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归澜只觉得这凝姬的脑回路和魔皇一样清奇,她到底是如何看出来云师兄是死心塌地帮着魔皇做事的。
果然应了那句多说多错的老话,云溯望在听了这番话之后逐渐放松了下来。
现在他可以肯定,凝姬在北境消息闭塞,除了知道魔皇派人来平叛,并没有听说多少外界传来的新消息。当今魔都北陵的权贵谁不知道魔皇之弟和魔皇压根合不来,此番是被看他不顺眼的魔皇赶到北境的。
既然不是有人泄密,那问题可能就出在法阵中的那滴血上。
为了博取凝姬的信任,他不需要表现出知道得太多,更不需要表现得太聪明。
于是顺着凝姬的话继续往下编:“是皇兄在灵洲救了我。”
凝姬经他已提醒,才想起来二十多年前,她为了防止身上带着五道化妖劫的云溯望被魔域找到令传递化妖劫的咒术功亏一篑,曾用先魔皇赠与的吊坠封住了妖魔两条血脉,将他伪装成人族。
想来是那玉坠意外碎了,才引出这许多事来。
心中有了计较之后,凝姬便将当初和云溯望的父皇是如何两情相悦,先魔皇是如何厌恶病秧子一般的大儿子,对未出生的云溯望寄予厚望,而他们母子又是如何遭受善妒的魔后迫害被迫分离的经历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
整个过程中,她口中没有半句真话,更是只字未提化妖劫的事情。
云溯望听完觉得荒唐又好笑,面上却故意显露出犹豫动摇的神色。
凝姬只当是自己这便宜儿子性格慢热,也不急着逼他立刻接受。
当平安无事地从凝霜宫走出来的时候,安归澜认真思虑着一会儿回去该如何安抚云溯望被生母算计欺骗的破碎内心,却见他的云师兄脸上扬起了一个疲惫却又讽刺的笑意。
认清了凝姬到底是怎样的妖之后,云溯望反倒没了心理负担。
他看着小黑猫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眉目间的冷冽渐渐消融,刚才那有些扭曲的笑意也跟着淡去了。
他抱着怀里的小黑猫,仿佛这便是他的整个世界。为了不让安师弟担心,他将声音放得很平静:
“这样其实也很好。我对她本就没什么多余的感情,如今更是谈不上失望。我喜欢的和喜欢我的,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
凝霜宫密室,凝姬卸去精致的妆容,缓缓揭下了脸上那层与肌肤无限贴合的画皮。镜中的面容半边冷艳脱俗和云溯望有七八分相似,半边青紫溃烂,几乎分辨不出本来的五官。
即便毁容多年,凝姬依旧无法面对这般真实的自己。她缓缓转动铜镜,使得镜子只照出精致完美的半边侧脸,然后将从云溯望身上取到的血小心翼翼地涂抹到溃烂的另外半边脸上。
溃烂的地方在接触到鲜血的那一刻,似乎真的有了好转的迹象。但是因为剂量太小的缘故,最终还是诅咒的力量占了上风,那片肌肤仍旧是老样子。
但仅仅是这微不足道的改变,也使得凝姬的眼中逐渐露出疯狂之色。
不出意外,她很快就可以拿到大量的魔皇之血来医她的脸。
那专门克制魔皇血脉的法阵本是给夜朔云准备的,可魔皇远在千里之遥的北陵,靠着如今不成气候的妖族叛军,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真正攻陷北陵擒住魔皇。
相比之下,用她亲生儿子的血简直不能再方便。
凝姬的嘴角笑意愈浓,映在镜中有如鬼魅。
第68章
自从凝姬承认了云溯望是自己的儿子之后, 倒也真做足了样子, 不但收敛了言行,还动辄赏赐给云溯望下属进贡的珍玩。
然而在外人看来,凝姬的这些举动完全成了她沉迷于新任近侍美色的佐证。
云溯望对凝姬所做的这一切收买人心的举动无动于衷, 对凝霜宫中的风言风语更是置若罔闻。
凝姬这般示好, 必定是在他身上有所求。云溯望仗着这一点, 坑起自己的生母来也毫不手软。
他仍旧保持着和仲遥华七日一次的通信频率, 时不时利用职务之便泄露出去些叛军的行踪, 令原本以神出鬼没闻名的北境叛军被仲遥华一抓一个准。
叛军节节败退, 凝姬却夜夜笙歌。几乎所有北境妖族都无法理解,原本一心叛乱的凝姬为何突然一反常态地毫无作为。
在北境发生的事情很快就变成了一封一封的捷报, 从前线传到了魔皇所在的望雪宫。只是这翻阅战报的人却从夜朔云变成了陆宇琴。
因为用兄长给的药控制住了变成人族形态、身体虚弱还“怀着”魔胎的魔皇陛下, 陆宇琴一跃成为了整个魔域真正的掌权人,连奏折也全都由他代为处理。
