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津心中一凉,不曾想过自己竟会在这里遇到这么一条恶蟒——恶蟒想要吞掉一个元婴境的修士,还不跟玩一样?
天要亡我。
凉凉。
那黑蟒的眼珠子澄黄澄黄的,在夜里散发着诡异的光,缩成一点的瞳孔,仿佛能将威势渗入到猎物的灵魂中去。
江津发现,身旁的青粦姑姑已开始瑟瑟发抖,身上的毛羽都竖了起来。
他知道,是那黑蟒在摄魂。
可偏偏他看着黑蟒的眼神,并未感觉到一丝一毫被震慑之意,江津暗想,或许是因为血脉,这黑蟒的精神攻击对自己并不管用。
越是危急之际,关乎生死之时,江津反倒越发冷静了——毕竟他把自己的小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懒散,那是平日里的。
江津当即也学着青粦的模样,佯装瑟瑟发抖,催使灵力,使自己散发出淡淡的寒气,一副被震慑到虚弱,毫无招架之力的样子。
想要死里求生,就要先示弱,让敌方放下戒备,以求合宜的时机一击必杀。
“呦呦,小鸟雀,这脸色都发白了,方才不是还底气十足吗?哈哈哈……”黑蟒游走在四周,十分得意道,“好好的凶兽你不当,偏要学那蠢鹿装清高,你瞧瞧,如今你深陷危机,他在何处?他能救你吗?”
这是蛇的本性,等猎物已是囊中之物的时候,就会起玩弄之心。
摧残猎物的心智,能让它感到愉悦。
黑蟒又道:“人有人道,兽有兽道,既生而为兽,就要守兽道,为何偏偏要效仿人?你看我这庞大的身躯,难道不比他们娇弱的身躯强百倍吗……灵兽修行,全靠一张嘴,不是你吃我,便是我吃你,这才是我们的道。”
因灵魂被持续震慑着,此时,青粦已是强弩之末,用不了多久就会变回原形。
黑蛇捕雀,蛇族本就是她们的天敌。
她紧握拳头,硬撑着,道:“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道……屈氓,你血脉出众,安心在榕树顶吸收月光之灵,不出百年便能顺利化蛟,又何须急于这一时,惹得自己一身仇?”
“青粦,是你蠢还是我蠢?明明能有捷径,我何须再等上百年?况且,吃了这小子,不光能长修为,还能增补血脉,何乐而不为?”屈氓嘲讽道,“我活在这龙骨山脉数千年,从一条小蛇到如今将要化蛟,不知吃了多少修士灵兽,本来就是一身仇,也不差多他白路一个。”
青粦知晓,屈氓今日是要吃定江津了,偏生她的修为又比不得屈氓,只能在心底祈祷白路能快些回来。
屈氓不再拖延,身子已然支了起来,黑鳞所划过之处,皆结起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冰霜蔓延,封锁了江津逃走的后路。
“江公子,我尽力了。”青粦虚弱道。
为了抵抗屈氓的摄魂,她终究还是耗尽了灵力,被打回原形,变回一只青羽灵雀,昏迷过去。
萍水相逢,青羽灵雀能拼死相护,已然让江津感激万分。
他一个本无大志之人,此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挡在了青粦的身前。
“哈哈,小东西,只要你乖乖让我吃了你,念及近千年的邻里情,我自然不会伤她分毫。”屈氓道,“当然,你纵是反抗,也是徒劳无功的。”
在黑蟒巨大身形的衬托之下,江津的身形何其渺小。
“我一个穷途末路之徒,还挣扎些什么。”江津道。
“你倒是识趣。”
屈氓张嘴,欲吸走江津。
“等等。”江津喊停,道,“我身上还有许多灵器,若是被一同吞下了,倒也是浪费,不如送给蛇尊罢,免得吃进去咯牙。”
不等屈氓回话,江津当即叮铃哐啷开始从储物袋内往外扔灵器,什么宝剑重锤大斧,神塔灵珠长矛,应有尽有。
这些宝器散发浓郁灵气,皆不是凡品。
都是江津平日里从寒烨的浮生境里顺走的。
这叮铃哐啷的一大堆,倒是看傻了屈氓,道:“你倒是实诚。”
又道:“不过,我见识过你们修士的狡猾,休想用这些灵器迷惑我,拖延时间,小子,受死罢。”
血盆大嘴咬向江津,一股极大的灵力将江津吸向其中,在此关键时刻,江津不再保留,将体内的仙力半数用尽,那些本来扔在地上的灵器当即向他飞来,江津顺势,操纵所有的灵器向黑蟒的大嘴刺入。
