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巧合?还是真的有某种介质将他引向这里?
他本以为那夜所见单纯只是个梦,现下看来,即便是个梦,或许也没那么简单。
可当他将一件件一桩桩串在一起,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七郎,我总觉得我来过此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江津传音道。
“津津此话何意?”寒烨诧异,问道。
“你可记得前天夜里,便是被你吃嘴的那夜,我做了个噩梦,梦里我便是来了此处。”江津解释道。
江津虽未说梦里的细节,但寒烨已然明白他的担忧,故传音道:“那我们便折返罢。”他亦担忧这是个陷阱。
无论如何,江津的安危是在首位的。
江津犹豫了片刻,终究决定去探个究竟,说道:“此次躲了,必也还有下次,若是不去,便永远不知那噩梦究竟是何人捣的鬼……只是一会到了地方,七郎要当心些,若有不妥,便一同躲进浮生境中。”
寒烨额上那道浅纹微微舒展,嘴角往上一勾,满脑子都是“七郎七郎,当心些……”,心道,看来津津也是在意他的。
于是传音应道:“津津这般关切,我纵是闯万剑亦无惧,必定护你周全。”
江津:“……”一时有了小鹿乱撞的“错觉”,如今定力愈发不稳了。
他又看了看一旁的苏奕,只见苏奕眉头紧皱,似是心中有一股怒火,于是传音问:“苏师弟,你怎的了?”
“我们离那窝点很近了,我的顺风耳听到了些令人愤恨的话。”苏奕传音解释道,“那里已经有了九十七名女修,只差我与你便可凑足九十九名……那群贼子说,他们每年都要毁掉这个数目的女修,只多不少。”
九十九名女修,便意味着九十九尊炉鼎,一辈子供人寻欢,活于胯间。
何等令人愤恨。
“一会,纵是赌上自己的前程,我也要让他们死到进不了轮回道。”苏奕怒道,眸中已有些金光,他已然在准备召唤金雕战神附体。
进不了轮回道,便是指既毁其**,还毁其元神,此等狠绝的手段不为天容,是会折损往后的气运的。
可见苏奕是何等愤怒。
但江津不会劝,因为他心中也是这般想的——纵是折损气运又如何,总归自己已经抱上大腿了,损了修为,正好有个由头赖着寒烨混吃等死。
……
……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马车堪堪停下,可眼前只有岩石杂树,十分荒凉。
“老爷,到地方了。”
寒烨猜想到这里必定还有玄机,故作不动声色,淡淡说了一句:“再清点一番,确认无人跟踪,便进去罢。”
“是。”
果然不出寒烨所料,这些贼人当中,领头的那位取出一面方巾,像是信引,纵火燃成灰后,一缕白烟飘散。
片刻之后,眼前的场景像是纸张一般,忽然被从中间撕开——原来是结了幻境掩饰。而后走出一独眼男子,正是苏奕那日跟踪的那位。
“货带来了罢?”独眼汉问道。
“带了。”寒烨应道,“都验过了,练气七阶以上的修为。”
“好,你带着她们进来,余下人在外头候着。”
寒烨驾着马车带着江津和苏奕一并进了里头,原来此处是五爪山的“掌心”之处,外头用幻境掩饰着,实则此处建了一座高台。
高台之上,架着一尊丹炉,黢黑无比,也不知是何种材质铸成。
一股不知名的灰色焰火正在焚烧丹炉,那股焰火的气息很是奇怪,寒烨只是微微一探,便能察觉到其中蕴含着令人窒息的怨恨。
这究竟是何火焰?
