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齐遇听见呜呜两声,只见废品堆里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头颅,黑乎乎的头,就额间还有一撮黄毛——与死去的黑狗一模一样。也亏得齐遇是妖精,尽管有点傻,但目光敏锐,不然可看不见这小家伙。
这是只奶狗,奶狗瘦骨伶仃的,显得脑袋特别大,它好像还不怎么会走路,又或许是细弱的四肢撑不起它的身体了,它摇摇晃晃地走出废品堆,踯躅地嗅着味道,不肯上前了。
齐沭拉住了要上前的齐遇,说:“这大概就是黑狗怨恨的原因了。”
眼前的不是什么奶狗,而是小狗死去的魂魄。
齐沭翻开交错堆叠在废品堆上的铁皮,果不其然在铁皮下面发现了四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它们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了,皮包骨头一样,是活活饿死的,黑色的胎毛纠结在一起,额间隐约还能看见一撮黄毛,散发着异味。
它们有的也许还没睁开过眼睛,但是却永远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了。
小狗的魂魄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了,听到动静有一只还呜呜咽咽地靠近齐遇。
还好如果精怪愿意,他们是能触碰到魂的。
齐遇把它们抱在怀里。
魂魄不会再有生前的五感,它们不会再觉得暴雨寒冷,也不会觉得阳光温热了。
但它们死前漫长的、铺天盖地的、最终将它们拉入死亡深渊的饥饿感就像是如影随形般迫使它们一个劲儿地往齐遇怀里拱去。
齐遇将自己的手指塞到小狗口里含住,这些小狗才终于安静下来。
有些恶鬼会捕□□怪来增加自己的修为,作为人参精的齐遇更是大补。
对狗也这么好吗……
齐沭的眼睛晦暗不明,心里涌上一股不知道是生气、郁闷还是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将手指在空中虚点,四只小狗就变成阴气消失了。
齐遇紧张地看着他,连忙问道:“你送它们去往生了?”
送往生有两种办法,一是请阴差,让阴差自行将魂魄带回。二是开鬼门,将魂魄送入地狱。
一片地域内任职的阴差常常是固定的,阴差经常会与捉鬼师打交道,有时难免会透露些其他信息。
齐沭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通常都是开鬼门。
然而开鬼门可比请阴差麻烦许多,请阴差也就需要请阴符——就像请帖一样,然后再给阴差烧点纸钱或者请杯酒,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而开鬼门不同,开鬼门需要用自身的功力去打开地狱与人间的结界,融出一片小洞让鬼魂进入鬼界。
听起来很简单,但这结界哪有这么好破?结界既要阻止阴鬼私自流窜进入人间为祸,又要阻挡人类闯入鬼域,开鬼门就像是偷渡一样,自然不是说开就开的。
开鬼门多是强大的捉鬼人将阴差缉拿不了或者不愿缉拿的恶鬼强行塞回地狱时用的。
捉鬼多年,齐沭也不过用过几次——这也能看出齐沭不像外表那般温柔,他捉鬼多是强行镇压,直接将其魂魄打散的。
齐沭看着眼前充满期待与信任的褐色眼睛,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对齐遇说:“没有。”看到齐遇像一根暴晒了的小草蔫过去时,他接道:“等收了黑狗一起送吧,让它们母子团聚。”
闻言,齐遇就像喝了冰阔洛一般活了过来,“齐沭你真是太好了!”
“你是红茶里的冰淇淋!”
“蛋糕上的草莓!”
“煎饼果子里的鸡蛋!”
“你最好了!”
一路上都是齐遇在花式夸齐沭。
什么乱七八糟的,齐沭想。
词不达意,乱七八糟,不知所谓。
嘴角却翘了起来。
两人将小黑狗在路边埋了。
“啊呀!”身后传来一声惊呼,“造孽嘞!”
“黄老头死了,他的狗也糟一个坏娃儿打死咯!这些狗崽崽咋个活得下来嘛!”中年妇女应该是附近的住户,她挎着一个写着惠普眼科的蓝色袋子,絮絮叨叨地说。
“姐姐你说的被孩子打死的狗是一只黑色的狗吗,它额头上还有一撮黄毛。”齐遇回过头与大妈攀谈起来。
一声姐姐喊得大妈心花怒放,再看到齐遇阳光帅气的俊脸,中年妇女更来劲儿了:“就是,这小狗儿和它一模一样,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只狗通灵性得很,还给黄老头收报纸,后来怀孕了我还想去抱一只崽崽嘞。”
她同情地看了小狗尸体一眼:“后来黄老头去世了,那只狗儿也不见了,我还去巷巷头找过它没找到,哪晓得……哎,好造孽哦!”
