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君在外人面前很端庄,私下里没人时就爱逗弄小狐狸,挠脑袋摸尾巴举高高。
小狐狸很喜欢,但是他怕自己得意忘形惹清虚君生厌,连高兴都表达得很含蓄,只矜持地将尾巴卷在清虚君手腕上,用鼻尖蹭蹭清虚君的手指。
某日清虚君闲来无事起了兴致,自斟自饮,看见小狐狸又团成一团,窝软榻上眼巴巴看着他,他笑了声,招手:“过来。”
小狐狸眼一亮,吧嗒吧嗒踩着小碎步跑到清虚君手边,仰着头看他。
清虚君问:“喝过酒没有?”
小狐狸迷惑地摇了摇头。
清虚君就翻来一壶果酒——与其说这是酒,还不如说是果汁,酒味很淡,小孩子也能喝。
他倒了一杯给小狐狸,哄他:“这酒不烈,喝不醉的,很甜。你尝尝?”
小狐狸听见很甜的时候,小耳朵微微一动,凑过去闻了闻,果真闻到了甜滋滋的果香。他没喝过酒,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低头闻了一会,又仰头看清虚君。
清虚君鼓励地看着他,一脸正气,完全看不出使坏的心思。
小狐狸对他很信任,不再犹豫,伸出舌尖,小小地舔了一口。
果然,果香味甜甜的,很好喝。小狐狸高兴地眯了眯眼,又舔了一口,甩了甩尾巴。
小狐狸还很小,故而就算这果酒很淡,清虚君也不敢真给他喝完这一杯,看他舔了两口,就将果酒收起来。
“怎么样,好喝吗?”
小狐狸眨巴了一下眼,有点晕乎乎了。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觉得整只狐都仿佛踩在云端。他听见清虚君问话,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两只前爪交叠着互相踩了踩,矜持地蹲站着。
看起来还挺精神。清虚君挥挥手:“好啦,自己玩儿去吧。”
小狐狸奶里奶气地应了声,低头蹭蹭清虚君的手指,得到一个温柔的摸摸头,就吧嗒吧嗒又跑回软榻去团着了。
其实这时候小狐狸看起来已经和平时很不一样了,平时小狐狸哪里有这么多撒娇似的小动作。
不过清虚君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他本来就巴不得小狐狸多亲近他。看小狐狸在软榻上乖乖团着,清虚君放下心来,就继续自斟自饮,随手捡了本书,看书去了。
两刻钟后,清虚君翻完一本书,心满意足地换了一本,顺便看了眼小狐狸。
这一眼将他吓了一跳,原本乖乖团成一团的小狐狸不知道在想什么,偌大一个软榻不走,非要踩在边缘,摇摇晃晃,一个不小心踩了个空,就直直往下掉。
清虚君赶紧冲过去伸手把小家伙接住。
团起来时连清虚君双掌都盛不满的小狐狸,醉眼迷离地摊在清虚君掌心里,尾巴甩得欢快,绵绵软软地冲他吱了一声。
清虚君被他吱的一个激灵,心里冒出来两个字——哦豁。
小家伙喝醉了。
果酒很淡,小狐狸也只舔了两口,虽然现在醉了,但清虚君并不太担心。
他将小醉狐放到身边团着,给他挠了一会脑壳,见他昏昏欲睡,便也不打扰,自己又换了本书看去了。
然而小狐狸平时乖巧又矜持,醉了之后格外黏人。
他抱着尾巴眯了一会,忽然惊醒,眼里迷迷蒙蒙一层水雾。他眨了眨眼,摇摇晃晃站起来,仰头看了清虚君一眼,四只小爪子开始扒拉清虚君的衣袖,爬一步滑三下地爬到了清虚君怀里。
然后小心翼翼地拽住了他的一角衣袖,乖巧地抱着尾巴团成一团,又睡去了。
这是他平时从来不会做的事情。
清虚君垂眸看他,眸底有浓浓的怜惜,小家伙大概是长时间处于危险之中,没有安全感,才睡得这么不安稳。
他摸了摸小家伙柔软的绒毛,心软成一片。
小狐狸这一睡,就睡了大半夜。他将脑袋埋在尾巴里,打了个呵欠,醒了。
清虚君只以为他酒醒了,正要打趣他两句,结果小狐狸仰头看了他半晌,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眸亮晶晶的。
清虚君心里陡然生出不详的预感。
他的预感没错,小狐狸在他怀里睡厌了,拉拉扯扯地,就爬上了他的脑袋,四肢一伸,整块狐狸饼就摊在了清虚君的脑门上。
