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德伯爵一哂,想起王城那群贵族将瓜子奉为上等人才食用的食材的模样,眼里掠过讥讽。
真该让那些人来看看。
还有缩在大观园的那帮人,恐怕还以为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食物,却不知道在这条平民街道里四处都有,只要花钱,人人都能吃到。
虽然比不上园子里的精致,但去掉装盛的碗碟和摆盘,没有什么区别。
就算装在水晶碗里,豆腐脑也只是豆腐脑,和他刚刚在路边摊上瞧见的一模一样。
和平民吃一样的食物,若让那些古板的贵族知道,恐怕要气死。
华德伯爵忍不住勾起了唇。
想到长安镇大部分平民不久前还是奴隶,唇角的弧度就更大了。
和奴隶吃一样的食物。
真期待看到那些老古板知晓真相时的表情。
华德伯爵嘴角扯出恶劣的弧度。
而神使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们却偏偏这么做了……
他不由眯起了眼。
从神使出现到长安镇建立,他全程关注,两个神使颁布的那些律法和规定他一清二楚。
长安镇的一切一切,最令他震撼的,不是那些精致华美的建筑,也不是新奇的节日和美味的食物,而是这些前所未有的制度。
最初知道神使需要奴隶时,他和所有人一样,以为他们只是单纯需要劳力,却没想到,神使竟然会制造出一个工人,几乎跟自由民没有什么两样。
消息传出来,在王城激起了极大的轰动。
如果这么做的不是神使,恐怕很快会被贵族和神殿联合当做邪教剿灭。
奴隶就是奴隶,永远不可能成为平民。
这是千百年的铁律。
从来没有人试图去挑战这项铁律,因为一旦被发现,只有死,即使皇室也不例外。
曾经有迷恋上奴宠的国王企图想要悄悄将奴宠改头换面捧为王后,立奴宠生下的奴仆为继承者,还没有正式施行,就被听到风声的公爵们联合闹得举国皆知,国王不得不改掉主意。
从有记载开始,奴隶永远只能是奴隶。
然而突然降临的神使轻描淡写就将奴隶变成了和自由民一样的存在,怎么能不让大家震惊。
他起初猜测两位神使恐怕并不知道他们这样做会引起多么大的混乱,但亲自来到长安镇,才发现不是,他们很清楚。
这就很有意思了。
一旦奴隶们知道有一个地方能让他们变成自由民,可以像平民一样自由生活,将再也不会有忠心耿耿甘愿承受压迫的奴隶。
尤其战败从贵族被贬为奴隶的人们,他们比那些世代圈养的奴隶更迫切想要来到这里。
事实上,当贵族和教廷再也捂不住消息时,各个领地的逃奴事件越来越多。
华德伯爵对此乐见其成,甚至暗暗推波助澜。
那时他觉得忽然天降神使或许也并非坏事,在来之前,他暗自揣测着或许未必不能利用这次机会。
但在见过两位神使,在对长安镇有了更进一步了解后,他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显然这两位并不是那些愚蠢的贵族,不会被别人轻易掌控。
华德伯爵一向瞧不上王城里的贵族们,他们浅白而无知,蠢笨到令他发笑,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被他掌控拿捏。
然而这两位神使不是。
他隐隐的,竟有一种他们是同类的感觉。
仁慈美好的神派来的神使居然狡诈而富有心机。
意识到这一点,令他兴奋到颤栗。
多么有意思。
真想知道那些大主教们的想法,他们认定的神使带头推翻他们曾经宣扬的教义,真是太有意思了。
华德伯爵在面具后咧开无声的笑。
他是不是能期待有一天神使和教廷冲突起来呢?
最好神使亲自发声驳斥教廷与教廷决裂,被亲自承认的神使厌弃,将是多么有趣的场景。
他无比恶意的想。
但又清楚这不可能,神殿那帮老东西,绝对不可能让教廷落到这种地步。
神使也不会。
伴随着工人出现的,还有病理说。
病理说一出,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让大家无暇计较前者。
没有人不想健康的活着。
连他都被吸引,亲自来到了这里。
想到小册子上的说法,华德伯爵目光暗了暗。
“元宵来了。”小女孩用托盘一次将三碗一起端了上来,一一说明,“这是芝麻,这是豆沙,这是花生……”
轻轻推了推桌上装勺子筷子的盒子,笑着离去:“客人慢用。”
华德伯爵略微犹豫了片刻,取下了脸上的面具,亮如白昼的灯火下脸上的疤清晰可见。
“这里,这里有空位子!”
