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有需要的话,一定要告诉我。”隋昂捏起他的下巴,神情是孟怀书意料之外的严肃,“如今南美政局不稳,不管你是去那儿做什么,必须要对那里的情况有个基本的了解。我想,这点不用我说,你比我更懂。”
孟怀书耳闻如今南美的政府军正在南部与武装军作战。恰是在这种当局无力顾及其它之事时,是他这种身份敏感人员入境的最佳时期。
不过,两人结婚那么多年,孟怀书隐约觉得隋昂述说的口吻意味深长,便忍不住懂装不懂,顺着对方的话追问南美的现状——问隋昂肯定是不会问错人的。毕竟再怎么说,他的Alpha现如今也是外交部的二把手。
隋昂当然知道孟怀书这是在套话,但还是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知道的且能说的,和盘托出,“如今,南美不单是政府军和武装军之前的战场,亦是利益集团间的战场。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塞巴的身份,他是北部最有权势的唐,也是近三十年来,最有野心的唐。如今南美当局行事果断硬气,也是因背后有塞巴撑腰的缘故。”
这话不足为奇。南美由各大利益集团掌控早不是什么鲜闻。
“不过,”转折词以后的话才是重点,“塞巴有心扭转南美贪污腐败的局面,也难抵现实的残酷。”
孟怀书皱眉,“什么意思?”
“他动了更上面的利益集团的蛋糕。也许就在这几个月,至多不超过一年,他上面的利益集团便会有所行动。”
不消再多说,孟怀书便明白了在塞巴斯蒂安之上的利益集团指的是谁。
他心下一沉,也终于明白隋昂为什么会那么担心他。毕竟那些人才是真正难以摆脱的蛇蚁虫蝎。
*
秦离的睡眠质量一天比一天差。
常常能在半夜感知到明玦蹑手蹑脚地上了床。等明玦睡着了,他却彻底醒了,看着身旁Alpha的睡颜,脑袋里的思绪就像是浆糊,一团混沌。
等他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开始频繁地做梦。梦里一会儿出现小安德烈,一会儿又出现赛琳娜。
等好不容易熬到了早晨,白日里的经历却更让他心力交瘁——
秦离没有告诉任何人:从塞巴将他救出仓库那天以后,他便能频繁地想起一些不知道能不能被称作记忆的东西。
他之所以无法给那东西下定义,是因为那些片段不像是他所拥有的,但那种真实的感觉又令他觉得可怕。
他变得多疑又敏感。
不过好在没人察觉到他的异样——明玦正忙着收购北美某制药集团的事,卡洛斯自从赛琳娜走后精神便萎靡了许多,原本黑色的头发如今掺着几撮银丝,除了照顾秦离和明玦的日常起居,平日里没事就开始走神,估计心中仍惦记着赛琳娜的下落。
秦离仍会和塞缪尔练习格斗。
自从塞缪尔有了自己的Omega以后,秦离便发现少年人身上原先接近枯竭的朝气又复活了。而对方越是如此充满朝气和力量,便越让秦离相形见绌,觉得时间好像在一点点抽干净他体内的能量。
后来,不仅是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片段变多了,他甚至开始出现幻听。
有时候塞缪尔进到健身房来,恭敬地喊他一声“离先生”。他的话音不过刚落,秦离的耳边便相应地响起一声“老棠”。
这声“老棠”激得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半晌才眯着眼问塞缪尔,“你刚刚喊我什么?”
塞缪尔重复了一遍,“离先生,您没事吧?”
秦离摇了摇头,低头看着缠着他裤腿打转的小棠,若有所思。
一周后,明玦成功收购某北美制药集团。在某种程度上,成功的收购便意味着万合集团正式进军北美市场。
为了庆祝这一盛事,明玦无疑又举办了一场宴会,包下了城中心某高档餐厅。来的宾客和上回晚宴上的客人几乎并无二致,只不过少了塞巴斯蒂安的身影。
秦离看着明玦游走在宾客之中,和上回来的那位某北美制药集团的高管相谈甚欢。倘若走过去听他们的交谈,便会发现就是那位高管促成了此次的收购计划。
秦离隐隐察觉到什么事情发生了重大变化。
他站在人群之外,恍惚之间脑海里响起了两道熟悉的声音——
“明玦,你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只不过,里头的野心太满。”
“野心不是一件好事吗?”
