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疑惑也接踵而至——
为什么他每次来!
都会见到司暮君!
钟子彦并不是天天都要来主峰的,一是风止君近来为了天道一事忙碌非常,他虽为弟子,也不好时时来打扰,二是因为每来一次,风止君教给他的东西,就足够他消化好久。
每逢能上主峰的日子,钟子彦都会起个大早,然而每次上主峰,他都会看到司暮君也在。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偶然,司暮君只比他早一步,于是他又起的更早了些——天都还没亮就蹲在主峰之下,等晨曦染上天边,他就立刻发出请见通讯。
等风止君同意他的通讯,他便会用最快的速度跑上去。
然后……
然后司暮君就慢悠悠地从他眼前路过,顺便友善地发出一声对晚辈的问候:“小徒弟早啊。”
钟子彦:“……”
谁是你小徒弟了啊!!!
钟子彦不信邪地早起了几回,都没能早过司暮君,他有点心态崩了——司暮君是大半夜就来了吗?!
钟子彦紧张兮兮的,好在风止君和司暮君的关系看起来确实是有所改善。
至少他每次来,两位君上都是和平相处,就算打起来,也只是为了给他讲解某个招式。
钟子彦心情复杂之余又很是感激——风止君真的太好了,为了教导他,甚至不惜和司暮君交涉。
被明溱过度洗脑的钟子彦并没有意识到,他和某些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他练剑结束,恭敬又感恩戴德地拜别风止君,毅然决然地和真相擦肩而过。
然后又继续一头栽进了明溱和六峰掌事长老挖的巨坑之中。
不过明溱他们现在也顾不得关注两位君上的感情生活和私人恩怨了。
随着吸取的生机越多,天道恢复得越快,也能催生和控制更多的魇魔,甚至连那些难以对付的分`身都多了许多。
为此受伤甚至死亡的普通人和仙修弟子也越来越多——天道对这些折损是丝毫不在意的,在它眼里,众生皆蝼蚁,不值一提。
它在意的,是决不允许阻碍它重塑神身的意外再次发生。
百余年前的噩梦在重演。
虽还未至于之前那般山川颠倒,众生流离失所,但有些地区已渐渐出现了六月飞雪昼夜颠倒等反常迹象。
也有不少妖兽冲破了人类的防护线,开始肆虐横行。
灾难愈演愈烈。
作为修仙道里的领头宗门,飘渺宗自然也扛着更多的压力。
明溱和一众峰主长老们每天忙着和其他修仙宗门世家互通消息,寻找天道踪迹,又要商议着如何联手对敌,将对普通人的伤害降到最少,还要忙着安排派出去诛杀魇魔的弟子们,日日忙得脚不沾地。
正焦头烂额,探寻消息的弟子们又传来了新消息。
某处城镇里,出现了一只很凶狠的魇魔。
有一队小宗门弟子正好在城镇里,发现魇魔踪迹后立刻着手诛杀,可那魇魔不同寻常的凶狠,反倒将那些小仙修们尽数重伤,甚至还彻底吞噬了一位修为较低的小弟子。
余下的小宗门弟子们大惊,立刻发出信号求助。
可等接到信号的飘渺宗弟子们赶去时,那魇魔已消失无踪,而曾被它夺取过生机的那些人都尽数昏迷,用尽了法子都叫不醒。
——不像是病了,倒像是失了魂。
听着弟子们的回禀,明溱一阵头疼——这狗`日的天道,又作出了什么新的幺蛾子不成!
他匆匆向顶头两位君上禀了这消息,正准备亲自去探个究竟。刚下了飘渺宗,就见山门前围了一团人。
一个人高马壮的男人被围在中间,正费劲地和守山门的飘渺宗弟子说着什么。
他大概是奔波了许久,不修边幅,胡子拉碴,有些邋遢狼狈,又说不清自己身份和来意,只口口声声说有人让他来飘渺宗。
飘渺宗弟子见他身份不明,哪里敢轻易放他进来,一边皱着眉拦着他,不让他闯进来,一边往上层传讯。
刚发了传讯,还没等到回应,便见明溱长老走了过来。
守门弟子们赶紧让开,露出包围圈中的男人。
“怎么回事?”明溱急着去看小城镇里失了魂的人,语调便有些急促,“你是谁?来飘渺宗做什么?何人让你前来?”