朝堂之上有他的兄长陆苍烨暂时稳住局面, 而望雪宫内就只剩下了他和沈北雪二人独处。
在药物的作用下, 沈北雪时常整日昏睡不醒。魔皇不言不语的时候看起来安静又温柔, 足够赏心悦目。很多次,陆宇琴都觉得像是回到了他和沈北雪初识的时候。
只可惜他被魔皇从雷云剑宗挟持到了魔域, 又亲眼目睹了好友被陷害的惨状,心中的感情早已变了味儿。如今他拿到了主动权, 反过来将魔皇囚了起来,心中竟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报复的快意。
处理完桌案上的奏折,陆宇琴便从桌前站了起来,揭开床头的幔帐, 静静看着躺在床上不再害人的琴修。
据他兄长所言,魔胎最开始是养在魔皇体内,只是一团双方精气混合成的能量体,没有思想与意识,但是为了存活下去会不断吸取魔皇的力量。
大概是早知道是这样的过程,魔皇在来望雪宫之前就替自己打点好了一切,连孕育魔胎之时需要定期服用的药物也有宫人及时送上。
魔皇虽然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可毕竟算不到自己会一直停留在身体孱弱几乎能被陆宇琴单手制服的状态。每次被强行喂药的时候都不情不愿地黑着一张脸。
只可惜陆宇琴似乎颇喜欢给他喂药,无论魔皇如何发火,都会一勺一勺温柔却又不容置疑地将药往他嘴里送。
寝殿之外,送药的宫人已经恭谨地候在那里。陆宇琴习惯了这套流程,听到声音没有多想,便叫那宫人把药端了进来。
他伸手摇了摇昏睡中的单薄琴修,语气轻缓柔和:“北雪醒醒。”
沈北雪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明显已经醒了,但是他性子颇为别扭,知道到陆宇琴又要喂他喝药连眼睛都未睁开。
陆宇琴看他这样的冷淡反应非但不觉得扫兴,唇角还微微带起了笑意。他接过药碗,继续劝道:“北雪别闹了,不喝药肚子里的孩子可如何是好?”
他表面上温柔体贴,却拿捏准了什么样的话会让魔皇恼羞成怒。听到“肚里的孩子”这句,沈北雪睁开眼睛,挥手便要掀了陆宇琴手中的药碗。
陆宇琴常年练剑,反应极快,直接后退两步堪堪躲开。
魔皇一击不成,冷嘲道:“灵洲人都说雷云剑宗的内门大弟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却没料到如今也变成了这般模样。”
站在他床边的剑修听他冷嘲热讽也不气恼,只是用一双清澈的浅褐色眼睛平静望着他:“让我变成这般模样的,不正是北雪你么?”
陆宇琴说完之后,魔皇那头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魔皇脾气不佳,却不愿真的迁怒到陆宇琴身上。看到一直静默站在房中的宫人,他的眸中再次凝起戾气:“你是哪里的宫人,已经送过了药,为何还不退下?”
这句话仿佛是一场暗杀开启的指令,那个一直低头沉默,仿佛不存在一样的宫人突然抬起头来,拔出暗藏的兵刃朝陆宇琴刺了过去。
沈北雪自小在宫中长大,应对这样的场面已然不是第一次了。他的脑子反应得极快,瞬间便意识到这很可能是朝中那帮为了魔后之位暗中算计臣子没了自己的打压,又一次蠢蠢欲动了。
人族形态施术不便,他近乎急切地摸索着床榻边可用的东西。当手指碰到琴弦的时候,没多犹豫便往其中灌注灵力,操纵琴弦向那不自量力的刺客袭去。
然而一切都在他出手的那一刻发生了变化,原本作势要袭击陆宇琴的刺客眨眼之间便来到了魔皇面前,淬过毒的匕首泛出异样的寒光。
沈北雪这才意识到方才是关系则乱,刺客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自己。
因为急于出手,沈北雪的身上尽是破绽。未抵挡多久,便被那有毒的匕首刺中。不是要害,却疼痛钻心。
正当情势即将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之时,一道凛冽剑光照亮了昏暗的屋子,刺客握匕首的手臂被这一剑齐齐削了下来,滚落到了床底。
陆宇琴念动咒诀,将假扮宫人的刺客绑得结结实实,一向温柔的眼神难得染上了杀意。
魔皇眼中流露出些许惊讶和不可置信,但随即便很好地掩藏了起来。为了打破和陆宇琴之间那尴尬的沉默,他摸出床头暗格中救命用的丹药服下,然后逼问那刺客:“是谁派你来杀孤的?”
