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是这栋别墅老板用来增加体验的手段,那实在是太成功了。
他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建设,踏着楼梯一层层下楼,这栋别墅的楼梯是有艺术设计感的环形,最末尾急拐弯,弧度很大,扶手遮挡住了外侧的视野,藏着一小片视野盲区。林机玄用手机手电筒打在盲区上,看到一小片投映在地上的影子。
他脚步一顿,听见从影子的方位传来了接连不断的笑声,他拉开一点距离,缓慢走过去,这才看到角落里有个人,背对着林机玄蹲在地上不知道搞些什么。
地上疑似铺开了什么东西,光线太昏暗他一时看不清楚,稍微往前凑近了点,那人听见动静,扭过了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眼球完全上翻,几乎看不到一点黑色的眼瞳,就这副吓人的模样还能让林机玄一眼就认出来——
这是饺子。
他略一垂眸,看到饺子手指间捏着一枚国际象棋,这才借着微弱的光芒确定地上平铺开的是一个国际象棋的棋盘,棋盘上黑白棋子星罗棋布,白色方的Queen坐在棋盘上,配套的King却不翼而飞。
林机玄往饺子的手猫了一眼,看清了那枚被他抓在手里的棋子是King。
“你要来玩吗?”饺子忽然发出声音,嗓音沙哑又低沉,重复了一句,“你要来玩吗?”
林机玄蹙眉,没应声,饺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还是不说话,饺子忽然将手里的棋子一扔,从地上站了起来,空白的眼瞳紧盯着林机玄:“你叫什么名字?!”
不能说。
有种附身鬼自身没多大本事,但只要掌握了对方的名字便可以随意操纵对方的身体,在日系的阴阳道里有个说法是名字是最基础简单的咒语,与这个道理一样。
林机玄刚想随便回答一个名字搪塞他,猛地想到一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是我先问你的!”饺子气急败坏地说,活像是个顽童。
“你问别人名字的时候要先告诉自己的名字。”
“我……”饺子瞪着他,张了张嘴,最终气恼地说,“我叫兜兜!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嗯,”林机玄应声,“我叫木头。”
“木头,好傻的名字。”
林机玄:“……”
“木头,”饺子问,“你会玩这个吗?我们一起玩呀。”
林机玄点了点头,说:“我会一点。”
“那来玩呀,给你白色的King。”他把棋子塞进林机玄怀里,自己跳着坐在棋盘另外一边蹲了下来,将满棋盘的棋子一个个全都归位,摆成了棋盘最原始的样子。
他蹲在“饺子”对面,看了一眼对面跃跃欲试的“人”,上翻的眼白一览无遗,眼角吊着,挑出了一个欢快的弧度,嘴巴咧得极开,唇角绷出了人类的极限——这样子实在是恐怖,但他觉着饺子这副样子比平日里见到的讨喜多了。
他应该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那玩意不出意外就是藏在别墅里的第七个人。
这里是他的地盘,林机玄不打算轻举妄动,如果这厉鬼没有对他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那他也不会对他做什么,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搞清楚别墅里的“第七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你是白色方,你先下。”饺子说。
林机玄点头,随便下了一手棋,他虽然知道国际象棋的规则,但仅仅知道规则,具体的套路和招数一概不知,一盘棋下得稀碎,很快就被对方瓦解。
“饺子”却十分高兴地拍着手,笑着说:“你输了!我赢了!你好笨!我好聪明!”
林机玄:“……”
他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笑得纯粹而又快乐,把满盘棋子打乱后塞给林机玄黑色的王:“这次换你当黑色方,我要先走。你放心,你很笨,我会让着你的。”
所以说,熊孩子什么的最讨厌了。
林机玄咬了咬牙,勉强忍住一巴掌打上对面脑壳的冲动,接过黑子在棋盘上摆好,这一局也毫不意外,被“饺子”大杀四方,打了个丢盔弃甲,“饺子”咯咯直笑,声音落在空寂的别墅里,一声连着一声,像是猫叫。
就在这时,挂在墙壁上的钟声忽然敲响了,“饺子”忙把手里的棋子全都丢了,站了起来,他看着林机玄说:“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林机玄说:“诶,兜兜,你住哪儿?我要是想找你的话怎么办?”