忽然冒出两个人,坐在了他们对面。
华德伯爵目光一沉。
仆从呼吸一紧,整个人绷了起来。
“你好,元宵节快乐。”坐下来的是一对少年少女,两人看到他先是一愣,然后一起掀开脸上的面具,笑着朝他打招呼。
他们的目光里只有见到陌生人的好奇和打量,并没有其它异样。
华德伯爵放下面具:“嗯。”
少年少女也不在意他的冷淡,立刻欢腾的招呼小女孩点单。
仆从心里长松了口气,擦了擦手心的汗。
华德伯爵取出一个勺子,他还没有熟练掌握筷子,而且显然元宵这样的食物用勺子最佳。
一碗元宵并不多,他轻轻拨了拨,一共八个,他先尝了一个,雪白浑圆的元宵一口咬下去软懦香甜,中间是甜味更浓的芝麻,舌头一卷一吸,一个便下了肚。
不知不觉一碗元宵下了肚,甜甜的汤喝完,暖意从胃融化到了全身。
剩下两种各尝了一个后,他推给了仆从,对面少年少女的对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想去艺术学院,我想学表演进剧场当演员。”少女满怀憧憬,然后低落,“可是我爸爸想让我去文法学院学习算术。”
少年安慰她:“你可以两个都报名,我听说艺术学院很难考,万一考不中怎么办?”
少女瞪他:“我一定会考中的!”
少年连忙道:“我是希望你和我一起去文法学院,这样我们就能一起上学放学,多好。”
少女犹豫。
艺术学院?文法学院?
华德伯爵挑了挑眉。
第57章 五十七、出城
“抱歉。”华德伯爵出声问,“你们说的学院是……”
少年闻言好奇道:“你是王城来的游客?”
见人愣住, 少年一笑:“我们长安镇没人不知道学院, 会问的只有游客了。”
华德伯爵牵了牵嘴角, 点头承认,不过并没有坦白身份, 只说自己是贵族老爷身边的仆从。
少年似乎早就见怪不怪,笑呵呵回答起他的问话:“学院就是书院,镇里人越来越多, 神使大人又建了三所新书院, 不过以后要改叫学院了……”
虽然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改。
——事实上, 叫学院只是时玉和霍辞的语言习惯,毕竟书院这个称呼在二十一世纪已经很少听到。
两人如今俨然已经有了帝王口含天宪的架势, 说出去的话就不好再改, 便干脆顺势叫成了学院。
“……就是在修建的那几处……”少年冲着虚空几个方向指了指, “啊, 忘了,过年已经停工了, 不过听我老师说马上就能建好, 神使大人前天让区委会给每家每户都发了通知, 等过完春节学院就正式招手学生了!”
说到神使, 他满心满眼的尊敬和崇拜。
华德伯爵想起仆从递来的消息, 确实长安镇在修建,但因为长安镇一直都在修修补补,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而且神使也并没有传出修建学院的消息。
是有意隐瞒还是等待时机?
他思索着。
少年被引开了话匣,加上正是爱炫耀的年纪,又有喜爱的女孩在身边,滔滔不绝起来:“……新学院有三个,一个是文法学院,一个艺术学院,一个技术学院……”
详详细细将三个学院介绍了一番,中间食物送上来也没有停。
华德伯爵听得心头震动,教授文字律法又教授技艺,神使这是想做什么?
他不是那些愚蠢只知道玩乐的贵族,清楚明白掌握文字掌握知识的重要性,如果有一天平民比贵族更聪明学会的更多,会发生什么?
他几乎已经看到了会造成的情形。
然而他并不惊惧,反而从骨子里冒出兴奋来。
如果是真的,就太好了!
他比任何人都期待贵族们全部完蛋痛哭流涕的模样。
可惜恐怕只能是想象了。
神殿那帮老不死不是傻子,贵族也不全是傻子,神使更不是。
“长安镇以外的人可以来报名吗?”
