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明玦外,房里只有一个全息影像。影像里的人便是白天秦离口中不会比阿隆索正义善良多少的塞巴斯蒂安?巴蒙德。
阿隆索来拜访的事情,明玦并没有告知塞巴斯蒂安。白天秦离说的那番话,明玦怎么会不清楚。
在利益争夺的漩涡当中,最忌讳地便是看不清不断变化的阵线,摆不正敌我的位置。
塞巴斯蒂安这时候找明玦,为的是谈论万合制药集团的新药即将在南美市场推行一事。塞巴拟定了个名单,上面的人都是本地医院或药房的高层,以及各市的市政府官员。倘若明玦拿下他们,签订协议,那新药的市场便算打开了。
事情谈完的时候差不多十点了。在挂断通话以前,全息影像里的塞巴双**叠坐在自家的真皮沙发上,淡淡道:“还有一件事需要告知你。”
明玦挑眉。
“隋昂这个名字,我想你不会陌生。他近来找我打探那人的下落。”
尽管全息影像并不是巨细无遗地能反应人的微表情,但塞巴斯蒂安可以看出明玦在听到“隋昂”这个名字时,神情微变。
塞巴斯蒂安又赶紧道:“你大可放心,我告诉他,这里没有那人的消息。”
明玦应了声,神色又恢复到原样,“我以为你不会欺骗你的老朋友。”
“明,我很清楚我现在在和谁结盟。若隋请我帮他做其它事,我还是很乐意真诚地帮助他的。”塞巴斯蒂安轻笑一声,“对了,Dr.诶文让我转告你,下周有时间可以带他去复诊。Dr.诶文之前从未做过那么大的项目,无法保证万无一失。”
明玦听了沉思几秒,尔后摆摆手,“替我向Dr.诶文表达我的谢意,不过我想,不需要再复诊了。”
塞巴斯蒂安正想问明玦是否下定了决心,只见明玦突然露出一个含义不明的笑。
“这场游戏有更好的玩法,不是吗?”
第49章 赛琳娜
秦离梦到了福利院,那个地方是他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的转捩点。
在进福利院以前,他生在一个充满暴力、满是泪和血的家庭;在从福利院逃出以后,那些血淋淋更像是黑夜中尾行的梦魇。他跟了秦爷,为了报恩,成了自己不太想成为的那种人。
然而,梦和现实终归是有区别的。
梦里的他好像从未有过那前半段的人生,从未有过那样不幸的家庭。他从出生的第一天起便被亲生母亲抛弃,长在一个规模不大的福利院里。从一岁到五岁,年幼的他感知不到外界的善恶,因为他连对世界的基本认知也没有,反倒是那段时间的经历塑造了他懵懵懂懂的心灵。和现实一心想要逃出福利院不同,那五年里他唯一的任务似乎就是等待,等待有人大发慈悲地将他从那个单调的世界里领出去。
他看见自己坐在小板凳上望着福利院外的蓝天。门口的铁门在他思考“天为什么是蓝的”的时候哐一声开了。
他晃荡着自己的双腿,看着一个男人缓缓朝他走来。
那不是记忆中的秦爷,尽管两人身后都跟着同样魁梧的Alpha,尽管他并看不清楚男人的脸,但他就是敢肯定那不是秦爷。
男人身上有股淡淡的花香,让人不禁联想起书案一角上搁的花瓶里插着一支刚别下来的桂花,在折**来的阳光下散发着幽香。
画面一转,他看着男人牵着自己离开了福利院。铁门在他的身后哐一声又关上了,他单调了五年的世界被外面的世界渲染上色彩。
他那份等待的任务也至此结束,新一段的人生中没有凶神恶煞的黑衣保镖,没有眯眯眼白纸扇将他领到秦爷的跟前宣誓忠心,没有暗无天日的与杀戮为伴。
跟着男人的日子甚至可以称得上平静温馨。
每晚他的床头必定搁着一杯温热的加了蜂蜜的牛奶。一到周末,男人就会带他去郊外踏青。男人喜欢席地而坐,背倚粗壮的大树,看那些他看不懂的书。有时候男人会念书给他听,柔柔的声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美德生成的东西,严格来说,是某种特定的行为,不仅仅自身是某种样子,而且也包括行动者自身的状态。首先,他要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其次,他是否有所选择,并且要由于事物自身的原因而选择;第三,他必须保证坚定而不动摇。[注①]”
阳光下,他怔怔地看着男人。
男人怜爱地替他撩起额前的碎发,笑着问他:“......,你懂了吗?”