男人神色迷茫:“我名孟平。来找人,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反正他让我想明白就来的。”
明溱:“……”
见实在说不清楚,男人一咬牙,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物件:“这东西,那人认得的……算了,这里面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明溱不动声色地望了眼,微微一愣。
那是一枚骨骰。
那不知是谁的“那人”认不认得明溱不知道,他倒是认得这是什么的——这不是新入门小弟子试炼秘境所在地附近不远的小镇上、颇为盛行的定情小玩意儿吗?
可这又分明不是普通的骨骰。
明溱凝神又细望了一眼,发现这骨骰是生了灵识的,算的上是一件法器了,此时正在男人粗糙的手心里微微震颤着。
一股混乱的气息围绕其上,明溱隐约感受到了什么,神色一肃,冷声问道:“它沾染过什么东西?”
男人道:“不是沾染……”
他欲言又止,似乎不知如何解释,最后干脆伸出另一只手,往骨骰上一拍:“它是吃了很多东西——”
话音未落,骨骰被激,一大股黑气直冲明溱而来,来势汹汹。
旁边小弟子们防备已久,见之只以为那男人要对明溱长老不利,长剑一拔就要出招劈散黑气。
然而剑吟声声中,那剑光却没能劈到黑气上。
明溱一挥袖,轻而易举地便拦住了弟子们的剑气,同时一手掐诀,飞快地打在了黑气上,将它们重新打入了骨骰之中。
——是人魂。
只匆匆一瞥,明溱便分辨了出来,那些黑气,是十数道不太完整的人魂,飘飘忽忽浑浑噩噩,挤成了一团。
这人哪里捉来这么多人魂?!
明溱灵光一闪,霎时恍然:“你是不是去过齐镇?”
齐镇,正是底下弟子们禀告说有十数人昏迷不醒的小城镇。
男人点了点头,承认了:“是。”
周围弟子们不少,都好奇又不解地望了过来。
齐镇的事才发生不久,他们都还不知道。
明溱估量了一下形势,果断地折身往宗门里走:“你先跟我来。”
……
与此同时,主峰之上。
谢清霁堪堪放下残镜,司暮遍推门而入:“小师叔……”
他话音落下,眼角瞥见还泛着微光、显然是刚渡过灵力的残镜,想说的话就拐了个弯:“残镜又显示什么了?”
第69章
残镜余光渐渐消散,谢清霁若无其事地低头画符箓:“什么都没有……你下次画符箓, 能不能画工整些。”
他正描着的, 是司暮昨天新创出来的符箓。
有的魇魔生机吸取的多了, 普通符箓难以对付。
司暮于符箓阵法一道上颇有研究, 便抽空画了许多新符箓,将各种不同效用的符纹叠在一起, 形成了一个小符阵, 这样威力能连翻几倍。
六峰弟子主修符箓阵法, 司暮创出来了新符箓, 本该由底下的弟子们仿画制作,再送去各峰供大家使用。
然而司暮刚将符箓传下去,第二天管事大长老就亲自找了上来——他的符纹画得太随心所欲, 层层叠叠混在一起,别说底下弟子认不出了, 连大长老都只勉强认出来一半。
管事大长老捧着符纹,一脸窒息地请司暮君重画。
司暮君一脸嫌弃, 信手又画了几张, 仍旧是潦草难辨。
谢清霁便只好接了这事, 替他将符纹都一笔一划按条理重新画好。
最后一笔收尾, 谢清霁搁下笔,将一叠符纸整理整齐, 交到司暮手上:“传下去吧。”
从秘境回来后,司暮也试了好几次往残镜里渡灵力,然而残镜什么都没显示。
故而现在听谢清霁这么说, 他也没怀疑太多,自然而然地就略过了这个话题,接过符纸,随口胡说八道:“……好看的符纹没有灵魂,就该画得乱七八糟,趁魇魔看不懂,将它们炸个浑身开花。”
他将符纸收好,准备等会儿拿去给大长老,又朝谢清霁伸手:“小师叔,把手给我。”
谢清霁不明所以地伸过手。
司暮一手握住,另一只手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大捆红线,开始一圈圈往谢清霁手腕上缠。
这红线有点眼熟。
谢清霁只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司暮以前曾拿来捆过小狐狸的红线。
想到小狐狸被捆得动弹不得行走艰难的模样,谢清霁对这红线有点心理阴影,不适地动了动,想把手缩回来。
司暮察觉到他的意图,微微用力握紧了他的手腕:“小师叔你别动。”
谢清霁:“……你做什么?”