“我住在天上,”“饺子”说,“姐姐说,死后的人都住在那儿。”他一指大厅里的镜子,说,“小哥哥,你人很好,我给你一个提示,地下室门外躺着一个人,她丢了的魂魄在这里面。”
他话音刚落,“饺子”的五官僵硬了一瞬后,神色逐渐舒展。附身在饺子体内的鬼魂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林机玄甚至没看到他是从哪里消失的,短短的一个瞬间,饺子就恢复了正常。体力透支太多,饺子陷入了昏睡,活像是一滩烂肉,骨子里一点力气也不剩。因为被鬼魂操控了身体,他嘴角裂开了血迹,印堂还蒙着一层暗灰色的薄雾,看着样子颇为凄惨。
林机玄随手抓起铺盖在沙发上的毯子丢在饺子身上,转身往地下室去了。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在夜晚的时候更加恐怖,这个楼梯是没有扶手的铁制楼梯,贴着墙层级向下。一侧墙面上贴着中式花纹的墙纸,嵌挂在墙上的壁灯是仿宫灯的设计,闪烁出飘飘渺渺的光,映着通往地下室的路。
林机玄走到了底,在储藏室门口看到一个昏倒在地的人,手机的光打在上面,晃出一片白,是一直没打过照面的芊芊。
她手机丢在手边不远处,林机玄顺手捡起来,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弹幕——
“卧槽,终于有人了!”
“主播没事吧?!”
“等等——换人了?!”
“好帅啊!!!”
“五分钟内我要这个男人的所有联系方式!”
“不是个女的吗?怎么变成了个男的?!”
“还我女主播!还我女主播!!!”
他一蹙眉头,意识到这台手机正在直播时,飞快把手机倒扣过去,直接关机。
脑子有病吧!
林机玄再看芊芊,觉着这姑娘真是有想法,跑这种闹鬼的地方搞直播来了,是真不怕死还是胆大包天?更或者是……别有居心?
芊芊昏迷不醒,呼吸紧促,想起刚才那小鬼说的,芊芊的魂魄跑到镜子里去了。他把前因后果连起来思考了片刻,大概有了一个简单的构想。
他们在镜子里看到的估摸不是所谓的第七个人,应该是芊芊跑丢的魂魄。她玩命似的跑来地下室周围搞她伟大的直播事业,但没想到真的撞见了鬼,被吓得魂不附身,直接丢了魂,肉体皮囊被抛在这里。
就在这时,储藏室里传来轻微的声响,隔着一层防盗门,里面隐约有音乐声响起。
“一二三,爬上山,
四五六,翻跟头,
七八九,拍皮球,
张开两只手,十个手指头。”
没有伴奏,只有演唱的旋律,光从声音听不大出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能听出这是一首童谣。林机玄小时候听过,老东西刚教他学数字的时候就用那口破锣嗓子有腔没调地唱着,成了他整个童年最根深蒂固的噩梦。
所以,初次听到这歌时,林机玄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哆嗦,越听越瘆得慌,但渐渐的,他好像从歌声里听到了什么。
现在不知道正在重复第多少次,但歌声中已经缺了一个数字,不管是曾经听过这首歌,还是没听过,都经过了这首歌反反复复地洗脑,在多次重复后产生了生理性的厌烦就会让人对这首歌失去专注力,而此时,那些缺失了的部分就会由大脑记忆残留自然而然地补上。
他屏息认真将这首歌听了两遍,里面有个数字被儿童拖着的尾音一笔带过——
五。
“你真聪明!”就在他想明白的一刹那,孩童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他在储藏室里笑得欢快,“我明天还要来找你玩!”
声音戛然而止,林机玄手指握在打开储藏室门的钥匙上,他瞄了一眼贴在门上的提示,犹豫了片刻,还是顶不住内心的好奇想打开门看看里面到底布置着什么玄虚。
但他看到,钥匙孔上插入了一根铁丝,显然是之前有人尝试过用铁丝开锁,这个人十有八九是芊芊。
开锁后她遇到了什么?是不是因为开锁才让她突然被袭击丢了魂魄?这门后的东西目前还没什么恶意,如果他开了门是不是就会失去他对自己的信任?
在林机玄陷入纠结复杂的思想战争时,旧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漆黑的屏幕亮出幽幽白光,上面写着一行:【提示】请遵守游戏规则。
林机玄:“……”
行吧。
林机玄明白了,将钥匙揣进口袋里,随手将躺在地上的芊芊一把捞了起来,扛在背上爬回了房间,把她和昏迷的饺子一起丢在了一左一右两个长沙发上。
他坐在一旁的摇椅上,喝了一口水,扫视了两人一眼,真是不省心。
但更让人不省心的是——
大半夜的,死秃驴跑哪儿去了!
