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机玄将杀生刃刺入女魙的喉咙,尖锐的枪头刺穿因果,断绝了她的生命。
她晃了晃,摔倒在床榻上,黑色的长发披散在床面,皮肤碎裂开,露出里面丑陋又恐怖的芯子。
林机玄看了她一眼后便收起杀生刃,在房间里翻找着。
这里还保留着两人当初成婚时的样子,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常年埋在地下,红色发酵成了暗沉的色泽,带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林机玄在柜子、橱子和抽屉里翻找出了不少东西,酒杯、玉如意、喜秤、金镯……都是婚礼用到的东西。
当他在枕头下面翻出一张婚契时,旧手机震动了一下。
“恭喜发现锁龙井下的第三个秘密——【生死契约】。”
【生死契约】:万物有生有死,无一例外。他却用特殊的手段隐藏了自己的生死,将自己的名字彻底从生死簿上抹去。
“恭喜获得支线任务——【破坏生死契约】”
这就是生死契?隐藏了天魔生死秘密的东西?
林机玄拿着这张发黄的婚契一时不知道从哪儿下手,他用画了掌心雷的手掌在婚期上轻轻一抚,想通过掌心雷来查探上面的力量。但毫无反应,它太普通了,普通得与世间万万千的婚书毫无区别。
上面写着:“从兹缔结良缘,订为佳偶,共守白头,以此函结为鸳盟,海枯石烂,不悔此志。”缀着两人的姓名【林寒争】和【周妤】以及两人的生辰八字。
林机玄推算了下,两人生辰八字相契合,是天生一对的好姻缘。
初次之外,再没什么别的线索。
林机玄啧了一声,是把它放进壶中乾坤打算带回去再看,转而先去处理其他几个石室里剩下的魙。
他刚走出房间,背后忽然有人叫了他一声,林机玄紧张地回头一看,有只鬼正大光明地站在他面前,对林机玄说:“你好,我是驻陵城外派天师田有亮,死后一直在这儿当、当……卧底,很高兴认识你!请问道友怎么称呼?哎呀,唐突了,手头没什么能证明身份的证件,但你能到这儿来肯定是天明带过来的,侯天明,我徒弟,今年该有三十二了吧?你能跟他通话吗?我愿意主动暴几个他的秘密以表我的身份和诚意!”
这鬼约莫四五十岁,人模人样的,看着是死前没受多少折磨,但不知道怎么跑这儿来了,又是怎么在一堆魙的眼皮子底下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大写的奇迹。
林机玄打断他的喋喋不休,说:“我相信你,这里的魙没这种说话的能力。”
田友亮一怔,赔着笑说:“是这样,是这样,您怎么称呼?”
林机玄说:“我姓林,是个散户,目前和A市分局是合作关系。”
“有人能来实在是太好了!”田友亮解释道,“我活着的时候发现了这口井的秘密,但是拿这没办法,他们太恐怖了,尤其是那个看门的老头,他有超出常人的力量,一般的符咒和武器都伤不了他们。我好不容易才逃窜出来,不过——正如你所见,我逃之前留了一个心眼,在这里留下一个印记,等我死后,魂魄不会去地府,暂时会来这儿。”
“你当初没有向天师局打报告吗?”
“打了,”田友亮严肃地说,“但是没用,上头一直没有给回应,我怀疑是有人把我的报告截了下来。我一直很好,陵城是座千年古都,灵异事件频出不穷,却只有我这光杆子天师在这儿守着。很多案件都超出了我的能力,可无论我怎么打报告,都没人来支援。现在想想,天师分局里应该有跟布下这些邪门玩意的人们是一丘之貉的人。”
田友亮不等林机玄细问,便给他解释:“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这些东西都是魙,那个老头常常会利用龙气诱骗鬼怪钻进井里,或者勾走人的魂魄,把这些鬼魂喂给这里关押的魙,他手中的手杖是管理这里的权杖,一定要毁了!这些魙一个都不能留,一旦让他们去往外界,世界会陷入混乱,因为一般的法器都很难伤到他们。”
林机玄颔首,提着杀生刃,如同一个披满血腥的煞神走进每一个石室。
田友亮目瞪口呆,原以为这事对于一个年轻天师来说很难接受,他刚进入这儿的时候吓得腿都软了,别说直视这些魙,光是远远地观察他们的行为都吓得两腿发抖。
他跟在林机玄身后,看着年轻的小天师面不改色,干脆利落地解决了所有罪恶的残留,最终脚步停留在第五个石室的门口。
