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才一边在瓦砾间翻找,一边嘀咕道:“我脑子有病在这儿找一个笔记本,还不知道那笔记本长什么样子。”
废墟里并非只有石块,瓦砾中夹着塑料袋、破布块、废铜烂铁和玻璃碎片……拆迁前没能搬走的东西都碎成了一堆不用能的垃圾。
他们这样翻找无异于在充满障碍物的垃圾堆里找一个压根不知道在不在里头的东西。
太渺茫了。
可林机玄有种预感,她肯定在这世间留下了不甘的痕迹,在何一瑶的魂魄消失之前,她夹在唇间散在风里的话一定是在告知他什么。
贺洞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旁边,说道:“我已经打电话让拆迁队的人过来找,歇会儿,你真是又犟又蠢。”
“嗯,”林机玄说,“我知道你会打这个电话。”
贺洞渊瞪他一眼:“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
“方凯呢?”林机玄无意间打断了他的话。
“还在昏迷。”贺洞渊没好气地说。
林机玄说:“我刚才一直在想他的事情,你说当年那个天魔是给青少年医治的,可十年前的方凯已经不能算是青少年,也没有足够的钱去看心理医生,甚至没有自杀,这和天魔的几个特点都对不上。”
“就是这样才麻烦,”贺洞渊抓了一把头发,说,“当年的天魔已经被处决了,灵魂都散干净了,现在偏偏又冒出一个方凯。我担心的是,当年天魔针对的不单单是青少年,而是很多心理有疾病的人。最恐怖的一点是——”
他抿了抿唇,嗓音低沉地说:“方凯是五年前才出现这种类似精神分裂的情况,这个时间点,天魔已经死了。”
林机玄沉默,他此刻也只能保持沉默,不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新的一天彻底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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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拆迁队帮忙,众人翻找的效率高了很多,在忙了一上午的时候,突然有人意外地喊道:“是不是这个?”
在一堆废墟之中,他们找到一个用破布包裹着的笔记本,那东西很小,只有巴掌大,是夹在抽屉的隔板中被发现的。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本五年前的日记本居然真的奇迹般出现了。
林机玄打开一看,上面是清秀的文字,写满了一个女孩所有的心事。
“我终于考上了小凯哥在的大学,下个月开始我就要前往他所在的城市一起生活,又可以每天都和小凯哥在一起了。”
“小凯哥很喜欢这里,但是消费实在太高了,他跟我说毕业后想留在这儿,可是好难呀,我得想办法找点工作,提前攒一些钱。”
“妈妈生病了,不得已要休学回去照顾她,希望妈妈的身体早点好起来。”
“妈妈走了,我没有妈妈了。奶奶不会管我的,我只有小凯哥了。”
“为什么全校都在传小凯哥和方心怡的事情?他们没有在一起,小凯哥跟我说都是误会,可是这么大的误会一直解不开,让全校都知道了?他为什么不去解开这个误会?”
“我怀孕了……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了,怎么办,我还在念书,我没法养活他,要不要先跟小凯哥商量一下?他会愿意留下这个孩子吗?”
“他不愿意要这个孩子,他希望我把孩子打掉,可是我舍不得,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我想把他生下来,只要勤快一点,我可以养得起的,只是小凯哥他……他是不是在骗我?他和方心怡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他是骗我的,他和方心怡在一起了,他骗我,骗子——”
“小凯哥今天跟我解释,只要拿到毕业推荐就和方心怡分手,他说他爱的是我,不是方心怡,我该不该信他?这么多年的感情,我和他在一起了七年。我了解他吗……可我只有他了。”
“我只有他了。”
“他还是希望我把这个孩子打掉,可是一旦打掉我就更不知道他会不会回头看我了。方心怡什么都比我好,家庭,相貌,学业,小凯哥会选我吗?”
“今天黄定叔给我介绍了这间公寓,价钱很低,环境也不错,我要在这里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宝宝今天三个月了,我好像已经能摸到他的轮廓了,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不过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爱他。”
“我要把他生下来,我要把他养大,他是我的孩子。”
“他又给我打了好多电话,每天一开机就是他的未接电话,他希望我把孩子打掉,为什么一定要打掉这个孩子?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生下来又有什么关系?”