他知道,这黑蟒鳞甲厚重,必定是刀枪不入,若是直接与其相抗,必伤不了黑蟒分毫。
若想给黑蟒一击,唯有它张嘴之时。
剑道,讲究快准狠,一击必中。可是江津知道自己做不到快准狠,他若是只操纵一把飞剑,黑蟒大概率能躲过去。
于是便只能以数目取胜了。
一众灵器刺向黑蟒,黑蟒虽躲闪,终究还是有几枚刺入了他的口腹当中。
黑蟒不以为意,他吞过的东西何其之多,岂会差这几把剑几杆枪,道:“蝗虫撼树,雕虫小技。”
可他万万不会想到,江津使用的是仙力。
他的腹部开始绞痛,只觉得吞进去的刀枪在穿刺他的内腹。
不过,那些内伤虽绞痛,却未伤及它的根本,黑蟒不怒反喜,道:“竟然蕴含有仙力,无怪能刺穿我的内腹,好一个天之骄子,老天助我,只要吞了你,莫说是化蛟,就是化作飞蛟,也是轻易之事。”
它的双眼精光越发闪烁。
飞蛟,乃是蛟的上等境界,可上天下地,腾云驾雾。
江津并不废话,趁此时机,赶紧运作体内剩下的一半仙力,道:“万藤生。”用的是木系功法。
那些以及刺入黑蟒内腹的刀刀剑剑,开始钻出藤蔓,锐利的藤蔓头从黑蟒的腹腔之内刺出,刺破鳞甲,疯狂生长。
数息之间,黑蟒由内而外,浑身长满坚韧的藤蔓,藤蔓缠向四周的榕树枝,将黑蟒紧紧捆在树上。
江津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处置掉黑蟒,一条洞虚境的黑蟒岂会这般不堪,他要的只是一个逃走的时机。
只要藤蔓中的仙气耗尽,黑蟒随时都能够挣脱束缚。
江津当即抱起昏迷的青羽灵雀,一口气都不敢松懈,极速飞向榕树上的竹屋——只要进了竹屋,有了阵法保护,黑蟒就奈何不了他。
眼看就要触及竹门了,黑蟒巨大的蛇尾扫过,正正甩中江津的胸膛,给他重重一击。
那仙力藤蔓只限制住了黑蟒的身,却未限制住它的尾,江津失算了。
江津跌落,受了重伤,“噗——”一口鲜血吐出,喷在了黑蟒的鳞甲上。
青粦姑姑也跌在一旁,受了重伤,鸟喙处溢出鲜血。
江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在黑蟒身上种下的藤蔓正一条一条地被挣扎断,眼中生出绝望之色。
唯一能伤到黑蟒的仙力已经耗尽,身上又受了重伤,还能做什么?
最后,屈氓身上的藤蔓全数断开,与此同时,屈氓身上的鳞甲也变成了火红色,由一条黑蟒变成了一条赤蟒,愈发触目惊心。
“小小的元婴境,竟能逼我暴化,你也算对得起自己的天赋了。”屈氓道,“若是在任由你再修炼几年,仙根大成,我也只能对你俯首称臣……只可惜,大器未成,反倒成了我的机缘。”
屈氓渐渐滑向江津,身子围成一个圈,将江津圈在其中,蛇头俯看江津,道:“天道机缘就是这般奇妙,天赋奇佳也未必能走到最后,正如你与我。”
穷途末路的江津,此时反倒不惧了,心想或许死了便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只不过心里隐隐有些不舍,不知为何,脑子中想到的,竟是与寒烨打打闹闹的日常。
或许是因为和他待的时间最长罢。
“走到最后?”江津哈哈大笑,嘲笑道,“屈氓,你不过是一条蛇,何来走到最后一说?”
顿了顿。
“你,有脚吗?”
江津对屈氓竖起了中指。
第48章
看到屈氓的蛇脸因为愤怒而越发扭曲,江津忘却了嘴中的血腥味,忘了身上的重伤。
总归是要死了,爷就图个舒畅。
“屈氓,你就算赢了,也只能爬到最后,爬在地上的那种爬。”江津继续嘲讽道,“不像小爷我,有腿,而且是三条腿。”
小爷我是有尿性的。
“无知。”屈氓吐吐信子,道,“纵是逞口舌之快,将死之人,你又还能嚣张多久?”
江津颤颤巍巍站起身,笑着继续高举中指,淡然道:“来吧。”
“小子,世间机缘相争,向来不择手段,今日我让你死得明白,轮回道上就莫生怨气。”
屈氓朝天怒吼,震天的声响已有了几分蛟吟之意,而不像其他蛇兽,只能发出桀桀之音。
榕树叶应声漱漱落下,赤色巨蟒也终咬向江津。
屈氓笑了。
一条蛇的笑,是很诡异的,阴森森的寒意弥漫。
它仿若看到了自己畅游在东海之畔,居于仙岛之上,仙雾渺渺,或搅动一方海域,或掌管一方**,而不再是一条盘踞在龙骨山脉黑暗处的黑蛇。
它一直很介怀自己的本体,只不过从不言及。
谁不想生而为尊,生而为贵?
