到“归元”三名源境偷袭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幽珏听他说完，蹙起了眉头。他本就长得凶悍，此时这副表情更是显得狰狞，急声追问：“归元为何会得知你的行踪？你可曾将此事提前告知他人？”
峸鸿微一摇头。
幽珏也沉默下来，半晌后又道：“此事师叔会查，峸鸿你便暂且不要离开大荒了……等等，你的气息……”
他感应一番，惊诧道：“你突破源境了！”
峸鸿嗯了一声。
幽珏又高兴起来：“太好了，我等会儿便告知皇天和平阳，他们一定也会为你高兴的。”
峸鸿闻言却又皱起了眉，询问道：“他们不在宗内。”
幽珏从怀里摸出来一封信，解释道：“方才你入阵时，皇天师兄察觉了你归来，便立刻拉着平阳刀客走了，还托我把这个给你。”
峸鸿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接过信笺，打开来一看，入眼便是张牙舞爪几行草书。
「峸鸿你个不孝子！居然趁本座在家时偷偷离家出走，把门内那么多事物留给你爹一个人处理！害得本座都没时间和平阳一起参悟大道了！哼，自今日起本座与平阳外出炼心，百年不归，无事勿扰！」
峸鸿：“……”
峸鸿深吸口气，额角蹦起了几根青筋。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幽珏：“师叔，你该拦住我父的。”
幽珏老实说道：“可是掌门师兄太强了，我打不过他。”
峸鸿无言以对。
沉默间，幽珏又摸出了一个令符递给峸鸿。这是皇天剑门外围护山大阵的配套令符，若无此物，便无法在外围法阵中调动空间法则穿梭空间或者御剑飞行。
峸鸿走时为了不惊动他人，特意没拿这令符，因此方才只能徒步而行。而皇天剑门占地极为辽阔，外围基本是一些共外门弟子生活的场所，多见灵田与兽圈，倒显得有些荒凉。
他本就话不多，现下心情不好，就更不愿说话了。
接过令符后峸鸿二人直接用空间秘术来到皇天剑门核心地区外。
眼前出现的是一座宏伟堂皇到极致的仙宫。
说是仙宫，这里却已经比一个凡人的国度还要庞大了。雕梁画栋的建筑连绵万里，银白的蛟龙在天空中嬉戏，而在更高处，如同繁星般难以数清的浮空山缓缓环绕着飞舞，而每一座山底都镶嵌有一枚小小的金乌之核碎片。
若有需要，那些金乌之核随时可以展开为一个残缺的“金乌秘境”。
而就是这么一眼望去，便能看到不下数十位大乘期修士的身影从建筑的间隙中飞过。
然而眼前这却只是皇天剑门所拥有的九牛一毛。
这时有些修士发现了立于仙宫门口的峸鸿剑君，顿时面露仰慕崇拜的神色，毫不犹豫停下手中正在做的事物冲他躬身行礼。
峸鸿看着这早已让他习以为常的一幕，忽又想起了岐南的话。
一旁的幽珏敏锐发现自己这位师侄的心情骤然间变得极差，忍不住出声询问：“峸鸿，你怎么了？”
峸鸿抿了下唇，声音压抑：“岐南，喜欢修为比自己低的道侣。”
幽珏闻言愣了愣，看着自己这位已经突破源境的师侄下意识道：“但源境不就是修士的最高境界了吗？”
峸鸿：“……”
峸鸿冷着脸开始生闷气。
幽珏发现自己说错话了，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没关系的峸鸿！师叔有办法！”
峸鸿抬眼看向他。
只见幽珏握拳一敲掌心，顶着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憨憨道：“我们皇天剑门有源境修士近万，占了大荒洲源境修士数量的快一成呢！而且他们都说皇天剑门的剑修能一打十二，这不就意味着我们的源境占了大荒洲的一半还多嘛。”
“不如我们召开十二洲会议，在源境之上多划分几个境界出来吧！”
第22章 准备渡劫二十二天
说要在源境之上再划分境界这个提议简直傻透了。