“他推我,那么用力地推我,他想杀了这个孩子。”
“他也想杀了我。”
“他在骗我。”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骗子。”
“我只有宝宝了。”
后面点点滴滴都是记录的她怀孕时的状况,从日记里可以看出来,何一瑶怀孕时的精神状态异常不稳定,有些笔迹用力过重,穿透了纸页,在后面几张纸上都留下了痕迹。
加上这本日记,这次订单的整个轮廓已经勾勒得差不多了。
同乡的何一瑶和方凯恋爱多年,在考来A市之后,方凯经受不住大城市的诱惑,想要留在这里,他一边热烈地追求能帮他留在这里的女孩,一边用花言巧语欺骗何一瑶,既想获得灯红酒绿的璀璨人生,又想拥有常伴多年的温柔爱情,结果到最后却让自己变成了一个魔鬼。
他杀死何一瑶,伪造出自杀的假象,却怎么也找不到何一瑶的日记本。之后的日子,他日日活在恐惧里,这五年来,想必他每一日都在惦记着何一瑶的日记本。
这是心魔的根源。
但好在,多年之后,这本日记没有真的被埋葬在过去,而是被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个令人憎恶的男人真实而又丑陋的一面。
贺洞渊看完后,一撩头发,意有所指地说:“这年头,好男人真是不多了。”他冲林机玄眨眨眼,眼神里带着王婆卖瓜式自吹自擂。
“我是好男人啊。”张五方突然插了一句嘴,指着自己的鼻尖笑得憨厚。
贺洞渊架势还在,神态却散了,他白了张五方一眼,潇洒地转头打电话找人处理后事去了。
林机玄把日记本合上,旧手机在裤子口袋里震动,他知道应该是提示他这单已经完成了,但让他在意的是出现在这本日记里的一个名字——
黄定。
第37章 连环订单(五)
黄定这个人,林机玄看过他的面相。
唇厚额宽,犀骨绵长,四仓尽满,是个有福气的面相,且眉目端正,说话时温和有礼,往后余生顺遂,没有任何大灾大难。
这不像是能跟任何邪祟扯上关系的面相。
他有些纳闷,想着可能是个巧合,仔细琢磨却又不是很放心,便对贺洞渊说:“方便查一个人么?”
“谁?”贺洞渊来了兴致。
“一个叫黄定的。”他身上还揣着黄定的名片,递给贺洞渊,“这位。”
“制鞋厂老板?”贺洞渊挑了眉头,没弄明白这么一号人物怎么值得去查,“查他什么?”
“生平和经历。”想起有关天魔那段,林机玄补了一句,“再查下有没有精神病史,或是看过什么心理医生。”
贺洞渊神色一凛:“你的意思是?”
“不确定。”林机玄说,“也可能是我多心了。”
“行,我记下了。”贺洞渊说,“晚点给你结果。”
“谢谢。”林机玄客气了一句,贺洞渊却听着这句谢谢怎么听怎么不舒坦,“谢什么?反正你现在已经使唤我使唤得很熟练了。”
两人都笑了起来,林机玄打了个哈欠,说:“困了,我回去补个觉。”
“我送你。”贺洞渊跟来善后的组织交代了几句,开车送林机玄回家。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不用导航,贺洞渊就把去林机玄家里的路记清楚了。
车载广播里正在播报当前路况,贺洞渊瞟了一眼林机玄,见他直接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睡着的林机玄,全身上下毫无防备,展露着一脸的稚气,他没记错的话,这人才二十岁,刚上大学没多久,一般人家的孩子这个岁数不是泡在图书馆,就在窝在宿舍打游戏,这人就已经在风里雨里,鼓捣这些玄幻的玩意了。
他是怎么入道的呢?
贺洞渊在想这个问题,这个年代几乎没有非组织管辖的散户,一是确实没什么好处,二是管理制度森严,能进局里的都是跟上头通过气,知根知底的。为了照顾他们,特殊部门会给他们发放特殊奖励,也是他们藏在暗处的工资。几十年来都没冒出来像林机玄这样的,没什么好处还能这么尽心尽职地干着搏命的行当。
本来想这时候提议引荐他进分局,但他睡着了。
睡着了啊。
模样真乖。
贺洞渊忍不住又瞟了一眼,眼神一寸寸柔软,他轻声一笑,想把车载广播关掉,就在这时,一段广播插了进来——
“插播一条紧急通知,请合和路上的各位车主注意,在合和路通往平安路的交叉口发生了一起严重车祸,目前道路已被封锁,预计将持续堵车三个小时,请各位车主绕路出行。”
这条广播连续播报了三遍,林机玄被吵醒的时候正好播到第三遍。
他眉眼揉着少许戾气,不耐烦地皱着眉头,贺洞渊把广播关了:“被吵醒了?”