第60章 第七个人(七)
担心这两人再作妖,林机玄在摇椅上窝着眯了一会儿,精神紧绷着,没能真正入睡。半睡半醒间听到开门的声响,他猝然睁开眼睛,从摇椅上坐了起来。
别墅大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昏暗的空间内亮着一点星火,随之而来的是被夜风送到鼻腔里的檀香气息。
贺洞渊披戴着晨间的露水,大喇喇地从门口走进来,撞上林机玄的视线时一怔,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林机玄冲一旁在沙发上睡成死猪的两人抬了抬下巴:“这俩人一个中邪一个离魂,折腾了一晚上。”
贺洞渊再次愣住,蹙眉说:“早知道十点前一人塞两颗安眠药,睡死了就不瞎折腾了。”
“你呢?”林机玄毫不客气的问,“大半夜不在房里待着,跑哪儿逍遥快活去了?”
“你这话说的……”贺洞渊扬起笑脸,冲林机玄暧昧地眨了眨眼,“活像是在抓丈夫出轨。”
说话间,又一人走进了房门,他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哭得极为厉害。Andy泪眼朦胧地看着林机玄,嘴巴一瘪就要哭出声音。
林机玄蹙紧眉头,看向贺洞渊,眼神在说“这是怎么回事?”
贺洞渊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膀,取了根烟点上,随后拉过一旁的椅子,反坐在上面,漫不经心地靠着椅背,说:“有些事情找他确认了一下,没做什么过分的时候,就过了过水。”
“我没撒谎……”Andy说,“一个字都没撒谎。”
贺洞渊眼神一凛,像是把出鞘的刀锋,冷声说:“洪元路3369号银天大厦12楼,没有叫‘邪说’的密室俱乐部,你在撒谎。”
“我没有撒谎!”Andy说,“我说了我没有撒谎,我们每次去都是去那家密室,他们家主推的就是沉浸式密室,历史的、童话的、星际战争类的……我玩过很多主题都是在他们家玩的!我可以肯定就在那个地方!”Andy瞧着软弱,这时候嗓门倒是不小,在执拗方面,跟那个饺子不相上下,不带曲折的。
贺洞渊闻言不说话,将手机丢给林机玄。林机玄接过来一看,上面是一张银天大厦住户和商户的登记表,确实没有“邪说”。有关这个密室俱乐部,他也在网上查了一下,没什么消息。按照Andy描述,应该是家不小的店面,偏偏销声匿迹,像是不存在一般。
“你拷问了一晚上也没改口风应该没在撒谎,”林机玄说,“邪说的确不在那个地方,他也没有记错,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有人篡改了他的记忆,让他以为邪说就在那个地方。”
林机玄闭了闭眼,纷乱的信息在脑海里过了一圈,他对贺洞渊说:“现在的问题是他什么时候被篡改了记忆,有两种可能,第一,每次去那家密室都会被篡改,可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他们不可能耗费这么大的代价;另一种可能是只有体验了那个终极密室的人才会被篡改记忆。”
贺洞渊立马明白林机玄的意思,他啧了一声,忽然站起来,按住林机玄的头飞快地在他额头吻了一下:“你可真是我的宝贝!”
林机玄:“……”他呼吸一紧,下意识想给贺洞渊肚子一拳,出手后硬生生被他收了回去,变成一记凌厉的眼刀。
额头有些微发烫。
这像是一个不重要的插曲,贺洞渊飞快松手,转向Andy,问道:“我现在问你两个问题,第一,除了你和陈辰以外,还有其他认识的人是密室的常客吗?先回答我这个问题。”
“没有了,”Andy摇头,“他们那边所有的密室都是单人或者双人密室,没有任何网上交流渠道,每次去只要打电话预约就好。”
“好,”贺洞渊心里有谱了,又问,“那第二个问题,你有向其他朋友推荐这间密室吗?”
“提起过,”Andy说,“这么好的密室肯定会推给朋友。”
贺洞渊点了点头,说:“我想看你和这些朋友的聊天记录。”
“啊?”Andy说,“可以是可以,我没带手机。”
如果推测的没错的话,邪说真正的地址会被保留在Andy的聊天记录里,那些癫狂的信徒可以有一百种办法控制人的言行举止,却没有办法控制已成既定事实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