谁料到回答他的竟不是那刺客,而是陆宇琴:“不必问了……他是陆家豢养的死士。”
而那刺客竟并未否认:“二公子被魔皇掳至魔域,灵洲到处都是流言蜚语。说二公子已经堕为了魔皇的男宠,和苍羽君一同背叛了灵洲和陆家。
家主因为这件事,被人几番刁难,就连整个陆家都因此抬不起头来。家主派属下来,想要二公子自己做个决断。
是继续执迷不悟委身魔皇,还是杀了魔皇和苍羽君之后回到灵洲。”
陆宇琴并非不想回家,但他却被那过分残酷的要求给刺到了。兄长是他最亲密之人,而魔皇则让他爱恨交加。
可陆家主为了维护名誉,居然让他将这二人杀死。
那陆家的死士似乎还对陆宇琴存有一丝期望,目光灼灼地等着他做出决断。仿佛只要陆宇琴选错了,便立刻会被骂做令人不齿的人族叛徒。
但他注定要失望,陆宇琴脸色苍白地开口:“父亲所说的两条,我都无法做到。我已经为了陆家的声名活了二十余年,可现在却也想真正做一次陆宇琴。”
没给那个死士太多的反应时间,下一刻,他便被一根极细的琴弦干脆利落地绞碎了心脏。
面前的尸体轰然倒地,陆宇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沈北雪,却见那琴修已是强弩之末,正按着手臂上的伤口,在床榻边摇摇欲坠。
没法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从榻上摔下来,陆宇琴走到近前,不顾魔皇的抗拒将人好好地塞回了被子里。
他确实厌恶迁怒无辜,动辄灭人满门的魔皇,却真真切切地喜欢着魔皇的另一面。
陆宇琴见床上的琴修双目紧闭,没再说话,以为他又一次睡了过去。正打算叫人把刚才打斗中洒了的药再重新熬一碗送过来,便看到了自己手上刺目的血迹。
他原以为沈北雪服了丹药,皮外伤应当已无大碍,现在却发现那伤处的血根本止不住……
……
魔域北境,凝姬如往常一样监督手下的妖族阵术师调试着克制魔皇血脉的法阵。
为了恢复昔日的美貌,她一直对研究阵术的事情颇为上心,近些日子已经到了每日都要来催上一催的地步。
在这样的催促之下,阵术师亦不敢怠慢。只是他们拿不准云溯望的实力,更不知道他因何得以逃脱。
在这些普通妖的认知中,魔域实力最强悍的无疑是魔皇,而云溯望从小在人间界长大,纵使血脉强悍,怕是根本不知如何运用。
就连凝姬自己也不了解她的亲生儿子如今的实力究竟如何,她只是暗自思忖着云溯望同她说在灵洲被魔皇所救,连灵洲人族都能将他压制,修为方面必定有所欠缺。
既然如此,上次就只有可能是魔皇血脉短暂爆发之后的侥幸逃脱。
想到这一层,凝姬便命阵术师们适当加固,不必按部就班地浪费时间。
原本这阵术是为魔皇准备的,距离完工还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可是现在,既然要对付的是比魔皇“弱得多”的云溯望,只需再等三日。
三日而已,凝姬听到阵术师的答复反倒安下心来。
这些日子她无心关注叛军的情况,只知夜朔云派来的魔域大军到来之后,己方胜少败多,再拖下去只怕整个叛军都要全军覆没。
未免夜长梦多,三日之后她就要对云溯望动手,将他身上的魔皇血脉一滴不剩地取过来做药引。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其实也有点黑了。但是没办法,谁让魔皇他喜欢作呢。
预告一下,云师兄解决掉凝姬大概要篡位了??
第69章
万事俱备, 凝霜宫晚上的荒唐宴饮次数越加频繁。
仗着凝姬表面上的“宠爱”, 云溯望借故推脱了数次。奈何凝姬的态度愈发强硬,今夜他到底是躲不过去了。
气派的大殿之上,妖族舞者在正中轻歌曼舞, 整日里陪着凝姬寻欢作乐的那群男妖修推杯换盏之际还不忘品评一番。
等到几杯北境烈酒下肚, 他们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
有的主动向凝姬敬酒邀宠, 有的便用深宫怨妇般的眼神嫉妒地盯着坐得离凝姬最近的俊美剑修。
只是他们的一腔愤恨不满发泄错了地方, 那俊美剑修淡漠得很, 自始至终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们, 就连应对凝姬时也是惜字如金。
若他对所有人都这副态度便也罢了,偏偏在对着怀里的那只黑色的小土猫的时候, 剑修极尽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