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卫队没有弱者，张闵泽能控制，他们的精神力者肯定也能控制。”魏延川松开茶杯，往后靠了靠，问张闵泽，“你是觉得，地球卫队的精神力者会控制被源石影响的人，去袭击其他人？”
　　“我查了一下，基本法里有救援优先的条例，如果游民船被地球卫队捕获，第一步肯定是进医疗处接受治疗，而医疗处，从来都是武装力量最弱的地方。”
　　源石过不了安检，但丧尸化的船员一定会被接收。
　　赵樵声想象了一下：“你这个猜想……很可怕。”他补充，“但没有理由。”
　　海盗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他们也确实有可能在地球卫队安插奸细或者策反卫队成员，但在和地球有关的事情上，海盗和议会的立场是一致的，游民同样如此。作为共同发源于地球的生命，所有人都在保护它，这虽然是不成文的规定，但早已融入了血液中。
　　魏延川结束这个话题：“这种事情就不用我们操心了。”
　　卢苇其实一开始只想知道那石头是什么东西，没想到谈到后面刹不住车牵扯出了这么多，送魏延川两人出门时她表情复杂：“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你的信任。”
　　“彼此彼此。”
　　回去的一路上，魏延川和赵樵声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等到了便利店，赵樵声像是终于缓过来了：“幸好游民船被八组截了，要是真像张闵泽说的那样就可怕了。”
　　“不管对方是谁，目的是什么，如果张闵泽猜的是对的，这一次失败了，肯定还会有第二次。”
　　赵樵声：“等等……为什么特勤八组会出现？”
　　魏延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太紧张：“他们会出现是因为我在终端上购买了大量装备，专业级的东西可能不被监控吗？”
　　赵樵声愣了下：“你当时怎么不说？”
　　魏延川：“不总是得用？”
　　便利店老板虚虚拢拢下手腕，问赵樵声：“你的好奇心有没有得到了一点点满足？”
　　“好奇心？”赵樵声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
　　无论是游民还是源石，或者他在魏延川终端上看见的那张异常复杂的坐标图，都是带有一定危险性的消息，知道得多了不如不知道，不小心听到都容易惹麻烦上身，更别提是刻意的打听了。
　　好奇心。
　　魏延川给了他一个玩笑似的借口。
　　“好奇心……”赵樵声琢磨着，魏延川明明可以自己去见卢苇，明明可以什么都不告诉自己，他说，“猎人的好奇心和他保守的秘密是成正比的，你满足了我的好奇心，更喂大了我的好奇心。”
　　“那么……有着更强烈好奇心的猎人先生，知道了源石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这是一个披着童话般柔软外壳的尖锐问题。
　　“猎人工会的网站上有一个栏目，专门挂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赵樵声说着点开了终端，将那个页面打开，放在魏延川也能看到的角度，“先搜搜有没有类似的消息，有的话就跟个贴，顺手查查跟帖的人。没有的话，就自己照着这些看上去半真不假的消息写一个，”赵樵声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动手开始搜了，“会钓上鱼来的。”
　　“在做这些的时候你有没有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一个猎人的职责范围了。”
　　赵樵声笑，鲛人血统给他高鼻深目的倦懒旖丽之下，透出了某种坚硬的质感，就像是埋藏在柔软海沙中的宝石：“我要满足我日益增长的好奇心啊。”
　　站在他身后的魏延川轻轻踹了下他的小腿：“所以啊，你没立场指责我投入过头啊，自己不也一样吗。”
　　“我当然有立场了。”赵樵声伸腿踹回去，手上不断点着终端，“你全知全能，我什么都不知道。”
　　魏延川给的回应是这三个字：“小心点。”
　　赵樵声手上点不下去了，大声叹了口气：“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手下的人对你那么死心塌地了，你这家伙很能掐着点煽情啊。”
　　魏延川“哼”一声：“我可是凭实力做的总工。”