“你等我一下。”林机玄对田友亮说。
田友亮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鞠了一躬:“您请。”
第五个石室是他最后动手的石室,林机玄走进去时,那个清丽的女子依然在认真抚弄琴弦。
他一直觉得这个女子和其他石室里的都不一样,她不受饥饿控制,反而渴望着曾经拥有的东西,而不是只有本能的,野兽和畜生都有的欲望。
林机玄蹲在她身旁,伸手在琴弦上轻轻一拨弄,泠泠琴音在房间蔓延开,悦耳动听。女子一怔,缓缓偏头看向林机玄,林机玄又拨弄了下琴弦,弹出了几个不成曲调的音律,她认真聆听着,片刻,眼泪淌了下来,她露出了餍足而温暖的笑容。
女子笑着看向林机玄,她拂开衣袖,取下手腕上套着的镯子递给林机玄,轻声说:“我小名是妤儿,你叫一声我的名字罢。”
林机玄“嗯”了一声,唤道:“妤儿。”
“真好。”女子笑着抚摸上琴弦,她冰凉的手握住林机玄的手,拿起林机玄手中的杀生刃,刺进自己心口,“我记得的,他们想让我忘了,但是我一直都记得……”
林机玄:“……”
林机玄看着她也如其他魙一样变成粉末消失,沉默着低头又抚了会儿琴弦。
他叹出一口气,取出女子递给他的手镯查看,发现了在内侧刻着的一行生辰八字。
——我小名是妤儿。
他猛地想起女子说的话,取出之前那张婚书,目光落在新娘的名字上。
周妤。
——我小名是妤儿。
“这是什么情况?”林机玄仔细琢磨,把镯子上面的时辰和婚书上的时辰相比较,是两个有所出入的时辰,心想:婚书上的小姐到底是谁?只是名字里有相同的字,还是说……这个石室里的人才是婚书上真正的小姐?那个穿着红嫁衣的女子只是个迷惑人用的障眼法?
可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林机玄一时无法理解,地下墓穴不适合活人长期待下去,过于闭塞的环境让他有缺氧的感觉,大脑也因此而变得沉重。他深呼吸了几口,将手镯和婚书全都用壶中乾坤术收了起来。
现在,底下墓穴里所有的魙都被他杀了。这三年,因为井口被封印,没有人遇害,也没有鬼魂填充进来成为他们的粮食,使得罪恶的苗子得以扼制,但一想到,罪魁祸首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将罪恶的火种带去了外面的世界,他就浑身生出一股遍体寒意。
几个世纪过去,世界翻天覆地地变化,这些火种也在各种催生之下逐渐弥漫成了燎原大火——世界各地竖起来的鬼门关,天魔想要颠覆后再创立的世界他已经能摸个清楚了。
历经百代轮回,每一世都有之前的记忆,天魔活在人的苦痛和悲哀之中,不断地重复、加固、深化这些苦痛。
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众苦让他寻求解脱,最终解脱的办法是跳脱生死。
他自诩是新世界的创世神,想要创造一个新的人类,他赋予信徒们的理念是基于他上千年摸索后的结果。他所说的新人类是魙,他要让世界成为魙的天下,而旧人类依然会被保存在这个世界,只不过会成为食物链的一环,被圈养成魙的食物。
进化成功的魙会被他赐予社会地位与一定的权力,进化不成功的魙则会被淘汰,成为下等新人类,也许也会面临着被吞食的危险。
如果把炼蛊那一套直接搬到生存世界中,只会演变成一场杀戮与争夺的真实秀场。
人类的彷徨、犹豫、弱小……每一个被天魔认定的负面都会在这种争夺中被抹去,剩下的那些“坚硬而牢不可摧”的东西是天魔真正想要的坚冰。
可这样不对。
林机玄摇头,他无法认同这样的世界。
就在这时,旧手机弹出提示,上面写着:“恭喜完成锁龙井支线订单【千年噩梦】。”
仿佛千年大梦初醒,整个地下墓穴开始剧烈震动,无数细碎的石块从穹顶坠落下来,田友亮吓得喊道:“快跑!小心命没了!”过了一会儿,他反应过来,低声喃喃,“哦,我的命本来就没了……”
他抬头一看,只能看到小天师的背影,他快步向前跑去,沿着那条通往地下溶洞的甬道向前走去。
田友亮忙跟上去,说:“小天师,等等!还有件事情得跟你说一下,是有关那条龙的。我之前趁着魙不在的时候偷偷看过这条龙,致命封印在他胸口那把匕首上,那把匕首上有阵法,是非常精妙的阵法。我建议你为了这里的阴阳平衡杀了它。它活不久了,它的怨气在积蓄,等到怨气积蓄到无法抑制的地步时一切都晚了,杀了它,还能获得它身上的宝物!”