“纯粹的野心不是。你还年轻,却花了太多的时间在权谋算计上。”
一阵自嘲的嗤笑过后,“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倘若不工于心计,我早被那些豺狼虎豹吞得一干二净。”
紧接着,画面随声音而来,他看见自己慵懒地坐在椅子上,两**叠,手中持着杯红酒,手腕的力带动高脚杯,杯中的酒液轻摇。而站在他对面的是一身浴袍的明玦,对方背对着一窗的城市夜景,俯视着他,眼眸似深潭里的水。
“棠哥,那些纯良无害的小白兔并不适合你。只有我这种在人精里摸爬打滚的人,才知道你真正想要什么,不是吗?”
明玦的声音清冽好听,椅子里的“他”却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不仅对Alpha这种类情话的话无动于衷,甚至用蔑视表达了自己的不赞许。
这样的人,真的是他吗?
秦离怔在原地。那种自我怀疑感又吞噬了他。
就在秦离逐渐迷失自我的时候,身边经过的侍者突然诧异地低声叫住了他:“老棠?”
见他没有反应,那侍者又叫了第二声。
秦离在意识到这声“老棠”不是自己的错觉的时候,神经像是被电了一般发麻。他机械地转头去看那名侍者,对上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侍者环顾了眼四周,神秘兮兮的模样让秦离想起了电影里间谍接头的场景。
他讶异侍者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他本该对对方提起戒心,但双腿却不由自主地迈开了步子,谨慎地和侍者去了洗手间。
侍者在进洗手间以前,又看了眼身后,确定没有可疑的尾巴跟上来以后,便随手拿起放在洗手间角落里的黄色提示牌,放在男洗手间的门口。在确定洗手间里没有第三个人以后,便锁上了门。
秦离的脑海里很快掠过一个念头:如果这个人对他不利怎么办?
他是否太过信任眼前这个可疑的侍者?
然而下一秒,他便看见侍者摘下了人皮面具和假发,露出一张算不上多惊艳好看的脸。然而,他的目光充满坚定和惊喜,这样的眼神让神经紧绷了许多天的秦离觉得放松安心下来。
不过,对方似乎很不满意他的反应。两人相视了约莫一分钟以后,侍者像经受了什么重创一样,语气颇为哀怨忧伤,一字一顿,缓慢地吐出心中最糟糕的猜测:“你......不记得我了?”
他俩见过?
秦离微微蹙眉,飞快地在脑海里搜寻这个人的信息。大脑却突然像被针扎了一样,他咬牙忍痛地摇了摇头,“我们见过?”
这话无疑像个炸弹,炸蒙了孟怀书。
他本着最坏的预期来到这里,误打误撞得知了厉兴棠曾经的小情儿明玦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他本来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但后来在整顿南美当地的情报网时,他调取了厉兴棠失踪前后的报告。报告里虽没有明确提及过厉兴棠的下落,但却用寥寥几笔带过了明玦和他的万合制药集团——
与巴蒙德家族往来密切。
无异常。
终止调查。
从开始调查到终止调查不过五天时间。未免过于草率了些。
这也立马让孟怀书起了疑心——万合集团再怎么说也是亚盟的大企业,和异国手握权势的家族往来太密切并不是什么好事。他虽只是受罗霄之托,借着整顿情报网的机会搜寻厉兴棠的下落,但也得对过目过的所有档案负责,不允许有任何纰漏出现。
于是他召唤了负责调查万合集团的特工,用罗霄授予的权限以及红楼内部常用的威慑手段逼对方说出案子的前后始末。
南美的特工算不上红楼里的尖子。碰上孟怀书这种“老油条”,最终只能老实吐露自己受了贿。
“明玦想要隐瞒什么事情?”
“几个月前,他带回一个重伤的亚裔男子。”
“谁?”
“叫秦离。”
孟怀书当即怔住。
他不仅知道秦离是谁,还知道秦离具体死亡的日期——在他来南美以前,张珂便已查到四个月前,秦山一枪了结了自己的心腹大患。此后便深居简出,很少再出现在公共场合中。
孟怀书又反复确认了很多遍,确定那名特工口中的秦离如今还活着,就住在明玦名下位于山里的别墅时,他变得躁郁不安起来,脑海中渐渐形成一个荒诞的想法。
他尝试搜寻那个假秦离的资料。但对方近期出席的都是一些私人活动,网上并没有他的照片流传。
好在,他很快就打听到今晚明玦要在这家餐厅举行宴会。他佯装成侍者,混了进来。
那个荒诞的想法就在他见到多月未见的厉兴棠以后,被证实了!