　　赵樵声低头继续戳终端，嘴上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当兵很苦的，日常拉练比天师的修行更累，但我还是去参军了。因为我不想整天去管有钱人你咒我我咒你的事情，我总觉得还有更多更急切的事情需要去做，比如在天灾里救人，比如护着你们这群工程师往地下钻，去发现更实际更有力的东西。”
　　“人类和鲛人都能一起生娃了，这个社会已经走到比神话传说都更高的位置了……我真的很好奇它能走到哪一步，所以我会尽我所能的，减少它前进的阻碍。”
　　赵樵声抬头笑：“听上去是不是很中二？”
　　魏延川也笑：“不，很热血。”然后他敛了笑容，从赵樵声身后贴到他耳边，“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温热的气息拂在耳畔，赵樵声半边身子都麻了下。
　　魏延川的声音几乎和吐息一样轻，但语气像铁块似的，又沉又冷：“源石，不仅是辐射源，还是爆燃源。游民船上的那一小块，就能让那艘船整个消失。”
　　“虽然它的‘引线’被研究院封锁着，但我猜也不是无法破解的，所以你真的一定要小心。”
　　“那你呢？”赵樵声偏了下头，魏延川靠得太近了，他动作一大就要撞上对方的脸，只能偏过一个很小的角度：“虽然我在卢苇面前说便利店老板就该什么都知道。但你知道的是不是真的太多了？”
　　“你知道危险，不还是义无反顾的在往深处走吗？”
　　“你不是已经分析出来了吗？”魏延川低声说，“我不仅是事故的第一责任人，还是直接责任人。”
　　听见这句话，赵樵声终于想起往前走一步拉开距离，好让自己转过身：“你违规操作？操作不当？还是在面对新问题时选错了方法？”
　　“最后一个。”魏延川也往后退了步，在两人之间留出足够的距离，“像我们这种勘探工程，伤亡是没法避免的——我知道，换了别人也许伤亡更大，类似的安慰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我甚至都相信了。”
　　“但就算我什么都没做错，可还是死了那么多人，我真的就……没有错吗？”
　　“我的判断错了，我的决策错了。”
　　“我有时候也会有‘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这种消极逃避的想法，但这种念头首先就很对不起你，救命恩人。”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身份是不一样的，我不想，也不能逃避这个问题，我挽回不了死去的人，那我就不能让更多的人死去。”
　　“所以虽然你离开了工程队，但却比在工程队时更疯？”赵樵声逼近一步，“在游民船上的时候，你说你对卢苇说过，不能碰从地里出来的东西，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源石已经外泄了，你还知道地球卫队的辐射安检，研究院的‘引线’。你告诉我，你哪来的消息？你那些获知消息的渠道正当吗？”
　　“这不是逃避不逃避的问题，而是你能不能，应不应该继续！”
　　“我的所有消息都是从合理的途径获得的，这点你不用担心。……你是无意中被卷进来的，我只是尽可能的给你更多的信息，让你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以及……真的进来了，再想脱身就难了。”
　　“赵樵声，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好好考虑清楚。”魏延川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结束了这个话题。
　　魏延川离开了，赵樵声站在原地很长时间没有动。
　　肥啾绕着他飞了两圈，啾啾叫着，看他没反应，从货架上叼了包小零食，往他脸上怼。
　　赵樵声抬手，让肥啾把零食丢下来，刷了条码付款后，撕开包装捏碎了喂它：“这算是在安慰我？”
　　肥啾点头，表示他理解的很对。
　　赵樵声往二楼看了眼，泄气般得自嘲一笑，直接把零食倒在桌上，让肥啾自己啄，然后继续被魏延川打断的工作，一条条翻猎人网站上的消息。
　　“都说了我好奇心重，既然已经发现了又怎么可能放下……中二发言都有放出去了，这时候退缩我岂不是很没面子。”他往便利店二楼看了眼，低声道“你以为就你放不下吗，魏延川？”
　　猎人网站上的消息太多了，赵樵声一时半会儿筛选不到有用的，倒是终端界面下方的滚动条里，滚动出了地球卫队彻底剿灭了一处海盗深港的字幕新闻。
　　搜索源石无果的赵樵声顺手点进去，一边看一边往二楼去找魏延川了。
　　

　　☆、第 16 章

　　点开滚动条，就能看见带视频的详细内容。
　　新闻正文结合后期调查到的线索，强调了这座深港的危险性，视频拍下的画面则显示出了战斗的激烈。
