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吓的睁开眼,发现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影,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虽然又跌了一跤,但一点儿也不疼,因为他没摔到地上,而是跌到了容胥怀里。
容胥手揽着那支纤细的腰,低头看着怀里的白笙,他的眸色很深,像是掩在一片朦胧的黑雾之中,脸色极为冷淡,看起来很危险,但白笙此刻泪眼朦胧的,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还傻乎乎的抓住他的衣袖,担心他再跑了。
容胥原本没打算扶他。
他不是好脾气的人,何况白笙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他唱反调,容胥原本想着,不听话的小宠物,就该给个教训,才能让他牢牢记着......
容胥眼眸微眯,神色显而易见的不耐,手上却依旧抱着白笙,也没有拂开拽着他衣袖的那几根青葱似的手指头,“既然害怕的不敢过来,又追过来做什么?”
白笙眨了眨眼,眼眶里的眼泪又往下掉,只不过没有刚刚那么凶了,他使劲的呼吸了两下,想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稳一点儿,声音里却还是抖的厉害,还不可避免的带了哭腔,“我错了......你对我那么好,我不该,不该不相信,你......”
大口喘了几口气,白笙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囫囵的把眼睛里讨厌的泪水抹走,他竭力想把话说的清楚一点,可说出来的话依旧是颠三倒四,“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很害怕,你看起来好吓人,所有我有点害怕......我也在想你说的话了,我很认真的在想,只是,只是我脑子笨,想的要比常人慢一点,可等我想明白了,你就已经走了......我知道我惹你生气了,你别生我的气......”
殿内地龙烧的旺,即使衣着单薄也不至于着凉,但昨夜下了雪,窗正半开着通风,从窗户缝里进来的风夹着冰雪的凉意,吹久了还是会觉得冷。
容胥神色不变,一把将冻的小脸冰凉,已经开始不住的打冷颤的白笙抱起来带回榻上,扯了被子裹起来,高声叫人拿跌打的药膏来,不过叫个人的功夫,容胥回过头,发现白笙半边身子又探出被子外面,皓月似的胳膊白的晃眼,哭的气都还没喘匀,呼吸一抽一抽的,却还要固执的拉着他的袖子不放。
容胥抬眸看他,手伸到他后背轻轻拍了拍,一边帮的顺气一边问道,“想明白了?”
白笙脑子里一团浆糊,被问的愣了愣。
容胥唇角微挑,跟摸小狐狸一样捏了捏他的后颈,低声问:“方才不是还说想明白了,你想明白什么了?”
白笙万万没想到他还会细问,嘴唇微张,手指头不自觉的把衣袖拽的更紧了,缓慢的眨了眨眼睛,企图蒙混过关,“我,我以后都不吃兔子肉了。”
“鱼肉呢?”
白笙睁大眼睛,张了张嘴,想说也不吃鱼肉了,可是昨晚那条鱼的滋味还在脑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以后不吃鱼这句话。
容胥:“这就是你的想明白了?”
白笙心虚不已,正在这时,外面隔着屏风通传送药过来了。
江有全端着托盘进来,本以为是给小狐狸拿的药,没想到殿内多了个人,一时愣了愣,动作顿了一下才躬身举着托盘过去,白笙一听见容胥叫人进来,就赶紧抱紧身上的被子,挨着男人的后背,偷偷的往里面挪动身子。
容胥余光瞧着白笙,看他小老鼠一样悉悉索索的搬着被子往自己身后躲,对他这幅依赖的样子很是受用,伸手接过托盘,让江有全下去了。
殿内没了其他人,容胥敲了敲床沿,白笙就丢了被子吭哧吭哧的挪出来了,容胥将托盘放到床边,握着他的小腿,看他一直拿手捂着的膝盖。
毕竟是从高处摔下来的,刚刚那一下磕的不轻,白笙皮肤又白嫩,莹白如玉的膝盖上,那一块黑紫色的淤青看起来格外吓人,白笙原本已经疼的好些了,可一看见那块淤青便又觉得疼起来了,蹙着眉,想伸手去碰,又犹犹豫豫的不敢碰,生怕一不小心把自己碰疼了。
“别动。”容胥伸手拿过药膏,抹在淤青的那一块,手掌慢慢的揉让药化开,面上的表情很冷淡,动作却出乎意料的温柔,手很稳,药膏化开以后冰凉,能很好的镇痛,让白笙只感觉到有些许刺痛,但不是不能忍受。
白笙趁他没看自己,往他身边蹭了蹭,很小声的问:“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容胥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牵过他的手,手掌红通通的,还有点儿肿,但看起来比腿上的伤要好多了。
白笙这才发现手心也有刺痛感,鼻子突然有点痒,他把脸埋进膝盖里,小小的打了一个喷嚏,然后低垂着脑袋,和当小狐狸的时候一样,半个身子都依靠在男人身上,乖乖的看着他给自己抹药,小声的在他耳边说好听的话,“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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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很美
白笙委屈来得快,去得也快,自言自语说了几句,见容胥不搭理他,就安安静静缩在容胥边上,认认真真的看他给自己手上抹药。
容胥凤眸低垂,将药膏涂抹在他的手掌上,忽然问道:“小狐狸,你叫什么名字?”