寒烨传音对江津道:“津津,这里头很是古怪,有股火焰连我都不识得,这带路的独眼汉修为大约是金丹期瓶颈,能指使他办事的,多半修为不在我们之下,我猜想或许是洞虚境的……一会行事,未到必要关头,你切不可冒头,待我想好法子杀了那贼头,你们再出来。”
如今寒烨是元婴期顶峰,战力不输回玄境高手,可遇到洞虚境的,只能智取。
就如那次猎杀红黄袍长老一般。
“好。”江津应道。
……
那独眼龙带着寒烨到了高台的正前方,只见一名灰袍男子飘在半空中,与黑鼎相平,正是他在操控灰色火焰焚烧黑鼎。
似乎是某种禁术。
因为禁术反噬,那灰袍男子已毁了半张脸,用面具遮着,剩下的半张亦是异常扭曲,操控火焰的双手被似乎被腐蚀了,不少手指都是黏连在一起的。
高台前的平地上,整整齐齐排放着九十七名昏迷的女修,最后一排缺两个空位,是余留给江津和苏奕的。
“炼君,缺的两名女修已经带来了。”独眼龙跪于地上,报告道。
炼君缓缓飘下,来到寒烨面前,有些斥责道:“总算是来了,若是再晚一些,我这炼火台就没有魂魄可燃了,若是鬼火灭了,这半百年间,岂不是白费了。”
“是属下疏忽了,暴露了行踪,导致这段时日女修难寻,才酿成此等大错。”独眼龙悔恨道。
“错不全在你,莫要磨蹭了,快些将那两名女修摆进去罢。”炼君催促道,“我马上便催动法阵,取她们六道阴魂炼鬼火,至于没了魂的炉鼎,你自己处置便是。”
炼君显然心情甚好,又多道了一句:“我苟且于此半百年间,终于要将这老头炼化了,哈哈……许久未见山外的天地,也是有些怀念了。”
“恭喜炼君。”独眼龙恭祝道。
听闻这些对话,江津等三人皆是震惊不已,心中愤恨,恨不能将炼君碎尸万段。
半百年间,每年九十九名女修丧魂于此,是何等惨绝人寰。
此人以女修之魂魄为柴,燃魂成火,名为鬼火,再用鬼火去炼化丹炉中的人。
以魂灭魂。
无怪这鬼火之中会有浓浓的怨念之意——那些无辜的女修死于非命,岂会无怨?
也无怪炼君此贼被反噬成这般鬼模样——此乃天地不容的禁术,万人痛恶。
寒烨当即观察,发现那摆放女修之处,实则是一法阵,速速识别法阵的原理,发现是个极阴之阵,当下有了一计。
所谓极阴之阵,指的便是阵法之内,所用的法器、阵位、线条,皆是阴性。
这也是为何炼君只抓女修炼魂。
若寒烨没猜错,那黑鼎中所炼之人,是极阳之魂。
以阴克阳。
于是寒烨传音对江津和苏奕道:“我有一计,可杀此贼人。”
苏奕以为寒烨只是普通杂役,于是传音问江津道:“你这小杂役口气倒挺大。”
“紧急关头,不便与你多解释,苏师弟你且先听他的,他的修为远超于我。”江津解释道。
苏奕是明白人,此时也不多问,选择先相信江津,道:“好。”
寒烨接着又道:“这贼人的法阵乃是极阴之阵,阵中只能有阴,不可存阳,他们尚且不知你们并非女子,必会将你们置于法阵之中。”
又继续道:“极阴之阵极为阴毒,若是混入了阳气,造成法阵破裂,它的反噬也是极强的,必能给那贼子以重创,届时我等三人合力,纵使他是洞虚境,也能与之一战,他毫无胜算。”
“你的意思便是让我们继续装作昏迷,混进阵中?”江津传音问道。
“正是此意。”寒烨应道。
苏奕觉得寒烨说得在理,于是也道:“那便如此行事,今日我等便灭了这贼子,还那些苦难姐妹一个公道。”
炼君再次飘起,浮于空中。
那独眼龙将江津和苏奕二人摆至法阵之中,对寒烨道:“茶老板,你便在此处,莫要乱动,等炉鼎炼成,你我还有大生意要做。”
寒烨连连点头,道:“我便静静在此处候着,岂敢打扰仙师。”
……
炼君开始做法。
那法阵中的法器纷纷亮起,开始运行,欲要抽出一众女子体内的魂魄,阵中的女子顿时纷纷露出痛苦之色。
可是当最后一件法器亮起,光照在江津和苏奕身上,两人身上像是生成了一道屏障,瞬时将法器的光照弹了回去。
便是那一瞬,余下的法器纷纷熄灭,骤然而停。
“啊——”空中的炼君惨叫一声,喷出一口黑血,径直坠地,伤势不轻,嘴里速速道:“独眼,快唤人,有敌突袭!”