他听不清楚男人喊他什么,只是木讷地摇摇头。
男人仍是笑,“没关系。你还小,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也许他明白了,又或许他没明白。
不管怎样,这不过是一个无厘头、脱离现实的怪梦。
当他醒来时,梦里的男人就像随时会飘散逝去的云烟。唯有他温柔的嗓音留在耳畔,一遍遍地复述那位西方圣贤的话。
“他必须保证坚定而不动摇。”
渐渐地,这话与另一句铿锵有力的口号重复交叠着。
“为了亚盟的繁荣昌盛!”
“为了亚盟!”
好似万人异口同声在他耳边嘶吼,每一个音节在他的心房不断回荡。
秦离彻底醒了,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在南美。
他乜斜着眼,瞧见床尾立着个背影,蜂腰猿背,脊柱沟从肩胛骨的中间直延伸至下装的边沿。对方并未发现他已经醒了,一面扣着衬衫的纽扣,一面压低声音朝耳机里的人道了一句:“让她在客厅等着。”
说完,他又从立柜的抽屉里取出一块铂金机械表,就佩戴在左手腕的通讯器上方。
秦离鲜少这么仔细地去观察明玦早上起来穿衣的动作,但一看这画面,仿佛他已欣赏过了成千上万次似的并不觉得陌生。
下一秒,明玦便转过身来。两人的目光正正地对上,明玦微愣,尔后朝床边走来,俯身在秦离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问他:“还生我的气吗?”指的是昨天两人的不欢而散。
秦离勾了勾嘴角。其实那算不得上是生气。他该和明玦说这里的一切已经触到自己的底线了,但事实上他没什么底线,他的过去就已注定了他没资格说他想明哲保身,做个好人。
秦离觉得自己很矛盾,不愿再讲这个话题。他又成为了一个贴心体己的情人,略开了那些惹人不快的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问明玦道:“刚才在和卡洛斯说话?”
明玦坐在床沿边,点点头,“赛琳娜来了。她是卡洛斯的外甥女。”
“是卡洛斯姐姐的女儿?”
“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见秦离一脸震惊和同情,明玦又道,“那次去皇家酒店赴宴以前,他不是和你提过他的遭遇吗?武装分子虽然放过了他的妻子、孩子,以及他姐姐的独女,但在后来的逃难过程中,他的妻子和孩子全中流弹死了。赛琳娜是卡洛斯最后的亲人,他之所以会和我签卖身契,也是因为赛琳娜。”
“你答应帮他找到自己的外甥女?”
“是。”
“你做了件很好的事。”秦离看着明玦眼眸中自己的倒影,久久才憋出一句夸赞。
明玦牵出他搁在被子里的手,吻了吻他的手背,“那有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秦离在将此话脱口而出后便愣住了。似曾相识的对话也曾发生过,不过却并不在他可以探寻搜索到的记忆里,而像是藏在心底极深处的碎片。
不过明玦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他将他的手握进自己的怀中,答道:“奖励我多一点的信任。下回如果再有阿隆索之流的挑拨,我希望你多信任我一点。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就来问我。只要你一直问下去,我就会告诉你答案。”
他的话说的如此深情。
秦离觉得自己该为昨天的表现感到羞愧。
而眼下,他只是朝明玦微微一笑,“我答应你。”
*
楼下,赛琳娜约莫等了半小时才等来了这座别墅的主人,以及另一位男主人。
秦离本以为凭卡洛斯的感性,他下楼一定会看见一副感人至深的认亲时刻。然而,等他跟着明玦进客厅以后,才发现今天的卡洛斯表现得格外的克制,尽管他眼圈泛红,说明了他此刻的情绪波动,但好歹没有像平时那般肉麻地哭出来。
赛琳娜看上去有二十来岁,但这里的姑娘普遍地显成熟。她今年春天的时候刚成年,这也就意味着她失去母亲那会儿还是个无法独立的未成年。
赛琳娜和卡洛斯一样,是个等级并不高的Beta,有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密翘的眼睫毛像两把扇子。她抱着通体雪白的小棠,一面哼唱着什么歌谣,一面环视着屋里的陈设,期间没看她的舅舅一眼。
这也是为什么今天卡洛斯如此克制的原因——他的外甥女似乎将所有苦难的因都归到他的头上,不再将他视为自己的亲人。
