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祝弃醒来时头痛欲裂,刺耳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像是一把锥子用力敲着他的脑壳。他按着额头拿过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的名字,才想起自己昨天晚上跟阿猛约好了什么。
跟手机上备注着“汪胖子”的号码发了条信息,祝弃接通电话,压低声音说了几句,快速挂断。
“满满。”祝弃说,“哥哥今天——”他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床铺,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什么,摇头笑了笑。
今天天气不算热,祝弃蹲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就看到阿猛开着车来了。
这小子最近显然混得不错,换了一辆车。祝弃羡慕地摸了摸真皮的座椅,又一个劲追问到底是什么营生这么赚钱。
“祝哥,别怪我瞒着你。”阿猛一边开着车,一边从后视镜看了祝弃一眼,“就是前两天的事,锥头那边的摊子被条子抄了,猴子也进去了。现在到处都说有内鬼,上头正在查呢,伍哥平时也不许我们多说,说找到兄弟,直接拉过去让他看。”
祝弃不动声色地将手插进兜里,慢慢按着手机,脸上明显露出几分愠色:“哟,原来今天不是上岗,是去面试的?面试不过怎么着呀,管饭不?”
阿猛笑道:“祝哥放心,就是跟伍哥吃顿饭,饭管饱,酒管够。咱们又不是内鬼,怕什么呢?”
“对啊,也是这个理。”祝弃往座椅上一靠,单手揉着额头,“昨天喝得太多了,不行不行,我睡一会儿,到地方叫我。”
车子离开市区,位置越来越偏远。祝弃眯着眼睛,暗中记忆着路线。
一路上,阿猛兜了好几个圈。这过分谨慎的表现,让祝弃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们起疑心了?这是一个陷阱?
但阿猛的表情没有丝毫破绽。祝弃跟他有过交情,直觉这小子没有这种天衣无缝的演技。伍哥跟锥头之前的“业务”有些重叠,两人一直不怎么对付。锥头被连锅端了,伍哥庆祝个三天三夜还来不及,一定没有心思去帮他捉内鬼报仇。
但是,如果伍哥的野心更大呢?
祝弃对伍哥了解不多,不清楚这人的行事作风。如果伍哥想要借机吞并锥头手下剩余的势力,找出内鬼替他报仇无疑是最便捷高效的做法,通过对“叛徒”的折磨,他能很好地聚拢人心。祝弃自己就能想到炮制自己的一万个方法,后背不知不觉汗透衣衫。
但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猜测。祝弃很怀疑伍哥并没有这个脑子,毕竟他手上的势力和地盘都是最弱的,所以才不得不寻求发展“新兴产业”。要是他真能斗得过锥头,就不用被发配到这样偏僻的荒郊野岭里来了。
祝弃睁开眼,伸了个懒腰,朝窗外一看:“靠,你开哪来了?要出海?”
“伍哥说,等生意再做大一点,就去岛上包个地方。”阿猛放慢车速,开近一扇铁门,按了按喇叭,“现在么,就先在这里过渡一下。”
铁门缓缓打开,迎面一道影壁。绕过之后,一栋三层高的小楼映入祝弃眼帘。
这里的布置很像普通的乡村小学,但挂着的招牌上却写着“孕期准备与教育中心”,中间的操场上散落着一些运动设施,周围则是郁郁葱葱的花园,猛一眼看过去十分整洁正规。
祝弃默默将一切收在眼底,仔细看了看标着“办公室”“体检中心”“休息室”的地图,转身问阿猛:“这到底是什么生意?看着不小啊,不会真是照顾孕妇吧?”
阿猛一笑:“还真是。”
“这么赚钱?”祝弃吃惊,“一个人收费多少?”
阿猛比了个数字。
“八万?”祝弃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加个零。”阿猛得意道,“怎么样,兄弟没骗你吧?”