长长的毛绒绒的尾巴一摇一晃的,扫过清虚君脖子,清虚君头顶狐狸饼,哭笑不得了一会,听见了小醉狐绵软又平稳的呼吸声。
……小家伙又睡着了。
清虚君呆了一会,认命地将头上发簪取了下来,生怕硌着小家伙柔软的肚皮。
他以为小家伙最多睡到早上,结果一直到正午,小醉狐依旧摊在他脑袋上呼呼大睡,不愿醒来。
清虚君想了想,出门了。
时值冬天,正午的太阳暖呼呼的,晒在身上很舒服,小醉狐睡得更香了。
倒是路过的小弟子很懵逼:“清虚君,您头上这顶帽子……很别致啊。”
清虚君以食指抵在唇边,很轻地笑了声:“小点声。”
他收敛了笑意,故作深沉地对小弟子说:“看见没?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人不能长时间闭关,闭关太久了,头上容易长狐狸。”
清虚君头上长了一天的狐狸。
傍晚时分,小醉狐终于醒了,睡眼惺忪,还没睡够的样子。
小家伙一天没吃东西,清虚君赶紧端来吃的。结果平时会自己乖乖吃饭的小狐狸,今天却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清虚君,看了一会,见清虚君没有反应,又低头用鼻子蹭清虚君的手。
清虚君就懂了,敢情这小家伙还没酒醒呢……瞧这黏糊人的劲。
他美滋滋地享受着小醉狐难得的撒娇,喂饱了小狐狸,看着他终于精神点了,跳下榻自个儿玩去了,十分欣慰。
然而他这欣慰维持不了两刻钟,小狐狸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开始追起了自己的尾巴。
3清虚君有点懵,他看着小醉狐跳上软榻,努力往后扭头找自己的尾巴,找见了就软软地吱一声,扭着身子去捉尾巴。
然而大概是喝醉了还没醒,他忘记该怎么把尾巴甩到身前了,只会扭着身伸着爪子去捞尾巴,够不着就绕着圈跑。
他跑了好几圈,累兮兮地摊下来,小胸脯起伏不定,眼底全是委屈,水蒙蒙的,转头看清虚君。
清虚君:“……”
他忍着笑走过去,将这只可怜兮兮的小醉狐捧起来,放到了特意给他布置的小被窝里,将他蓬松柔软的尾巴捞起来塞到他怀里,轻柔地摸摸他的头。
“睡吧,晚安。”
他的声音太温柔了,小醉狐如愿以偿地抱住自己的尾巴,乖乖地一动不动了,睁着一双眼望着清虚君,朦朦胧胧中,只觉得好像在很遥远很遥远以前,也曾有人这么对他说过晚安。
是多遥远以前呢?
又是谁对他这么说呢?
小醉狐困了,脑子不清醒,他想啊想,什么都没想到,倒是把自己想睡着了。
夜色沉沉,寂静无声。
第23章
骰子盛行多年,衍生出来有许多种,昂贵的有玉石做的,普通的有妖兽牙齿做的,但最古老的,还是骨头做的。
小镇里这个特产,就是用各种骨头雕刻的,为了和别的区分,特意叫成骨骰。
小弟子们有不知道的,赶紧笑着凑过来:“迟舟你在说什么趣事儿,说大声些,让我们也听听嘛!”
大家都好奇,正巧饭菜也还没上来,司暮君和明溱长老都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是放任他们随意的姿态,迟舟无所顾忌,干脆坐到众人中间,手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拍,又开始了说书人的架势。
“传说呢,很久之前,有对有情人……”
故事很老套,讲的是天妒有情人,一对夫妻空有情深,却不得长相守,一个含恨病榻上,一个含泪守空房。
“……那病逝的人是丈夫,他妻子与他情深数年,无法忘怀,日日捧着她丈夫生前最爱的小玩意儿落泪。”
迟舟道:“那小玩意儿,是一枚骨骰。”
妻子日夜落泪,哭得眼睛都瞎了,到最后泪成红珠,从干涩的眼眶里滚落。
滴到了她手中的骨骰上。
那血滴滚圆如红豆,落在骨骰上,竟也不溅散开来,只慢慢地团成圆,嵌入骨骰中。
“……那妻子哭瞎了眼,并不知这些事,她神思倦怠,抱着骨骰睡去,如此又过了好些日子。后来某一天……”迟舟语调一转,卖了个关子,“你们猜发生什么了?”
弟子们各自猜测了一顿,纷纷摇头,催迟舟快说。
迟舟吊足了大家胃口,解开谜底:“——他丈夫复活了。”
“啊?人死了还能复活?”