　　这次围剿深港成果喜人，而通篇稿件，半句话没有提到特勤八组。
　　魏延川跟着看完了这篇新闻，意有所指：“看来特勤八组没有抢功啊。”
　　赵樵声关掉页面：“对对对，我的错。但我怎么觉得你对特勤八组印象特别好？”
　　魏延川反问：“你为什么对特勤八组……怎么说呢，有敌意？”
　　赵樵声：“算不上有敌意，但的确有些抵触。诚然，特勤八组是最精锐的那一群，但也正是因为最精锐，他们用着最好的设施设备，眼高于顶。如果没有外设的加成，他们到底能比我们强多少？最重要的一点是，”赵樵声垂下视线，“他们有时候做的事情，并不是多么的光明正大。”
　　“光明正大。”魏延川摇着头笑，“因为业务能力过硬被调派到关键岗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被同僚讨厌，我觉得他们很可怜。”
　　“当然了，最关键的原因是，我发小在八组。”
　　“发小？”
　　“你也认识的，前几天刚见过，龚正。”
　　赵樵声揉了下鼻子：“要是照这个逻辑，我也得往八组的立场上站？龚正是我战友。”他想了想当时在一处工作时的场景，“不过还真看不出来，你们从小认识？当时在场地上遇到都不怎么说话啊你们两个。”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放假的时候我们两个会约好了一起出去喝酒。”魏延川回忆了下，“他经常会提到你。”勘探项目保密制度严格，放假的时候能聊的话题有限，但八卦永远不会缺席。
　　赵樵声：“哦？”他能猜到两人聊的不会是什么正经话题，毕竟他休息日出去吃吃喝喝也只能聊类似的话题，当然赵樵声不会自己聊自己，“他说我什么？”
　　魏延川想了想：“听说你从刚被选送进队的时候开始，就很有名。”
　　赵樵声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评价：“什么？”
　　龚正长得斯文秀气，很有股贵族少爷的腔调，这么一个人在说到赵樵声的时候，称呼基本上是“那个小少爷”。
　　小少爷这个称呼是有由来的。
　　所有涉及地球的问题，都由联席议会集体决策，地球上无论项目组、工程队、还是巡逻护卫，都由各避难所选送的人员组成。
　　涉及地球，各避难所都是选精英往上送，精英多少都有些傲气，避难所的实力强弱，各人的家庭背景不同，各种抱团和摩擦总是少不了。
　　多种族的文化交融，大灾难的特定背景，使得这个时代的武装队伍有了更原始、更血性的传统——怎么让对方服气？打一架。
　　赵樵声小少爷的名声，就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斗殴中被喊响的。
　　龚正晃着杯子里的冰块，在酒吧昏暗的光线里回忆着：“算是每届新人的保留节目吧，前辈们还会帮忙腾场地，然后蹲在一边围观。”
　　知道不管怎么说都是队友，他们这一架打得还算克制，小团体选代表，代表上台切磋，闹不出什么大乱子。如果台下有人不服最后赢了的人，也能上台攻擂。
　　“最后选出来的两个人，一个是楚瑜，还有一个就是赵樵声了。”
　　楚瑜很有名，他是议会九席之一楚煌的儿子，从小就被老爹摔打，一直以进地球联队为目标努力着。他有资源更肯努力，从小到大的履历金光闪闪，常常在网上被提及，是“比你帅的人比你努力”、“比你有钱的人比你出色”的代表。
　　他能站到最后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
　　而赵樵声的出现，则让大多数人觉得有猫腻。
　　魏延川在抹洒在杯口的盐：“为什么？”
　　“因为他真的不像能进联队的样子，都有人起哄说是不是他的对手看着他那张脸下不了手，才让他一路站到了最后。”人鱼混血的赵樵声在一群年轻人里极显眼，但显然并不是被联队喜欢的那种显眼。
　　鲛人的寿命比人类长太多，幼年期也更长，混血的赵樵声看上去要比同龄人更嫩些，十几岁被选送入队的时候，过于精致的长相让他看上去雌雄莫辩。
　　在一群少年的眼里，赵樵声看上去很有点娘，一点都不厉害，而且一轮轮打下来，楚瑜都已经满头大汗浑身是土了，他还干干净净的。
　　光线昏暗的酒吧里，魏延川听着龚正的形容，想着自己认识的那个，被人一口一个“队长”喊着的赵樵声，用带着点酒意的懒散腔调问：“有没有人押注赌谁能赢？”
　　龚正嘿嘿笑：“你还挺懂的嘛。我们押的是洗袜子叠被子什么的。一边倒都押的楚瑜赢。”
　　龚正实在不是个好的说书人，铺垫完了，下一句就直接结局：“楚瑜输了。”
　　魏延川：“……你一句话就把整个故事都讲完了？”
　　龚正：“耐心点啊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