第146章 锁龙井(八)
林机玄仰头看着这条被困于此地的龙。
天魔找了个好地方,堕龙身上有龙气,能掩盖井下浓郁的煞气,堕龙身上也有怨气,能遮挡这个位于两个五行交汇之地间的风水宝地。所以这里才能平平淡淡的躲过分局的搜查,长存百年以上。
这条龙被锁链搭成的网困在穹顶,四肢都被死死束缚住。这些都不算什么,以龙的力量可以瞬间挣脱,问题在于那把插在它心口的匕首。
那把匕首到底有什么玄妙能够封印住龙?
他想不太明白,沿着石壁往上看,这里地势陡峭,四面都是滑不留手的溶洞峭壁,以人力很难攀爬上去,要他杀龙难度不大,但要他救龙却有大问题。
不光如此,只要靠近,龙一定会应激式袭击他。此刻的龙虽是困兽,但余威犹在,他还没下井时都能感受到龙气带来的震撼和波动,别说靠得这么近,内脏一定会因为龙吼声而被震碎。
与杀龙相比,危险太大了。
两相权衡,林机玄脑子里的天平量秤得一清二楚,杀龙此刻轻而易举,救龙难度大了不是一星半点。
手背上的刻印在发烫,林机玄仰头看向龙的双目。
它此刻异常平静,不知道是否是感受到了自己悲戚命运的降临,立瞳看向林机玄,像是一面倒扣的镜子,清楚地映出了瞳仁之中的清俊身影。
林机玄心脏猛地一跳,似是和龙脉产生了共鸣,他的血液滚烫,在身体里叫嚣着奔流。
他看到了这条龙经历的一切。
它本来是陵城青龙湖里的一尾锦鲤,熬过了数甲子寒冬酷暑,终于到了能一跃龙门的时刻。可有人借走了它的气运,让它化身成龙的时候出现了问题,它没能成功化身成龙,而变成一只状如蛇,首如虎,角直且短的蛟。
为了化身成龙,它隐匿于冷水中,没想到,即将羽化成龙的时候又引来天雷劈得它浑身焦黑。
就在这时,有人趁机将匕首刺入它的心口,用天罗地网将它拉起捆缚在溶洞岩壁顶端,把它困到现在。期间,那人一边掏空它身体上的珍贵宝物,一边吸纳它的气运,将它多年积累的福运全都转成了自己的东西。
林机玄微微握拳,咬紧牙关,对田友亮说:“怕魂飞魄散的话就躲远点。”
“小道友!”田友亮着急地喊道,“你要做什么?!”
“救它。”林机玄说话时,被囚困的巨龙忽然剧烈挣扎起来,他四肢抓在地面,挣脱锁链,从岩壁上站了起来,扎进岩壁的锁链发出清脆声响,岩洞崩塌,轰隆隆作响,整个石洞因此震荡得更加剧烈。
“轰”的一声,巨龙的尾巴猛地挣脱下来,一路甩到林机玄面前,在他脚前的位置停了下来,长尾仿佛拉开一条索道。林机玄有感而动,走上他的龙尾,他伸手抚摸着龙尾上坑坑洼洼的伤痕,这些伤痕有新有旧,能明显看出时代感,龙血滚烫,龙鳞依然坚硬。
田友亮目瞪口呆地看着林机玄,被吓得魂都要散了。
林机玄被他尾巴卷着送上心口的位置,他看着那把正正插入心脏位置的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这把剑造型古旧,剑身有一半插进龙的体内,暴露在外的剑身锃亮,剩下那些与皮肉紧密贴合,稍微动一下就能扯出泼天的鲜血。
林机玄辨识了下,这是一把斩龙剑。
古时蛟龙作恶,兴风作浪,常常操纵大水冲毁桥梁,所以民间常常在桥梁下悬挂一把斩龙剑,用以阻止蛟龙走水,其中以双双身为兵甲铸剑师的夫妇二人铸造的雌雄斩龙剑最为出名。
这条龙由鲤鱼化身,跃龙门失败后化身为蛟,在羽化成龙时又遭逢失败,正是能被斩龙剑克制的体态。
要怎么拔出斩龙剑而不伤害蛟龙,他得好好考虑。
但是未必来得及让他仔细想好。
他“啧”了一声,伸手握住剑柄,说:“曾经有个人帮我算了一命,说我有大气运,是福运双至的好命,你信不信我,我们来赌一次命。”
蛟龙看着林机玄,冲他轻轻点头,长须飘荡,拂在林机玄脸上。
林机玄低喃:“开始了。”
他双手握住剑柄,稍一用力,手背上的刻印越来越滚烫,蛟龙眉心绽放出一点金光,随即扩大,林机玄咬牙,一鼓作气猛地将剑往外用力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