“现在的娃儿也坏得很,去砸别个狗!”
“哪儿那么坏的心肠哦!”
大妈的表情非常丰富,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对小狗的同情和对夏知乐的愤怒。
齐遇与齐沭对视一眼,和大妈告别后齐遇臊眉耷眼的。
他嗫嚅了半天,终于还是开口问齐沭:“那个……夏知乐,真的这么坏吗?”
“他为什么要砸死黑狗……”
“害得小黑狗没有了妈妈,饿死了。”
“我们……”
齐沭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目光深沉而纵容,“那你觉得,我们不应该救他?”
他的语调奇异,像是温柔,像是讽刺,像是诱惑。
齐遇摇了摇头,齐沭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该救还是不知道。
在妖精眼里,狗的命、甚至虫的命,与人没什么不同。
齐遇接受弱肉强食,就像鸟儿捕食昆虫,昆虫吃更小的昆虫,这是合理的,是自然界的规律——为了生存。
但他不能接受为了取乐或者其它无关紧要原因而产生的杀戮。
过了良久,齐遇才坚定地看着他:“要救!”
“我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隐情。”
“如果真的是夏知乐做错的话,他应该接受惩罚。”
“应该知道自己的行为带来了什么后果,应该赎罪。”
“但绝不是直接就被抹杀。”
还是太天真了。
齐沭用手摸过青年的头发。
谁来惩罚夏知乐呢?人间的法律不会为了一只狗去惩罚一个人。
谁说坏人就一定会感到愧疚呢?
善恶并不分明,恶人不一定会尝恶果。
他期待这个纯洁无瑕的生命看清人间的肮脏。
人可是比精怪复杂得多呢。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小声BB):我觉得齐沭长得没我好看。
齐沭:)
齐遇(大声夸赞):但是他身残志坚。没有好看的身体,可以有好看的灵魂!!!打call!!!
齐沭:感觉还是被骂了。
终于懂得了人体构造的齐遇(玩手指):他好看。
被夸好看啦,谢谢小天使,开心到模糊——(兴奋地抖动脸)
第7章 还有
知道了黑狗的执念与怨恨,二人又来到了夏家,这次不仅夏夫人和夏知欢在,夏先生的母亲耿婆婆也在客厅。昨天太晚了,老年人撑不住就先睡了,所以耿婆婆第一次见齐沭。
夏夫人看了眼齐遇,又看了眼齐沭:“这位是……”
齐沭回答说:“我的助手。”
他接着道:“我们需要再确定一下夏知乐的情况。”
夏夫人自然是连连点头,耿婆婆也是包着眼泪,她深信自己的孙儿一定是中了邪,“我儿还不信,非要去北京请专家!”
“就是被鬼上了身!”
“不知道什么鬼要害我的乖孙!”她一边说一边哭,又推了推站在一旁的夏知欢:“去,给大师们倒杯水!”
夏知欢乖乖应是,转身去拿杯子倒水了。
剩下四人一起上了二楼,齐沭阻止了夏夫人和耿婆婆的跟随,在门口和窗上系上栓了五帝钱、浸了朱砂的红线,并叮嘱二人别在门口,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进来。
二人忙不迭的点头。
齐遇和齐沭一左一右地站在夏知乐床边,齐沭将四只小狗的魂魄放出,闻到熟悉的母亲的味道,四只小狗发出奶声奶气的叫声。
果然,昏睡的夏知乐开始挣扎,他睁开眼睛,吼间滚动发出呜呜的回应声,像是在说着什么。
齐沭对黑狗说:“四只小狗我会送去往生。”
“夏知乐被你附身已久,不仅容貌已毁,阳气也大减,怕是以后也病痛缠身。你这仇也算报了。”
“你未害人命,我还能将你送往地狱。赎清罪孽后过几年也能重新进入轮回。”
床上的夏知乐挣扎得更加厉害。他竭力想抬高手,发出似男似女,似哭似泣的声音:“呜……还……有……还……有!唔……”
再多的人话却是说不出来了。
它毕竟是狗,成了鬼不到一月,人话说不利索。
夏知乐或者说小黑伸出舌头,他的舌头已经变得很长,伸在空中很是骇人。
像是在努力说话,但更像是……想向他们传达什么。
齐遇注意到他猩红色的舌头背面有一个拇指大小的黑色肉块,但他也不清楚那是什么。
齐沭同样也专注地看着夏知乐,眼神意味不明。
齐遇急死了,“还有什么!确实只找到了四只小狗,难道还有第五只?”