司暮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一圈圈绕着:“怕你走丢,听说过千里姻缘一线牵没有?缠了我的小红线,就算你在千里之外,我也能顺着红线找到你。”
他顿了顿:“也省的像前几天那样。”
天道踪迹诡谲不定,有时候弟子们探得了什么不同寻常的线索,谢清霁和司暮都会亲自去看看,以防错过什么。
前几天两人便是如此。
可这回天道学狡猾了,它在两个方向截然相反的地方都留下了痕迹。
谢清霁和司暮为保万无一失,一人去了一边。
结果两人都被天道以普通人为饵,小小地坑了一把,双双踩进天道布下的幻境中。
那幻境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杀伤力,主要目的是困住两人。
一东一西两个幻境,由一道若有似无的通道连在一起,只有两人互相找到彼此,才能找到出路。
谢清霁和司暮两人废了好一番功夫才破了幻境出来。
谢清霁看着司暮手指灵活地勾着红线缠啊缠,一圈又一圈,殷红的线落在雪白的手腕上,分外显眼。
他想说不必,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然而舌尖被“姻缘”两个字烫了烫,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
片刻后谢清霁闷声道:“缠两圈便可。缠粽子也不见得这么缠的。”
司暮往他手腕上缠了十数圈,仔细端详了一会,才满意地点点头,随口道:“你不是粽子,你是小甜糕……”
他捡起红线另一头,三两下在自己手腕上缠好,轻轻一牵扯,那红线便发出盈盈柔光,消失不见。
谢清霁心念一动,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和司暮之间多了些微妙的感应。
他抿了抿唇,刚想说什么,门外发出笃一声闷响。
是尽职的老乌龟,衔着明溱的通讯玉牌,慢腾腾地爬过来,抬着笨重的爪子敲门。
话题被短暂打断,谢清霁便也压下了没说出口的话,起身将通讯玉牌捡了过来。
明溱来的很快,一上来,看见两人,也顾不得惊疑司暮君怎么又双叒叕在这,三言两语说明了来意。
“君上,齐镇那失魂怪象有线索了,方才有个男子带着一枚骨骰求见,我瞧了瞧,他那骨骰里吞了那些走失的人魂……”
听见骨骰两字,谢清霁和司暮两人面上都闪过一丝惊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什么。
司暮回想了一瞬:“——孟平?”
“诶,君上知晓?”明溱诧异。
孟平入道时神智混乱,虽然记得有人让他想明白了来飘渺宗,但究竟是谁在对他说话,他早记不清了。
明溱问了他半晌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又见他骨骰似非凡物,竟能困住这么多魂魄,不好随意处理,只能先来问问两位君上如何定夺。
结果原来让孟平过来的人就是司暮君。
牵扯太多,司暮没细说,只道:“带他过来吧。”
骨骰……是残镜第一次显示出来的法器,定然是能对天道有所约束的。
明溱应了声,将孟平带了上来。
孟平比初见时的疯癫模样更显狼狈,可一双眼却锐利了几分。
他描述不出司暮的模样,但听见司暮说话,却认出了他疏冷散漫的语气,那些被压在心底的记忆忍不住又翻滚起来。
他怔怔地看着司暮,一时没说话。
明溱将人带了上来,见两位君上接手了这件事,便很快去忙别的事了。
故而司暮也不用忌讳什么,略略释放了些威压,逼孟平回神,直接问:“骨骰呢?”
孟平从他充满威慑力的声音中回神,将骨骰取了出来。
司暮伸手。
骨骰自吞了许多人魂之后,就总是微微颤着——那大概是人魂们在里头躁动不安挤挤攘攘,拼命想要逃出来的缘故。
不过之前被明溱一道法诀压下去之后,这些人魂就安分了许多,那骨骰便也跟着静了下来。
孟平迟疑了一下,将这枚自生了灵识后就再没离过身的骨骰放在了司暮掌心。
察觉到陌生的气息,那骨骰登时不安分起来,发出细微的嘤嘤声,在司暮手里打滚,似乎想往地上滚。
司暮不轻不重地握了它一下,强大的灵力围绕在它周身,迫使它安静了下来。
司暮将明溱留下的法诀解掉,便看见那些人魂一窝蜂涌了出来,一大团黑气,人影憧憧。
他随意一挥袖,画境弥漫,将这些人魂都圈在了一处,不让它们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