不过,他万万没有料到厉兴棠会不认识他。
孟怀书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带厉兴棠回亚盟,而在这以前,他得想办法取得对方的信任,让对方想起从前的事情。
“老棠,我是孟怀书,你十多年的战友,能把后背放心地交给对方的交情。我不知道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出现在南美,但我必须要告诉你,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必须尽快回去主持大局!”
他的话音刚落,洗手间的门把手便传来响动。外面有人嚷着西语骂骂咧咧,尝试暴力开门,解三急。
孟怀书立马将假发和人皮面具戴好,不等厉兴棠反应过来,语速变得更快了,“我会再想办法见你。当然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今晚就能和我回亚盟。”
秦离,不,失掉了过往记忆的厉兴棠被孟怀书一连串的话砸得晕头转向,见孟怀书着急忙慌地出去,他又连忙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孟怀书定定地看着他一会儿,眼眸里的忧伤又回来了,但语气里是遮掩不住的骄傲和坚定,“你是厉兴棠,亚洲联盟国的军人,是红楼最年轻、也最有成就的局长!”
作者有话要说:
离恢复记忆又近了一步
第60章 卸磨杀驴
宴会的后半场,孟怀书没再找到接近厉兴棠的机会。
他察觉到有人一直在暗处监视厉兴棠的一举一动,但动机无害,估摸着是明玦的人。
孟怀书此前未和明玦打过交道,并不清楚对方的为人和行事作风。这回老棠的失踪既然和明玦扯上了关系,那说明他必定不是个简单的人。
孟怀书不想打草惊蛇,只能趁着晚宴结束后,小心跟踪明玦和厉兴棠乘坐的车。
一路上,他并未露出马脚。然而,在汽车开进群山之间,绕着盘曲的道路向山顶的别墅驶去时,他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天山林里没有起雾,明月当空,除了虫鸣声外,这里安静得不像话。
大概是因为职业病的缘故,所处环境越是静谧,孟怀书的神经绷得越紧。他紧紧地锁着前方的道路,偶尔余光会瞄向后视镜,看有没有黄雀守在他的后方。
前方,明玦和厉兴棠乘坐的车离他四五米远。不过等转过一个弯道,车子便不见了。
被发现了?
孟怀书双手紧握方向盘,却仍没有减速掉头。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一个小红点迅速地朝他飞来。机翼震动的嗡嗡声暴露了这是个微型的探测器。
孟怀书蹙眉,不等他作反应,突然一抹人影从道路旁的树林里一闪而过,紧接着副驾那一侧的玻璃窗上便出现了一个凹点——是消音枪!
孟怀书庆幸自己有备而来,开的是防弹车,而不是一般的自动驾驶汽车。
他猛打方向盘,与此同时努力辨别子弹的来源。令他意外的是树林里埋伏了不止一人,刚才的那枪仅是个警告而已,倘若他再贸然前进,再是防弹车也会被打成一个破筛子。
无法,孟怀书只能先被迫离开这个铜墙壁垒的别墅。
***
塞缪尔汇报完山下的情况,离开时已经十一点了。
明玦吩咐他加强周围的守备,之后便回了二楼的房间。
他的情绪并未因塞缪尔的话有所起伏。哪怕从书房回房间的那段路程没有任何人在他的身旁,他也未露出半分懊恼或紧张,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当中。
打开卧室的门以后,明玦本以为秦,不,厉兴棠已经照例睡下了,只留了盏床头的小灯给他。然而,卧室里灯火通明,他的情人正站在阳台上,望着黑黢黢的山林发呆,像极了他刚失忆时无法信任任何人事物的模样。
明玦当然知道对方最近的心绪一直不稳。那些被封存的记忆像是正在破土的绿芽,为冲破黑暗进行最后的努力。
他没有阻拦。哪怕亲手将种子埋进黑暗的是他自己,原先不想让种子发芽的也是他自己。
他朝阳台上的人缓缓靠去,不顾一直不停朝他喵喵叫唤的小棠,从后拥住了夏夜里的男人,贪婪地嗅着他脖颈处的檀香味,低声道:“怎么还不睡?”说罢,又吻了吻他的耳垂。
亲昵的动作打断了厉兴棠的思绪。他将脑海中那个出现在晚宴上的奇怪侍者的模样赶出脑海,好似只有这样做,才不会被明玦窥探出心中所想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