白笙原本就一直看着容胥,见他终于肯搭理自己了,眼睛微亮,急急忙忙坐正了身子,凑到容胥面前,仰着头道:“白笙,我叫白笙,笙箫的笙。”
笙箫丝竹,风俊雅致,常作君子之称。
“白笙......”容胥抬起头,细细的看了白笙几眼,不免觉得好笑,这么个傻东西,爱哭又爱笑,哪有半分翩翩君子的样子,却取了一个这样清明风雅的好名字。
白笙捣蒜似的点头应和,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又突然收了回去,松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睛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原本就是奔着容胥来的,自然是知道他的名字的,白笙心跳的很快,庆幸的想,刚刚差点就直接叫出来了,真的是太险了,还好及时想起来了。
可他不知道,男人早已将他的神情全看在眼底了,容胥微微阖眼,看了眼白笙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起来的手指头,漫不经心的抬起眼,道:“容胥。”
“容...胥。”白笙仰着脑袋,手掌摊开在容胥手心里,很认真的念了一遍,这是他第一次念出这个名字,唇齿间总觉陌生,念的有些磕磕绊绊。
像是牙牙学语的小婴儿,只不过这次学的字全变成了容胥这两个字,容胥在给他揉伤口,白笙就唱歌一样,黏糊糊的贴在容胥身边絮絮叨叨的叫他,直到容胥嫌他吵,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他才老实下来。
地上有毡毯垫着,手上的伤并不多严重,不多时两只手都抹好了,容胥站起身,看着又要黏着跟过来的白笙,眯眼道:“待着别动,还没摔疼是吗?”
白笙一听抖了抖,又默默的把伸出去的那条腿缩回去了,蹙着眉头想,当然疼啊,哪儿能不疼,那块黑漆漆的木板那么硬,软乎乎的肉和木头硬碰硬,能不疼吗......
这片刻的走神,容胥就已经转身走远了,白笙伸着脑袋,眼巴巴的看他的背影走出屏风,就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脑袋左右转了转,呆呆的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又垂下脑袋盯着自己的胳膊腿瞧,想起自己竟然真的化了形,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又忍不住弯了眉眼傻笑了起来。
容胥很快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套衣衫,弯腰放在床边,抬手戳了戳变成人以后听觉能力明显下降许多,人都走了很近了才发觉,睁着大眼睛惊讶的望着他的傻狐狸的脑袋,“早膳已经送来了,把衣裳穿好了出去用膳。”
“好!”白笙高兴的点头,有了衣裳马上就不要被子了,飞快的爬出来,伸出手指头,轻轻碰了碰那几件叠好的衣裳,动作很轻很轻的把最上面那件捧起来,看起来特别小心又珍惜的模样,眉眼弯弯的把衣裳抱在怀里用脸蹭了蹭,又仰头看容胥,很欣喜的样子,“它真好看。”
容胥斜倚在镂空雕花的床架上,抬眸瞧了他一眼,并未说话,但眉宇间看起来是很放松的神态。
白笙抱着容胥给的衣裳认真的研究,毕竟没有穿过,他只能勉强能分得清哪件穿外面哪件穿里面,小心翼翼的拿着雪白的里衣往身上套,动作很笨拙,好不容易两只胳膊穿对了袖子,又卡在系带那儿了。
白笙努力的把那两根细带揉在一起,可一松手便又散开了,白笙拿它没办法,肚子又已经很饿了,心里急的不行,悄悄的往容胥那边挪动,指尖拉了容胥一小块衣角,轻轻扯了扯,很小声的说:“我不会......”
容胥正垂眸看着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偏头望过去,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轻笑着问:“那怎么办呢?”
白笙见他笑了,也跟着弯着眉眼傻笑,软声问:“能教教我吗,我一定好好学,一定能很快学会的......”
容胥唇角弧度犹在,眼里晦暗不明,像是在跟他商量一样,“孤叫人进来帮你?”