秦离的潜意识很怕面对和处理这样复杂的家庭关系。他睇了明玦一眼,Alpha脸上毫无波澜,对眼前舅甥俩间的尴尬视若无睹,向赛琳娜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以后,便道:“卫理应该把事情都和你说了。今天你就在这里住下,明天正式入职。房间的位置以及日后具体的任务和职责,问你舅舅就行。”
“谢谢您,明先生。”赛琳娜颇为大方地致谢。
她的话音甫一落下,怀里的小棠便挣扎着跳到地上。
小棠已经有了成年猫的身形,它垫着脚走到秦离的腿边,撒娇似的叫了两声。秦离便蹲下来,将它抱在怀里。
赛琳娜打量着他以及他怀里的小棠。秦离这才微笑着对赛琳娜道:“你好,我是秦离。”
明玦也注意到了赛琳娜看秦离的目光,他在秦离的自我介绍后加了几个单词,“他是我的爱人。”
如此宣誓自己主权的行为是Alpha的天性没跑了。
原本挂在赛琳娜嘴角的笑僵**两三秒,半晌她才回道:“您好,秦离。”
“赛琳娜,要称他离先生。”不用等明玦亲自纠正,一旁的卡洛斯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自己的外甥女。
接下去的几天过得很平静。
赛琳娜正式成为别墅里的女佣,日常除了帮塞尔玛备菜外就是打扫客厅和主卧。秦离偶尔会在二楼的走廊里碰见吸尘的她,私底下小姑娘还是很执拗地叫他“离”。
秦离并不在乎别人怎么叫他,于是便没像卡洛斯那般固执守旧地纠正称谓。
他并不是没有感知到赛琳娜看他时的那种炙热的目光。尤其是在他例行和塞缪尔交手时,敞开着的健身房门外总是会略过赛琳娜的身影。
若换做早几年,秦离也许会对自己“招蜂引蝶”的体质感到骄傲或是享受,但现在被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这么盯着,他只觉得好笑。
他和赛琳娜都快差辈儿了。
*
注①: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译本将Virtue(英译)译为德性,我改为美德了。
第50章 玩家和棋子
别墅里多了一个人,自然也意味着多了一份热闹。
塞尔玛一向母性泛滥,对于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总是怀抱着宠爱之心,而她表达自己喜爱的最直接方式就是做他们喜欢的吃食。前有塞缪尔,后有赛琳娜。
跟以往一样,明玦不在家用餐的时候,秦离便会和塞尔玛他们一同用餐。
塞缪尔近来行踪诡谲,晚上总会消失那么一两个小时。塞尔玛准备的吃食便多出来一份,好在赛琳娜总会用甜甜的嗓音让塞尔玛把多出来的那份饭分一半给自己。此举讨得了塞尔玛不少的欢心。
卡洛斯自打赛琳娜来了以后,碎碎念便少了许多。
饭桌上只有塞尔玛和赛琳娜的声音此起彼伏。
塞尔玛:“我的上帝,塞缪尔这个孩子一定是被丘比特的箭射中了。他的身上全是Omega的味道。”
赛琳娜:“塞尔玛阿姨,AO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的。受信息素的影响,塞缪尔去找他的Omega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只求他的Omega也是个好孩子!”
“会是的。”
秦离在她们谈话时,将目光落在卡洛斯的身上。他在猜卡洛斯究竟能忍受这个话题到何时。
旁边的两个女人却全然不顾及他越发别扭的神色。直到她们谈起塞缪尔未来的婚姻时,卡洛斯这才出声打断了她们的话茬,“我的上帝!这要是让主人知道塞缪尔最近常常去见他的Omega......我的天!简直就是场灾难。”
秦离听到这儿,险些笑出声来。
他见桌上的两个女人不再说话,全都定定地看着卡洛斯,脸上带着不满的神色。
为了给这个可怜的佣人解围,作为这座别墅的主人之一,秦离终于开口道:“卡洛斯,明不是独裁暴君,他不会阻挡塞缪尔寻找自己的爱情。”
卡洛斯怔怔地看着他,许久才喃喃自语般回道:“哦!是的!您说的没错,离先生。”
于秦离而言,这不过是一个转头就忘的小插曲,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会给舅甥俩之间的关系带来怎样的摩擦。
翌日下午,秦离刚从游泳池里上岸,还未等拉开通往室内的拉门便听见走廊拐角处传来的争执。
起初争执的双方都很克制,秦离并听不清楚他们在吵些什么,但后来随着言辞越发激烈,由卡洛斯率先拔高了嗓音,嗔怪道:“我的上帝!圣母玛利亚!赛琳娜,你的母亲把你交给我照顾,不是让我纵容你!这里是明先生的家,你在这里做事就该有做事的觉悟!我决不允许你去参加什么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