“当然可以。”少年点头,“神使大人说了,只要愿意都能来,我爸爸已经跟祖父商量好,我伯伯叔叔姑姑家的孩子都会来。”
果然。
华德伯爵压下心里的遗憾,扯开一个笑,附和:“太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不客气。”少年笑笑,然后好奇询问起他们王城的事情。
华德伯爵随意和他交谈,慢慢的,引得一旁的少女也加入了进来,一来二去,知道少年并非长安镇的原住民,而是当初使团来过后进驻长安镇的商人,不过现在已经拿到户口和身份牌,决定定居长安镇。
少女也一样,两家是友人,所以他们关系十分亲近。
两人毫无防备,很快被套出了更多的话。
譬如商人们对长安镇的满意、居委会和警察局的详细情况、后山有军区专门训练护卫队等等。
少年少女面前的元宵和零食快吃完,华德伯爵终于似不经意般问起最想知道的问题:
“病理说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少年瞪大了眼,一副神使说的怎么会有错的模样。
“但是教廷说是魔鬼……”华德伯爵故作迟疑。
少年立刻说:“是教廷弄错了,因为神离开了人间他们没有办法和神沟通,他们不知道神已经有了新发现,就像这些新食物新节日,神没有告诉我们,我们不知道而已。”
他信誓旦旦,十分坚定。
华德伯爵心头一震,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光明正大说出教廷错了,可笑的,他竟然下意识警惕环顾四下,却发现并没有人在意少年的言论,旁边的少女一副说的没错就是这样的表情。
只有他的仆从深深埋下头,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然而更可笑的,仆从明明早就背叛了教廷,却依旧惧怕如此。
“教廷怎么会错……”他故作惶恐。
“为什么不会错?”少年诧异,“是人都会犯错,错了改不就行了,神使大人说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犯了错误及时改正过来还是好孩子,哦不,是好人。”
他说的理所当然。
华德伯爵半晌没有说话,最后在少年少女挥手告别中扯了扯嘴角。
看着人走远,他戴回面具,神色冷淡起身:“你先回去。”
“主人危险……”仆从大惊失色。
华德伯爵心生厌烦,决定回去就将人换走,一个比一个愚蠢,街道上每个路口都有护卫守岗,出口站着一排护卫,时不时有巡逻队走过,能有什么危险?
这世上恐怕没有比长安镇更安全的地方。
撵走仆从,他一个人沿着街道细细打量,将商业街的一切纳入眼中,逛完四条主街道,思索起了和神使合作的问题,他不信神使会只选择和财富神殿合作,迟早会找上贵族,恐怕这一次就是契机。
他必须拿下这次机会。
正思量着,只听砰的一声响,巨大的烟花在头顶绽开,瞬间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在店里的人也都跑了出来,大家仰头望着天,欣赏美丽的烟花,欢呼雀跃。
尽管已经知道这不是神术,而是人用双手制造出来的东西,依旧令华德伯爵感到不可思议。
绚丽的烟花在他眼中一朵一朵绽放,似乎昭示着即将巨变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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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庆祝持续了四天,从十四预热到十七正式结束,欢庆了半个月小镇暂时陷入了疲软。
节日庆贺暂停,假期正式开始,长安镇城门开放,只要去区委会登记拿到出入证,就可以外出,旅行探亲随意,赶在学院开学工厂上班前回来就行。
至于说一去不回,除了探子奸细,时玉和霍辞相信没有人会跑,对平民来说,如今没有比长安镇生活更优渥宽厚的地方,尤其那些才脱离奴隶身份的,绝对不会离开。
事实也是如此,几乎没有奴隶去拿出入证,都是后来的商人和曾经的原住民。
这些从奴隶晋升的工人非但没有出去,还纷纷选择了回岗位加班,他们本来就比原住民来得晚,住的房屋赚到的积蓄远比不上原住民,甚至有些在春节前才刚转为工人,还住在集体宿舍里,节日加班能拿到双份工作点数,为了早点相亲成功组建家庭,一个个都豁出去了。
至于还没转正依旧是奴隶的就更努力了,恨不能二十四小时待在工坊里,再者他们作为奴隶,也没有自由出入的权力。
时玉和霍辞虽然怜悯这些奴隶,但绝不会滥发同情心,否则只会害人害己。
虽然奴隶们不愿意出去,但商人和原住民乐意登记的倒有不少,不过大都是去刚修建起来的香葵城转一转,稍远一点打算去邻近几个镇上碰碰运气看看还有没有活下来的亲人朋友,远行的只有那些本就远来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