只要它吃了眼前这个修士,曾经所有忍受的轻视都能够被弥补回来,屈氓心想。
眼瞧着江津摇摇欲坠,要被赤蟒吸入口中,死生之际,江津的胸前忽然喷出一片熊熊的黑色焰火,汹涌向前燃去。
是煙魂焰,被寒烨吸收的那株焰种。
黑色的焰火中,又参杂着弹跳闪烁的蓝色电击,下一息,那小小的电击便随着焰火铺开,成了雷霆万钧,轰隆不止。
这突如其来焰火和雷霆,其间蕴含的仙力磅礴浑厚,意味着施展道术之人,仙根已成。
不像江津,只是半仙根。
屈氓当即意识到危险,欲调头躲闪——这股仙力若是进了它的腹腔当中,不是它一介凡兽可以消化的。
只是,方才它为了畅快吞下江津,使尽了浑身气力,追求疾速,如今突然间要调转,却也不易。
屈氓闭了大嘴,蛇头偏向一侧,头部勉强躲开了那团火焰与雷霆交织的暴击。
尾大难调,它的躯干却不能像头部那般灵活,来不及躲开。
“嘭!”黑色焰火击中赤蟒颈脖之处,一大片的鳞甲湮灭成灰,扬尘飘落,赤红的身躯焦黑了一大块。
随即,雷电在赤蟒的身躯上交织穿梭,像是蓝色的电网缠住了赤蟒。
赤蟒巨大的身躯抽搐翻滚,撞击在榕树上,周遭一片狼藉。
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江津,面对如此逆转的局面,亦是万分诧异。
这火焰,这雷霆,他自然是熟悉的,除了寒烨那个家伙,还能是谁人?
可他的功法怎么会从自己胸口突然迸发出来呢?
此时,江津胸前的衣物被烧破了一大块,“哐当——”一面方形的铜镜掉落。
是那对幻镜里的凤镜。
江津险些忘了自己怀里一直揣着这玩意——他平日里经常掏出来当普通小镜子使,反倒忘了它真正的用途。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逃!”镜子中传出寒烨的声音。
“哦哦!”江津顿醒,连忙捡起地上的凤镜,镜子里头,映出的果真是寒烨的头像。
寒烨脸色有些苍白,紧皱着眉头,又急道:“我的修为尚浅,只能伤它一时,伤不到它的根本,在它恢复前,赶紧逃。”
虽只匆匆看了一眼,江津还是觉得有些奇怪,那镜子里头的人,是寒烨,却又不像寒烨。
说不清楚哪里不像。
江津来不及思考寒烨是如何做到在镜子里施展功法的,正如寒烨所言,屈氓未伤及根本,很快就会复原,要抓紧时间逃生才是。
想要真正杀死屈氓,非取它腹中妖丹不可。
赤蟒仍在挣扎翻滚,实在是身躯太大,连巨型古榕树都被它甩断了好几处大分枝。
没有人注意到的是,方才江津被蛇尾击中,喷在赤蟒身上的那口鲜血,此时正由鳞甲间的缝隙,渗入到赤蟒肤下的血脉中。
下一刻,渗入的些许血液,通过赤蟒的血脉、经脉,在它的体内疯狂游走,十分霸道。
屈氓仰头惨叫,此时,它只觉体内好似有一群蚂蚁在啃噬它的血肉,那是一种蚀骨的痛。
不仅它的血肉,它的修为也在被啃噬,大把大把的灵力直接抽离它的兽脉。
越发挣扎得厉害。
很快,江津的血液游走到了屈氓的兽脉当中,兽脉的尽头便是妖丹。
几乎是只用了一息的时间,屈氓的妖丹破裂,兽脉也随之收缩,灵力干枯。
临死之际,屈氓终于看到真相,只见江津的身后隐隐盘着一条青龙虚影。
青龙虚影只是睥睨着它,甚至都不曾正视它一眼。
屈氓绝望了,也认命了,原本心底的不甘心也变成自嘲自讽,喃喃道:“我就是个……笑话,你居然……是……青龙血脉……”
这意味着,从一开始,屈氓想要吞食江津就是不可能成功的事。
蛇怎可能与龙斗?
只不过它一开始没有触发这种强势的血脉压制,一旦触发,它注定是被吞噬的那个。
可惜,它最后的遗言,声音太微弱太含糊了,江津并没有听清楚。
“嘭!”赤蟒巨大的身躯倒地,最后痉挛地抽动几下,再无动静。
那双澄黄的双眼,瞳孔只有一个小黑点,一直没有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