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萧凛没有拦他,反而为他撑腰。
方拾遗蒙在云雾中的朦胧意识刷地清醒——山海门是他的依仗,也是他的责任。他的那部分记忆没有全部恢复,但他依旧不相信自己的复活会是方谢红与山海门的所谓“阴谋”。
玄慕说的话,他半个子儿都不信。
在前线见过无数生死,可当离去的是自己无比熟捻的人时,萧明河的神色仍旧茫然,他甚至没能去细思方拾遗话中的意思,声音艰涩:“当真是那个姓杜的……”
方拾遗点头。
“现在你要去做什么?小师弟呢?”
“……”方拾遗低声道,“我要去办一件事,办成之后,我会去接小师弟回来。”
“你到底想去做什么……方拾遗!”
一阵银光大绽,萧明河闭了下眼,再睁开时,方拾遗已经用传送符传送走了。
四周空荡荡的,只有魔族来犯时留下的断壁残垣。一阵冷风袭过,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模模糊糊有种……不祥的预感。
三日后,白玉京,城主府。
外界的纷扰对这座漂浮于天上的散修之城没有太大影响,不知为何,作乱的妖族从未到白玉京一带,附近的人类城池挤满了背井离乡逃难而来的凡人。
城主府中有几面镜子,即时展露着白玉京四面八方的境况。虽然暂时没出什么问题,巡防的修士却多了几成。
方拾遗负手站在镜子前,望着其中一面镜子,静默不语。鸣鸣没了平日里的顽皮,耷头耷脑地歪在他肩上,怀念在城中的蛋蛋。
那面镜子展示的是下城,人类城池中的境况。
修仙者还好,即使修为不高,尚有一线自保之力。凡人却只能溃败奔逃,混乱的境况回到了数年前,甚至还要更糟糕。
面容枯槁的老人与幼儿紧抱在一起,连哭的力气也无。城池周边的防护法阵外堆积着森森枯骨,未曾身至,腐朽之气已现。
“都听说了。”
身后忽然响起道声音,“拾遗,你与北天宫大长老的仇怨传遍中洲了。”
方拾遗的嘴角牵动了一下,转身时笑了笑:“白叔叔。”
“来取南海精?”白城主左右看了眼,没有看到时刻黏在方拾遗身边的孟鸣朝,眸光微微闪动,猜测到了点什么,没有多嘴询问。
方拾遗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以往那种气度丢得一点不剩:“我需要休整三日再开炉炼丹,这几日劳烦白叔叔了。”
白城主也没问什么,点点头道:“做你想做的事。”
只要师父能恢复。
方拾遗混混沌沌地想,只要他恢复了,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届时杀了姓杜的,去找小师弟,再问清楚师父,他复活的原因到底为何。
他是个早该死掉的人,不该为某些人的阴谋而活。
鸣鸣担心地啾了声:“你没事吧?”
方拾遗摇摇头。
“唉,要是小鸣朝还在就好……啾。”觑到方拾遗的脸色,鸣鸣及时住嘴,小心翼翼地张开翅膀,将自己缩成个小毛团。
方拾遗来到白玉京的消息只有白城主知道,外头传得千奇百怪,介于杜长老几百年积攒而来的威望,信方拾遗的人不多,更多的人都觉得他是受师弟之死,脑子不正常了。
外界的风雨渗不进白玉京的城墙,方拾遗静心打坐三天,强行将心底的痕迹抹平,跟随白城主下了城主府的地下。
海莲被存在冰池中,尚未靠近就隐约能感受到几乎能将人神魂冻伤的寒气。地下暗室中结满了冰晶,一朵仿若冰刻的暗蓝色莲花悬浮在半空中,周遭甚至漂浮着细碎的雪花。
方拾遗无波无澜地扫了眼,摸出陆汀迟给的那个巴掌大的香炉。
白城主拍拍他的肩,退出去给他护法。
要开始了。
方拾遗在脑中又回想了一遍解药的方子,深吸了口气,盘坐下来,取出炼药方鼎,将香炉中锁着的天火引渡进去。
嘭的一声,暗室中水火相融,冰火两重,寒气与火气较着劲,方拾遗的头发被风拂开,脸色肃然,不紧不慢地将需要的东西一件件取出。
只有一次机会。
天火,海莲,苦海水,翠木精华,大妖血。
还有炼制之人的心头血。
方拾遗暂且忘记了时间,一眨不眨地盯着丹炉中的情况。
每一种药材都是极难寻到的天材地宝,难以炼化,坐在寒冰之上感受极热也不算好受,丹炉中的药材缓缓被炼化、融合,逐渐丹成。
在即将丹成的瞬间,丹炉忽然“轰”的一声,不堪重负爆炸。
灵气乍泄,方拾遗脸色一变,一拍胸口,吐出一口精血,血雾散在倏然收缩的天火边,天火仿若得了养料,又燃烧起来。
他取了三次精血,方续了最后的火,丹成时他虚弱得几乎没了力气,取出玉瓶将雪白的解药一收,放心地瘫倒到地上。
炼制好解药,方拾遗没有在白玉京多做停留,养回点精神,便抓着鸣鸣起身告辞。
白城主不太放心:“如今到处都不太平,你损耗太多,还未恢复,要去哪儿?”