齐沭摇了摇头,“也可能是还有……仇人。”
这时传来敲门声和细弱的嗓音:“大师,茶泡好了。”
二人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哒哒哒的上楼声和耿婆婆的一声怒斥:“别打扰大师作法!”
“臭丫头!”
“你是不是想害死你弟弟啊!啊?!”
“我、我没有,我只是想送茶……”
女孩儿话还没说完,齐遇就将门打开了,他笑着对耿婆婆摆摆手,又接过小姑娘端着的茶盘,说:“没关系。”
“妈,您别骂小欢。”夏夫人听到动静连忙走了过来,把小欢拉到怀里,“小乐病了小欢学都没去上了,就是想照顾小乐,她做的不比我们少。”
耿婆婆闻言更气:“她不该守着小乐吗!她是姐姐!不是为了保护她小乐怎么会被狗咬!怎么会被鬼上身!”
夏夫人想着躺在床上人不人鬼不鬼的儿子,又想到那天小欢背着小乐回来时腿上手上全是血肉模糊的伤口,知道婆婆一直不喜欢小欢,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是不敢接话了。
“夏夫人,能和我们详细说一下小乐发病的经过吗?”齐沭说。
夏夫人点点头,眼睛看过还在愧疚哭泣的小欢开口道:“那天小乐小欢放学一起回家,走到路上突然蹿出一只黑色的疯狗,一个劲儿地咬人,小欢护着小乐手上腿上都被咬了好几口,小乐为了保护姐姐就拿石头狠狠地砸了狗两下,谁知那狗就……”
“小欢小乐放学都会路过玉李巷吗?那儿离夏宅挺远的。”齐沭问。
夏夫人顿了顿说:“我们三年前住那边……这俩孩子对那片熟得很,有时放学就会去那玩。”
“都怪我没看好弟弟呜呜呜……”夏知欢听到这里呜呜捂脸哭起来。
夏夫人将夏知欢抱进怀里说:“不怪你不怪你……”她又对齐沭二人说:“这俩孩子打小感情就好,不然小乐也不会等姐姐放学一起回家。”
耿婆婆却在一边抹眼泪:“怎么不怪她!要小乐等到那么晚才回家!”
“不然小乐也不会被鬼上身了!”
不合理。按照中年妇女的说法,黑狗很通人性,很乖,而且又刚生了幼崽,虚弱得很——这应该也是一个小孩能轻而易举打死它的原因。
也正是因为黑狗刚生了幼崽,它应该不会到处乱跑,怎么会突然冲出来袭击人呢?
齐沭又问:“俩孩子经常去玉李巷吗?”
夏夫人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也不是很经常,好像就是最近……”
夏知欢将脑袋从母亲的怀里抬起,面色有些犹豫地开口:“是最近才去的。因为……”
“因为什么?”齐沭问。
夏知欢哭得更厉害了,她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话。
“是不是因为黑狗怀孕了?”齐沭说。
齐沭的面色很平淡,声音也不大,但夏知欢就像是挨了一拳一样,她攥紧裙摆,低着的头猛地抬起。
“你们认识黑狗,”齐沭继续说,“你们是专门去看它的。”
那狗看着怎么也得五六岁了,大人也许不会注意,但两孩子在玉李巷长大不会没见过这条狗。
“呜……我不是故意的,我听同学说黄爷爷去世了,小黑没人养了,又怀了崽崽。”夏知欢抽泣着继续说:“我就放学以后去喂它。”
“然后小乐发现了,非要和我去……”夏知欢还没说完,坐在一旁的耿婆婆就要跳起来打她。
老人苍老的声音里饱含怒气:“你个丧门星!”
她怒喝道:“果然是你拐着小乐去看狗的!我可怜的孙哟!就是被你害了!”
夏夫人也是又惊诧又悲痛:“小欢你怎么能带弟弟去那种地方!你这么大了不知道母狗生了小狗最护崽了吗!”
夏夫人已经伏在沙发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一旁的耿婆婆搡了夏知欢几下后更是直喘粗气,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
夏知欢瑟缩着坐在一旁,她个子不矮,但是单薄得很,肩膀瑟缩着,此时看起来更显得可怜,她不断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敢说……”
她一直穿着的长裙因动作而卷起,齐遇看到少女细长的小腿上还有未好全的齿印,涂着药膏,结着紫褐色的疤,青青紫紫的,和周围白皙的皮肤一对比更让人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