自上古混沌纪元结束、修真界进入十二洲诸天纪开始，源界修士就一直将境界划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合体、大乘、源修这八个境界。
即使各地会对这些境界有其他的称呼，但无论如何，本质上的境界划分都是一个样的。
而唯一的划分标准是“灵魂寿命”。
源界是万千小世界、无数附属位面生灵眼中的“上界”，他们向往地称呼源界为“仙界”、“神界”、“主世界”……但那些生活在小世界庇护中的生灵并不知道，降生在源界并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因为源境生灵自出生那天起便不得不面对一个可怕的催命符。
源灵潮汐。
是的，十二源灵带来了光，创造了一切的一切，却又无时无刻不在侵蚀同化生灵的灵魂。生灵的灵魂会在这个过程中逐渐离散，最终彻底消亡湮灭——凡人话本中说的什么“转世投胎”当然也是不存在的。
在源界，若不踏入修炼之道，那么一个灵魂能保持清明完整的时间至多不过百年。而若不幸诞生在十二洲……那么这个时间甚至还会缩短到至多六十年。
但只要成功成为一名修士，哪怕只是筑基期，那么此人的灵魂就必定能存续一百二十年以上。
而后随着修为一点点增长，修士会在合体期时拥有永不衰老的躯壳，在大乘期开始窥探源灵本质，在渡劫重塑仙胎成为一名“源修”时拥有真正永恒的生命。
同时，能够判断一位源境修士强弱的，也只剩下对天地大道的感悟了。
于是到了源境之上，就再也无法继续划分修士的境界。
毕竟就算修真界尚算和平，也不会有人真的愿意一点拙都不藏的抖露自己老底，因此除了一目了然的寿命，其余的评判标准统统不可行。
峸鸿感觉自己被这位师叔搞得头更疼了。
他沉默片刻，觉得幽珏师叔自己事后想想应该能懂，便放弃解释直接转了话头：“门内可有事需我过目。”
幽珏想了想，掰着手指说道：“大荒洲涅槃劫将至，吾等为首的六大宗门会面商讨之事在即，门内事物倒是挺多。不过你不在这段时间里，我和归墟已经处理掉不少了，剩下的也就十来项吧。”
峸鸿：“……”
听幽珏师叔这耿直的说法，他的好父亲还真是一点活都没干啊。
不过也正常。
毕竟那位皇天剑君可是能做出按着自己年仅十岁的儿子强迫他接手宗门事物，然后自己去躲懒的人。
峸鸿面无表情，和幽珏师叔告别后径直回了自己居住的浮空岛。
他成年后便从父母那搬了出来，此时居住的浮空岛是那座位于第二高的，仅他一人居住修炼。在进入此地后峸鸿一直绷着的脸终于松动了些，在自己的桌案前落座，等待幽珏将需要他判断的卷宗送来。
安静地抱臂等了片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储物手环中取出一物摆放于桌案上。
这是一枚约莫尺许高的透明琥珀，在它的正中央，一朵浅蓝色的小花正静静绽放着。
它并不十分漂亮，也不多么珍贵。在南天洲逆风的断崖或山壁上，它甚至能漫山遍野的绽放出几千里。
峸鸿却盯着它看了许久，眸中渐渐沁出了点点笑意。
这时，铭刻在桌案上的空间法阵忽然亮起，紧接着一沓玉简出现在他的面前。峸鸿收回目光，拿起一枚玉简激活，其中的内容呈现在他的神识中。
【大荒六大顶级宗门之一的“凝香阁”遣门人传言，首席少阁主霓岚爱慕峸鸿剑君万俟端多年，愿以完整金乌秘境十座为礼，与其结为道侣，使两宗永结同盟。】
【皇天剑君（建议）：凝香阁看上去挺有诚意的，都派人来问第十三次啦。不如答应呗，反正那小子还单着。而且本座看过，霓岚那小姑娘长的也就比峸鸿丑一点点，再算上才五百岁出头就已经是源境修士了……本座觉得那小子不吃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