迟舟道:“这是传说嘛。你们听我说完。某天晚上妻子正伤心落泪,忽然就听到了她丈夫的声音,对她说……”
烛火昏暗中,有人在房门口,听着屋里啜泣声不绝,叹了口气,轻轻叩了叩门。
妻子听见动静,抽噎着抬头朝发生处望来,一双眼里干涩着,无血无泪——她已经什么都哭不出来了。
“谁?”她的声音沙哑。
她丈夫的声音回答她:“我知你相思入骨,不忍离开,复还魂与卿相见。”
迟舟瞥见饭菜送上来了,饥肠辘辘之下加快了语速:“反正差不多就这样啦。据说丈夫复活,是因为那枚骨骰——据说那是个能困留魂魄的法器,加上妻子落下的相思血泪,才得以留住丈夫的魂魄。”
相思泪,能留魂的法器。
谢清霁听见这两样东西,心里微微一动。
饭菜既然上来,弟子们暂停了聊天,各自落座,开始吃饭。
他们仍惦记着这传说,对那凄美爱情故事唏嘘了几句,注意力就转移到了骨骰上。
“这骨骰,是个法器?”
“还是能留住魂魄的……这可不得了哇,怎么从没听说过。”
提到法器,这群小弟子们就打足了精神,飞快地吃完了饭,又开始议论起来。
议论了一会,他们悄悄拿眼睛偷觑司暮君和明溱长老,发现前者正忙着催他徒弟多吃些,后者笑眯眯的,全无要解答的打算。
他们就只能自己继续琢磨。
那隔壁两桌小镇居民也吃饱了,听见他们认真嘀咕许久,都忍不住笑了。
其中一个壮汉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屈指叩了叩桌,笑道:“小兄弟们别纠结了,哪有什么法器。”
他这一声,小弟子们哗啦一下,视线就全投到他身上来了,其热烈之程度,让壮汉都忍不住抖了抖:“害,你们别这么直愣愣盯着我……我就是随便跟你们说一嘴。”
“传说呢确实是有那么个传说,不过法器这嘛玩意——害,我们普通人也不懂那么多,只是觉得……”壮汉挠了挠头,“要是真有这样的法器,这么简单就能复活人,这世间岂不是活死人、全乱套了?”
他这话讲得糙,不过小弟子们怔了一下,都反应过来了,忍不住也笑出声来。
亏他们还算是小仙修呢,这道理如此浅显都没反应过来,怪不得明溱长老他们都不说话。
生死有命天注定,想要逆天改命哪里会这么简单呢!
气氛一瞬轻松下来,小弟子们干脆就着这话题,七嘴八舌地和壮汉聊了起来。
壮汉吃饱了闲着无聊,也乐意和这些仙修弟子们扯皮。正扯得高兴,忽然就听见一道清清冷冷的嗓音在问他:“烦请问问。”
这声音质如珠玉碰撞,清凌凌的,在一片议论声中不算很大声,却叫人无法忽视。壮汉下意识“哎”了一声:“你问……”
他一边应着,一边朝说话人望去,望见人时就是一窒——这哪儿来的矜贵小公子,走错地儿了吧!
谢清霁方才一直听他们讨论没吭声,这是他第一次发问,疏离有礼:“那传说中的骨骰……是个什么模样?”
壮汉见他清冷又矜贵的模样,本能地挺直了腰板,语气都正经了些:“这,这真实如何我们也不得知,这传说也很久远了,据说亲眼见过这事的人都死的不知多久了。”
“不过后来人仿着传言里的描述,弄出来很多骨骰,白日里街上都有卖的,跟赌坊里那些骰子模样差不多,就是多几颗红豆子儿摁在里头,你明日可以去瞧瞧……”
壮汉本来打算就说到这的,骰子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这么一说总该明白了吧,结果他一抬眼,就看见谢清霁依旧在望着他,神色认真,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壮汉:“……”
壮汉被这道冷澈的视线望得不明所以,试探性地问了句:“你没见过骰子?”
谢清霁见过,司暮以前那些年里给他送来的各种小物件里,就有过玉制的骰子。
但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个怀疑,只作不知,摇了摇头。
壮汉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是连骰子都没见过,挠了挠头,有点词穷:“就,它方方正正的,有棱有角的,然后每一面中间摁着颗红豆子,圆溜溜的……”
他绞尽脑汁地比划着,谢清霁依循着他的描述,在脑海里大致勾勒出一个物件来。
——对上了。
谢清霁回想起残镜里曾现出来的骰子幻象,眸光渐深,没有注意到旁边司暮在听见这形容后也微微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看了壮汉一眼。
壮汉胡乱讲了一通,最后放弃了:“害,反正你们明天自己去看看罢,满大街都是呢,你们还可以买些回去抛着玩儿,也可以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