白笙闻言连连摇头,把容胥的衣袍拽的更紧,表情很是抗拒,“不要不要,不要别的人,你帮我就好了啊。”
白笙从小被宠惯了,给他竖个杆子,他就敢顺杆往上爬,荣胥只不过对他和颜悦色了一些,他就胆大包天的使唤人,还使唤到容胥头上来了。
他胆子这样大,容胥面上却不见怒色,还觉得颇为有趣的笑了下,走近了些,撩开外袍坐到床榻边,竟真伸手到白笙腰间,手指尖轻松的翻转几下,系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冷白的指尖在上面抚了抚,白色的系带便微微颤动着,似乎展翅欲飞,容胥看着白笙惊喜又新奇的模样,随口问,“学会了吗?”
白笙原本还想凑近了细致的看一看这个蝴蝶结,闻言就像是在课上走神,又被先生抓住的学生,心虚的不敢狡辩,赶紧愧疚的垂下脑袋,老实的摇头说没有。
容胥倒也没为难他,少见的有这样的耐心,手把手的教着他把整套衣裳都穿好了。
白笙头一次穿上了衣裳,两条腿垂在床沿来回晃动,感觉垂到脚踝处,动一动腿就能触碰到脚踝的衣摆,高兴脸都红了。
他从两百岁就开始盼着化形,可盼啊盼啊,一直盼了好几百年也没有等到,妖精一族三百岁成年,白笙几个姐姐早就化了形,大姐更是连崽崽都有了,白笙四百四十七岁那年,连小侄子也化了形,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胖嘟嘟的奶娃娃,胳膊腿胖的跟藕节一样。
妖界各族都送来了贺礼,各种各样的漂亮小衣裳摆了满屋子,小侄子一天几套的换都还穿不过来,白笙羡慕的觉都睡不着。
那时候白笙老是做梦,梦到自己一觉醒来也变成了胖嘟嘟的莲藕娃娃,可每次等他醒来,却失落的发现自己还是一只狐狸。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让他心心念念几百年的愿望,竟然会不期而遇,在今天成真了。
白笙坐在床榻边上,紧紧握着容胥的胳膊,努力了好一会儿,才吭哧吭哧的站了起来,像是刚学走路的孩子,即使跌的再疼也想学会行走,他小心翼翼的稳住自己的身子,一点一点的踩着小碎步往后挪了挪,有些紧张的仰头问容胥,“好看吗?”
随着他仰头的动作,尖尖的下巴微抬,细软的发丝羽毛一样,轻浅的从脸颊滑落,又被窗外的一缕风吹的飞扬而起。
容胥抬手挑起那几根发丝,拢到白笙玉白的耳垂后,微微点头,“很美。”
白笙一听就笑了,露出一口贝壳一样的小白牙,仰着脑袋傻乐。
眼睑被泪水洇过的红痕犹在,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却依旧皎若星辰,仿佛没有什么事能真正令他烦恼,眉眼弯弯如月半,两个甜甜的小梨涡从白净的腮边绽开,让那原本就极致的美色更添了摄人的惊心动魄。
他自己却丝毫不知。
其实这件衣服不怎么好看,平清宫没有第二个主子,容胥的身量又比白笙高许多,尚坊没有白笙可以穿的尺寸,这件衣裳是从给宫人准备的冬衣里挪出来的,料子不算好,针角很粗,式样也很单调。
但穿着它的人实在好看,这件衣裳的蓝色偏暗,宫人们穿来都会显很的沉闷,此时穿在白笙身上,却丝毫压不住他半分姿容,反而因为那双生动的琉璃眼,和那青丝掩映的如画芙蓉面,给这件普普通通的衣裳平添了几分朦胧。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
倾国绝色,不过如此。
容胥垂眸望着白笙,黑眸里危险异常,却又夹杂着许多道不明的情绪,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看起来幽暗难解。
其实无论红颜枯骨,在容胥眼中从来没有区别,容胥很早就已经知道,他所喜欢的东西,和世人所推崇的美景有所不同。
但这次他并不是骗白笙。
因为这的确是容胥第一次察觉到,原来生动干净的东西,也可以是美的......
第15章 宫女
平清宫一夜之间多了一个人,不仅能与陛下同桌用膳,夜里还能宿在主殿内,没人会不觉得惊异,但平清宫并不同于别处,在其中当差的人,最知道多嘴多舌的下场,因此即使再大的石头砸下去,也多半不会有水花,阖宫上下仿佛都无比平静的习以为常,没一个人提及,更没人敢多嚼一句舌根,顶多当差时遇见了隐蔽的多看上两眼,那还得是趁着陛下不在宫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