“八、八十万?!”祝弃不可置信地环顾着四周,最后犹豫地说,“这地方是真不赖,但能掏出八十万的大肥羊,愿意住在这儿么。”
“谁说住在这里的是肥羊了。”阿猛朝前一指,“喏,那才是。”
祝弃朝前方望去,先看到两辆豪车,又看到几个人,看清其中一人的面容,祝弃不由一怔。他佯装无意地侧过身,打量不远处的运动器械,跟阿猛闲聊:“那几个人,看着挺有钱的。”
“那可不,听说在市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阿猛也有意压低声音,“那俩年轻的,家里都可有钱了,两年前刚结婚,女的不愿自己生孩子,就到这里来了。”
祝弃瞬间明白了这个“孕期准备与教育中心”意味着什么。那几人很快坐上车离开,祝弃被阿猛带去见伍哥,一切都很顺利。祝弃来时的猜测被证明全都是杞人忧天,伍哥并没有怀疑什么,大方地开出一个价码,给祝弃安排了一份活,豪爽地表示大家从此之后都是兄弟。
只是,这一路上,祝弃的胃部都在不适地翻腾。
这种恶心的感觉,在看到午饭时间到,一个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纷纷从房间里走出来时达到了高峰。
“我们这里的环境特别好,收费也不贵,客户实地来一趟,看过就放心。”酒桌上,阿猛完全不像个小混混,而像是个成功的生意人,带着十二万分的热忱谈论着自己的“商品”,“八十万全包,一百二十万生男孩,谁家还有咱这样的服务质量?”
第32章 值班惊魂
接风洗尘后,在阿猛的照顾下,祝弃被分配了一套制服,负责夜间安保。说是安保,其实就是晚上拿着手电筒走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情况,接下来就呆在大门口的值班室里守着监控玩手机。
阿猛跟他住一个屋,排一个班,不仅热情地将他带到值班室,还向他传授经验,比如看到有人进出不要管,一定要注意锁好三楼通向天台的大门,一点缝隙都不能露。
“怎么,还会有人跳楼不成?”祝弃玩笑地问。
阿猛不自然的表情却告诉他,这句随口说出的玩笑竟然是真的。
“不是吧,真的假的?”祝弃小声问,“真有人跳过楼啊?”
“嗨,就一女的,孩子生下来了,结果客户不要了,钱也没谈拢,最后生意没做成。”阿猛轻描淡写地说,“然后她就疯了,一天晚上也不知道怎么爬上的楼顶,脑袋朝下摔下来,当时人就不行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天色已晚,祝弃的第一个夜班正要开始。海边的风总是很大,凉凉地从窗户吹进来,冻得祝弃一个哆嗦。
生意没做成,这是什么意思?那女人是为什么疯的?又为什么会从楼上跳下去?
“哈哈,祝哥,你不会怕了吧?”阿猛笑,“我逗你玩呢。”
“是吗?”祝弃却一直盯着阿猛背后的窗户。郁郁葱葱的树木被风吹动,在窗上投下影影绰绰的黑影,像一个倒吊着的、长头发的女人。
“那当然了,你看就这个三层小楼,怎么摔得死人啊。我们原先有两个地儿,一个在山涧路那边,那女的是那边的,在那里出的事。后来锥头的摊子被抄了,伍哥担心出事,才把山涧路的生意挪到这边。”阿猛摸了摸脖子,朝后看,“今天风怪冷的。”
祝弃也觉得冷,他随手把保安服披在身上,又问:“伍哥怎么想到的做这个买卖,你们以前的生意明明蛮红火的。”
“好货都被锥头占了,我们有什么生意。”阿猛不满地朝窗外吐了口痰,“好在伍哥认识了一位神人,能看男女,还会接生,这才带着兄弟们做起了新买卖。”
“神人?”祝弃问,“接生婆?”
“不是,是个男的,姓詹。年纪不大,本事可不小。”阿猛说,“他一个星期来一回,过两天你就能见到他了。”
祝弃却走神地想到了元岳,不禁摇摇头。这种时候想他做什么!
眼见时间也到了,祝弃拿起手电,准备上岗。他负责东片,阿猛负责西片,两人转上一圈,在值班室汇合,就算完成了今天的任务。
“回来双排啊!”阿猛朝祝弃挥了挥手机。
祝弃胡乱点点头,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他是真觉得有点冷。
奇怪,现在不过八月份的天,怎么跟入了秋似的?
祝弃一张嘴,居然哈出一股白气,所幸保安服够厚。他按亮手电,走入浓稠的夜色之中。
“呜呜……”风从很远的地方呼啸而过,音调凄厉哀婉,像一个正在哭泣的女人,又像嚎啕不止的婴儿。
祝弃急忙止住脑海中过于丰富的联想,在空旷的操场上穿行。值班室周围一片都光秃秃的,手电筒的光圈一路可以照到很远,祝弃松了口气,他其实还蛮害怕突然从哪里窜出一只老鼠什么的。
一直走到小楼跟前,看到那几株低矮的灌木,祝弃突然打了个激灵。他猛地回过头,手电筒照向值班室的方向。
光圈因为距离而扩散,昏暗的光线下,依然能看清值班室孤零零地矗立着,像是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没有树。
值班室的周围,没有树!