“回山海门。”方拾遗弯眼一笑,“我惜命着呢,您放心吧。”
离开山海门不到两年,发生的事却比许多人一辈子遇到的事还要多。
回到山门时,方拾遗满心感慨,想到往后揽月峰上少了个人,心底又黯然起来,没有露面去让人通报,直接去了温修越闭关之地。
小时候方拾遗黏糊温修越,身体好后总是跟在温修越屁股后面,一旦师父不见了,就会急得到处乱跑,谁都拦不住。
温修越第一次闭关出来,听四师叔说了此事,就告诉方拾遗,以后师父不见了,到师父闭关之所外的青石壁上轻轻敲三下,就会得到回应。
不懂事时,方拾遗没事就跑来敲青石壁,也不怕把师父给敲得走火入魔了。
方拾遗心里酸酸涩涩,抬起手,如同往常那般,敲了三下青石壁。
里面死寂一片,半盏茶的功夫过去,超过了以往每一次温修越回应的时间。
方拾遗心底一突,心底攀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指尖都有点发凉,又敲了三下,依旧没有回应。
莫非他来晚了?
三师弟没了,小师弟生死未卜,师父……师父……
因为回忆升起的那点温情荡然无存,方拾遗恐惧得身体都微微颤抖,呼吸不稳,死死盯了会儿紧闭的青石大门,抿了抿唇,提起望舒剑。
剑气凝聚起来,他正想破门而入,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的、沙哑的声音。
“小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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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
大四有点忙,最近有十来天摸不到电脑键盘,回来后应该每周会更一两次,修文缓慢进行中,面对着二十多万字的文愁啊愁,要修太难了otz
非常非常抱歉(。?_?。)?I’m sorry~
第78章
方拾遗离开前线没有多久,魔族再次进行强攻——那位传闻中的大妖之子也现身了。
诸多修士初时因为方拾遗当日的言行对北天宫颇有戒心,岂料北天宫竟率众挡在前线,给溃败的修士们争取到撤离的时间。
当然这时候已经没人顾得上骂上方拾遗两句了。
魔族与妖族协力,彻底冲破北境防线,刺入了中洲内部。
玄慕是为复仇来的。
当初是哪些门派截杀了他的父亲,他就先对哪些门派下手。北天宫死伤惨重,宫主重伤,大长老带领剩余弟子一起逃向南方。妖族路过北境时,奕剑阁也差点被屠了满门,余下一支仅存,在山海门几个前辈助力下才逃出。
闻风的鹤鸣庄、药宗自知无力抵抗大妖之子,果断提前撤离。几乎所有门派都携弟子躲到了山海门——山海门主峰上有无上大阵,纵是大妖,也要废一番功夫才能破阵,大阵的核心是温修越。
无数人叩首,请求温修越出面。
↓接作话↓
※※※
“请剑尊——”
“中洲大乱,剑尊为何还不出面?”
“剑尊莫非是要眼睁睁看着人族覆灭,妖魔祸乱人间?”
“请剑尊出手!”
千万声呼喝中,闭关数年的知祸剑尊终于出面了。
瓮澄与其余师兄弟眼眶一红:“师兄!”
除却方拾遗和瓮澄,陆汀迟是猜到的,二师叔与萧凛却完全不知情,见温修越终于出现,齐齐松了口气。
几乎所有人都将希望系在了温修越身上。
方拾遗跟随在温修越身后,一颗心也渐渐放下去。
将解药带回来后,方拾遗陪同温修越闭关了七日,将解药之力化解,眼看着温修越身上的毒痕一点点消去,他简直要落下泪来。可惜这个年岁了,不可能再像幼时,想哭就哭,随心所欲。
温修越恢复灵力,温和地摸了摸大弟子的头:“拾遗,你受苦了。”
方拾遗想到孟鸣朝和三师弟,眼神一黯,摇摇头,想起那日在玄蛟的尸身前所听所闻的一切,想问温修越,却又不敢。
……先将面前的残局解决了,再说那些吧。
温修越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妖族与魔族也团团围住了山海门。
当年围杀玄蛟,山海门便是主力,玄慕便是准备在这里了解一切。
眼见温修越出现,为首的蛟龙似乎什么都知道,口吐人言:“方少侠,看来你将解药炼制出来了。”
众人哗然——解药?