林机玄喉咙里闷出一身“嗯”,他捏了捏眉心,长出口气,才压下心里头的悸动。
刚才睡着的时候,他做了一个噩梦,有关天魔的噩梦。他梦见自己去看心理医生,接受治疗后,一边戴着正常人的面具,一边在内心培育恶的种子。在梦醒前的最后一秒,恶的种子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参天巨树,四面八方延伸过来的荆棘将他团团包围。
还好只是一个梦。
“这广播来得刚好,”贺洞渊驶出路口,黄色保时捷憋着莫大的委屈,在限速60的破旧小道上吭哧吭哧地一步一步往前拱,“差点就开去合和路了,不然我们得在车里共同相处至少三个小时。”
“我可以再睡三个小时。”林机玄发出没有感情的声音,“你不一样。”
“过河拆桥,”贺洞渊活动了下肩膀,“下次可没人愿意当你的司机了。”
林机玄笑了笑,偏头过去准备再睡一会儿,就在这时,一个人猛地从一侧道路冲了过来,他像是个喝醉的人跌跌撞撞地飞奔过来。
“我操!”贺洞渊骂了一句,飞速踩下刹车,黄色跑车猛地停在路中央,那人被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
贺洞渊阴沉着脸下车查看情况。
旧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林机玄拿出一看:“提示:连环订单第二环【微笑的佛】正在进行中。”
他目光落在那个横冲出来的人身上,跟手机上的显示的位置对照了下,那人所在的位置和手机地图里红点和绿点重合在一起,八成是这个订单的相关人。
他随后下车:“怎么回事?”
“这人状态不对,”贺洞渊说,“他一魂缺失,身上附了只鬼。”他目光落在男人身上,再次上下扫了一遍,这男人身上有股熟悉的感觉,但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他还没弄清这股不舒服的感觉源自哪里。
“没有……不是我!我没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人忽然拼命挥舞自己的双手,好像要阻挡什么一样,嘴里念念叨叨着,“我没有做这种事!不是我!我没有!!!”
“行了,”贺洞渊念了声佛偈,“冷静一下。”
佛偈打在灵台,男人渐渐冷静了下来,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颤抖着说:“抱歉,我喝、喝多了……吓到你们了,真的抱歉。”
这幅样子不像是喝多的,何况身上半点酒味没有。
林机玄压低了声音问贺洞渊:“一般你们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组织规定,身上没挂订单的时候不能随便出手,”贺洞渊答道,“回去先立项,但他身上这种小鬼随便除了也没什么大问题。”
林机玄:“……”
这么迂腐套路的办事流程。
他一时有些无语,上前问道:“你这样持续多久了?”
“什么这样……”
“你不是喝醉了。”
“我没有精神问题!”男人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反应异常激烈,“我很正常!我就是单纯的喝醉了!”
“你身上有枚玉佛吧?”林机玄问得猝不及防,把男人一下子问住了,他惊恐地看着林机玄,“你、你怎么知道?”
“你会这样跟这枚玉佛有关系,”林机玄说,“我相信你不是精神病,我能帮你,跟我聊聊?”
贺洞渊一听佛字,恍然大悟,终于明白那股熟悉的感觉来自哪儿,但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一定是那枚玉佛有什么问题。
撞到老本家头上,他冷笑一声。
男人被他这一个冷笑吓到了,缩了下脖子,贺洞渊说:“你住哪儿,我们送你回去,路上慢慢说。”
“不、不用了……”男人仍在纠结,对他来说,眼前这两个人长得再怎么体面也是一个陌生人,哪里能随随便便就把困扰他的事情告诉他们,可心里压着又是一堆让他不断产生负面情绪的东西,每当被这枚玉佛操控的时候,他都恨不得自杀,可清醒过来后,却没有自杀的勇气。
他看过心理医生,说他有严重的精神分裂,这是一个有可能会威胁到社会安全的病症,照理说是必须要强制入院治疗的,但他花钱压下了消息,他不信自己会莫名其妙得这种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