寒烨岂会容独眼龙去搬救兵,正欲放出湮魂焰取那贼子性命,不料,已有一头巨大的战神将独眼锤死,直接成了肉酱。
正是召唤金雕战神附体的苏奕,硬邦邦的肌肉把裙子都给撑破了,却顶着一张绝美的脸蛋。
“我们动手罢。”江津说道,身后已然凝结了万道冰凌,只需一瞬,便可刺向贼子。
第37章
极阴之阵爆破带来的反噬重创炼君,炼君已是强弩之末,此时功力不足平日里一成,加之眼前三人修为皆在元婴之上,是有备而来,他自然不恋战。
江津看出炼君欲要逃走,心意一动,万道冰凌齐发,速速挡住了炼君的去路。
与此同时,江津又操控体内的木系灵力,嘴中念道“无边落木”,瞬时间,淡青色的灵力自江津体内狂涌而出,只见无数的藤条拔地而起,连钩带刺,缠向炼君。
木系灵力攻击性较弱,若是用于牵制,却是了得。
炼君困于漫天青木之中,四处跃动,免于被缠住。
他虽只剩一成功力,但毕竟高出江津两层境界,又岂会将这等地级功法看在眼里,欲要催动鬼火燃尽这些青木藤条。
炼君耗去仅剩的灵力,一坨灰色火焰自胸口喷出,而后膨胀成铺天之火,像是千万只冤魂,径直燃向阻挡他的藤木。
他以为,连阳魂都能炼化的鬼火,岂会燃不了这些枝枝条条?
可是下一息,出乎意料,一条粗壮的尖藤自鬼火之中窜出,一头刺进了他的胸口,藤中的毒素钻入他的骨血,破掉了他体表最后的屏障。
无需江津再去动手,炼君体表没了屏障,他曾触犯的天怒,应受的反噬当即汹涌而来,像是群蚁一般吞噬着他的身躯。
炼君死不瞑目,他的蜥蜴眼看着江津,不敢置信道:“鬼火烧不去的……难道你体内竟是半仙……”
可惜终究没能将最后一个“根”字说出来,便被噬尽了。
一缕灰白的元神从炼君的残躯中飘出,欲遁走。
“还想逃走。”苏奕怒道,当即去抓那缕元神,愤愤道,“你等贼子不配再进轮回道,纵是沦为畜生也难洗罪恶,去死罢。”
只见他身后展开一扇金翅,呼一下飞起,双手抡起长锤,“嘭——”一声巨响,苏奕竟如此暴力直接地,硬生生用锤子将炼君的元神在空中锤爆了。
完完全全就是用万顷的蛮力,而非灵力,锤爆了。
可能是这种方式,更能泄恨。
苏奕落地,收回金翅,变回了平日里的模样,裙子虽有些撕裂,却也还遮体,眼中噙着些许泪水,滋红了眼。
这番柔弱模样,谁能料到他方才是何等壮硕暴力。
“苏师弟,你已兑现诺言,让那贼子身形俱灭,纵是有残魄遗留,到了地府也自会有鬼王处置他,宽慰些罢。”江津劝道。
“江师兄,莫劝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苏奕把脸别过去,仍是沮丧,道,“纵是我杀了这贼子,可被他残害的近五千名女修也回不来了,一想到如此,我便无法平息心头之怒。”
江津才知,原来素日里脾气暴躁得不行的“大小姐”,是这般的善良单纯。
又劝道:“天地轮回,自有法规,她们受了苦,进了轮回,或许下一世便会生于鼎盛之家,受尽宠爱,无有俗世之苦惑。”
其实,江津根本不懂天地法则,说这番话,也不过是觉得,或许能让苏奕好受一些。
对于无法改变之事,往好处想,是咸鱼们的生存之道。
果然,苏一听完,眼神中才多了些光亮。
……
而寒烨,自始至终都在一旁,并无出手的机会。
无他,用不着他出手而尔。
炼君和独眼已身亡神灭,掩饰这座高台的幻境自然也就溃散了,寒烨轻易灭了那几个随行而来的贼子,自然不在话下。
就在此时,天上一道雷光劈下,不偏不倚,正好就劈在了黢黑的丹炉上,吓了三人一跳。
丹炉爆破,高台崩塌,扬起漫天的尘灰,三人只好结境,替昏迷的女修们挡住了飞石。
待到尘灰散去,坍塌的乱石之中,竟坐着一清秀少年郎,瞧着比江津还要年幼几岁的模样。
他座下有一火莲,燃的正是烈日焰,至纯至阳,可惜,只堪堪剩几株微弱的火苗,似乎就快熄灭。
那少年郎闭着双眼,神色平静。
可三人都能看得出,这少年郎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他的魂已然似有似无,坐在那里就像一道虚影,若是没有火莲护着,一阵风也能将他吹散。
被至阴的鬼火炼了半百年,还能弥留至今,已然难得。
少年郎缓缓睁开双眼,张口,竟是一位老者的声音,不徐不疾,道:“你终于来了。”
言语之际,不知为何江津身旁的寒烨、苏奕均昏睡过去,江津心头一紧,当即欲要拔剑。
“他们只是睡了过去,做个梦便能醒来,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你讲。”少年郎道,“年轻人,你过来,我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