难不成温修越一直闭关,便是因为中了毒,方拾遗下山历练,是为寻找解药?
方拾遗却什么都没在意。
离开北境后,他就再没去了解外界消息,不知道情势已经到了这样,也不知道玄慕竟然出现了。
看到玄慕的瞬间,他的眼皮就是一跳,旋即生出希望。
既然玄慕都逃了出来,那孟鸣朝是不是也……
没等方拾遗想太多,玄慕与温修越便交上手了。
当初在浮云阁上课时,教书的先生说,即使是温修越对上玄慕,也只有一点胜算。
但玄慕受一半血脉限制,不能将力量全部发挥出来,所以与温修越交上手,竟是旗鼓相当,甚至因为在剑法与经验上不比温修越,隐隐落下风。
下方众妖魔与人族都没有动手,所有人都仰头望着他们,人族修士心中皆是一松:果然,只要温修越出手,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方拾遗缓缓抽出望舒剑,目光却滑向了北天宫大长老。
两人目光遥遥对上,一个杀气腾腾,一个躲躲闪闪。
片刻,大长老忽然笑了。
那是个说不清的微妙笑容。
方拾遗心底无端一冷。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天空中颤抖的一人一蛟间,忽然传出一声沉闷的——嘭。
像是有什么东西炸裂了、崩坏了。
方拾遗瞳孔一缩,抬头失声大叫:“师父!”
高空之上,那种沉闷的声响就是从温修越身上传出,他仍与玄慕对峙着,但却有汩汩鲜血从他的衣袖间一滴滴流出,顺着手指,爬上剑锋,在空中绽开触目惊心的血花。
温修越慢慢睁开眼,一瞬间七窍流血。
玄慕化为人形,放声大笑:“‘扬灰’的滋味如何?”
瓮澄与其他人俱是脸色一变,却被拖住了无法去往温修越身边。无人阻拦方拾遗,他立刻御剑冲上,挡到温修越面前,脑中乱起来:“师父……师父……怎么可能,解药……”
解药方子绝不会有错,其他的药材他也不可能看走眼!
是哪一步错了?
玄慕眼含恶意:“解药自然不是解药,你喂给你师父吃的,是加速他爆体而亡的毒药。”
顿了顿,他侧过头,“方少侠,害死了自己的三师弟和小师弟,再害死师父的滋味又如何?”
方拾遗:“不可能!”
玄慕道:“怎么不可能,我父亲的尸身,我稍作处置,陪你们演一场戏,不就好了?”
温修越脸色煞白,几乎要握不住自己的剑,他眉心微蹙,想要让方拾遗冷静些,张口却吐出一口黑血。
玄慕还在火上浇油,故作遗憾:“你拿到的不是我父亲的血,是我的血。太可惜了,我身上血脉有一半继承父亲,混杂了一半人类母亲的血,所以很容易和大妖血弄混……但是作为解药,却绝不能弄混呢。”
他低声说完,忽而高声道:“方拾遗,干得不错,本座没有看错你。”
所有人族修士一阵哗然,他们都想起方拾遗在北境的行径,望向方拾遗的目光都变了。
温修越咳了几声,沙哑地叫:“拾遗。”
方拾遗转过头,满眼血红。
他想着中了扬灰之毒后,擅自动用灵力的后果,浑身冰凉,连指尖都泛着凉意,几乎连小指都动弹不得。
温修越忽然抬手,在他眉心一点——他手上沾着血,血便被点到方拾遗眉心。
“拾遗,不必自责,”温修越脸上已经浮出了道道黑红交错的毒痕,声音却依旧温和,“是我们对不住你。”
然后他轻轻一拍,方拾遗便被他拍远了。眼前簌簌流过无数温修越的记忆——入门三跪九叩拜师,持剑立斩妖邪,诛杀大妖,扶立山海,一直到二十多年前。
方拾遗看到了方谢红。
方谢红脸色凝重,将手中之剑递给温修越,随即带着一个孩子离开。
……
人间万里山河从脚底掠过,熠熠星河闪耀流动,十几年前的温修越将脏兮兮的方拾遗带走,给他取名拾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