冷汗慢慢浸透他的衣衫,温度似乎更低了。
自己刚才是眼花了么?祝弃想着,眼角似乎看到什么东西,他受惊地缩回脑袋,却看到不远处的小楼,正散发着柔和的光线。
他急忙几步跑进大门,一楼大厅充盈着白色的光线。祝弃看到前台那里坐着个年轻的小护士打扮的年轻女孩,稍微松了口气。
“今天你值夜班呀?”他笑眯眯地跟那个小护士搭讪,不为别的,只为能听到点其他人的声音。
小护士却一直低着头,身体有节奏地摆动。一左一右,一左一右。
祝弃发现自己刚才的声音太小了,便打算凑过去,朝前走了一步。
“嘿嘿嘿嘿……”一阵渗人的笑声从小护士那边传出。祝弃有生以来,从没听过如此邪恶、如此可怕的女人的笑声!
他心脏骤然狂跳,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手中的电筒滑落,重重摔在地上。他看到,那个护士,转过了身。
她的耳朵上、她的耳朵上竟然——
“啊,不好意思,您有什么事吗?”小护士一把扯下耳朵上的耳机,不好意思地将手机放在一边。祝弃看到,手机屏幕的画面好像是一部时下流行的热播剧,大街小巷都是剧照宣传。
“没事没事。”祝弃无力地摆了摆手,“我刚才手滑,没拿住手电筒。”说着,他弯下腰,摸索着捡起滚落在地的手电,打开试了试。
“唔,有点暗了……”祝弃嘟哝,“我好像没充足电。”
“这边楼道里的灯坏了,光线暗的话不好走。您等一下,我记得这里还有电池。”小护士热心地说着,拉开抽屉翻找起来,很快找到一块锂电池。祝弃换上之后,手电筒的光线果然变亮了。
祝弃谢过小护士,提着手电继续走。刚走两步,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没问人家叫什么,就又转过身想去问问。结果前台却已经空了,走廊的门还在晃悠,大概是去上厕所了。
有了热心小护士的帮助,接下来的一路都平平安安,没什么特别的。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等回到值班室的时候,祝弃才发现,值班室的窗户外面挂了块破的防水布,难怪一直有黑影子不断晃荡。
阿猛已经提前完成任务,守着监控玩起了游戏。祝弃倒了杯热水,一边喝一边问他值班的小护士叫什么。阿猛却诧异地问:“什么值班护士?”
“就是坐在大厅里的那个。”祝弃说着,心头却隐隐浮现一股不祥的预感。
“那里没有人值班。”阿猛摇头,“晚上值班的就咱俩。”
“不可能啊,她还找了电池给我。”祝弃将今晚与小护士的交谈说了一遍。
阿猛想了想:“你说的大概是住那边的女的吧,她们衣服跟护士服挺像的,可能是闲得无聊乱晃。”
“可我这一路上,也没看见几个女的啊。”
岂止是没看见几个人,除了中午和晚上的用餐时间,祝弃压根就没见到过那些孕妇。他问过阿猛,阿猛告诉他,女人怀了孕就不愿意多动。
“反正跟咱们没关系。”阿猛说着站起身,抖了抖裤子,“我去放水。”
值班室距离厕所有点距离,祝弃看着阿猛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无聊地看了看手机。
凌晨一点。
早上八点才能交班,还有七个小时。
祝弃倚在值班室的椅子上,目光无意间扫过监控。
这里的监控镜头不少,但他一眼就发现了异样——其中一个镜头,似乎被什么东西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从晃动的图像可以看出,这东西不是体积非常大,就是离得非常近。
他回忆了一下,画面对应的应该是安装在大门上方的监控。于是很快反应过来,有人正在翻墙!
但他马上又意识到,这绝对不可能。大门上方安装着铁丝网,还通着电,一旦碰到就会触发警报,不可能有人无声无息地骑在墙头——除非这个人能飞。
今晚遇到的怪事一件件浮现在脑海,祝弃的冷汗滑下背脊,他突然想到,为什么这样一家机构,夜晚却这样安静?
意识到这一点,祝弃再也无法忍受压迫着耳膜的宁静。他朝着厕所的方向叫了一声阿猛,可明明不算遥远的距离,阿猛却好像消失一般,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正在这时,那东西缓慢地移动起来,渐渐远离镜头,变得越来越小,祝弃的心跳也越来越快,直到那东西的形状终于清晰……
他彻底看清楚了,狂跳的心脏一下子恢复平静。他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啐了一口,走到窗前,呼啦一声打开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