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定了定神,“你说,你心仪一名男子?”
“是。”
“是谁?”
程晚桥垂下头,“孙儿不能说,还请皇祖母见谅。”
太后思虑了片刻,随后道:“那就让我来猜猜。”
程晚桥看着地上的青石板,只听太后道:“是宜襄府的那位神君吧。”
程晚桥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太后兀自道:“那人哀家也见过,确实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怕是无人能抵挡这样的美貌。听闻你还向你父皇请命入住宜襄府,又听你说心仪一名男子,即便是我住在这深宫里的老太婆,也该猜到了。”
程晚桥在心里想,原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然那般明显,就连太后也猜到了。
太后想到了什么,轻叹一息,“雪芳那丫头一直待你死心塌地的,你让她日后如何是好?”
程晚桥道:“孙儿并非他的良人。”
“只是可怜了她,盼了你这么多年,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吴姑娘蕙质兰心,她定会遇到比孙儿好的人。”
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程晚桥,“你还跪着做什么?”
程晚桥道:“孙儿欺瞒了皇祖母,还未领罚,不敢起身。”
太后看着他,语气中几分感慨,“你从小便是最老实的那一个,虽说最不起眼,可也是最让人没有戒心的一个,你此次欺瞒不算恶意,我便不罚了。”
程晚桥抬起头,没想到太后竟然不追究,他拱手道:“多谢皇祖母。”
“不过,你与神君之事切不可外传,否则便是丢了你父皇的面子。”
遇辰是皇族的贵客,是不可亵渎的神明,他们二人在一起本就是不合乎伦理,若是外传,会让皇族颜面尽失。程晚桥深谙这其中的利害,“孙儿谨记。”
太后阖了阖眼,道:“该说的都说了,你好自为之吧。”
“是。”
程晚桥从皇宫里头出来,一出宫门便见到宫墙下停了一辆华贵的马车,他一早来上朝时赶的那辆马车要比这辆朴实一些,只是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辆华贵的马车他认得出,是宜襄府的马车,平日里带遇辰出门游玩时,乘的就是这辆。
他提步走了过去,发现车辕上坐着的人正是遇辰的护卫琅。
可想而知,马车里头坐着的是什么人。
他登上了车辕挑开帘子,果然看到了遇辰。
程晚桥弯腰坐了进去,“你怎会来?”
遇辰好整以暇道:“我打算你若正午之前不出来,我便闯进去要人。”
这还真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程晚桥无奈,“皇祖母并未怪罪于我。”
“那这件事就这么了了?”
太后虽然没表明,但从话语中可以听出她不会再管他的婚事,程晚桥道:“算是。”
但并非长久,只要他留在京城,还是难逃谈婚论嫁,即便不是吴雪芳,也可能是其他大臣的千金。这一次只是太后提了提,若是下一次陛下下旨指婚,就是圣旨,可就没这么好应付了。
程晚桥看着遇辰,“我已经想清楚,再过些日便请命前去池州驻守。”
羽灵溪就在池州境内,且远离京城,届时即便是当今圣上也无法左右他的婚事。
遇辰问:“殿下舍得放下这京城的一切?”
“这京城之中,我并无牵挂,离开了,反而更好。”
他如今风头正胜,太子视他为眼中钉,三皇子一直挑拨离间,试图让他和太子斗,自己想得渔翁之利。他无心皇位,对这两位皇兄也是尽量避而远之,若是能离开京城,也能避免让自己卷入这一场纷争。
遇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日后,我便是你的牵挂。”
程晚桥淡淡笑了笑,其实在他们相遇的那天起,遇辰便成了他的牵挂。他另外一只手也覆上了他的手,“手怎么总是这么凉?”
遇辰道:“凤凰分为红毛和白毛的,红凤凰似火,而白凤凰则似冰。”
被他这么一提,程晚桥这才想起他是神鸟白凤凰的后嗣,“那我必定是积了几世的福分,才能与你结为伴侣。”
“殿下这情话,说的倒是中听。”
程晚桥道:“大抵是近朱者赤。”
马车路过穿城河,遇辰挑起帘子,看到了一棵挂满了红绸的古树,正好是月老庙前的姻缘树,上一次中秋庙会,他便注意到这棵树,就在穿城河对面,不过那时人多,善男信女将此地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也就没去凑热闹。
“殿下,我有个地方想去。”遇辰道。
“何处?”
遇辰朝帘子外赶马车的琅道:“琅,停下。”
马车停了下来,遇辰道:“殿下待会便知。”
程晚桥跟着他下了马车,过了一条石桥,来到了月老庙前的姻缘树下。
此时有风,风拂着树上挂着的木牌,木牌之间相互碰撞,铛铛作响,系在树干上的红绸也随风飘扬。
听闻只要在木牌上写上两人的名字和生辰,便能白头偕老。
月老庙门口便有个老人家专门卖红绸以及木牌,就这么一条红绸,一块木牌,还不便宜,要收一两银子,若是客人说贵,老人家必定会说这木牌红绸都是在月老庙供奉了三年的,沾了灵气的,自然是要贵一些。
遇辰要了一块牌子,一旁还有案台供人坐下来写名字。
程晚桥在一旁看他写,见他准确无误地写下了自己的生辰,他好奇,“你怎会知道我的生辰?”
遇辰提笔蘸墨,“上一次算姻缘,殿下不是写了么?”
程晚桥这才记起中秋庙会那日,他确实写了,没想到他会记了下来。再看一眼遇辰写好的牌子,他微愣,只见他的生辰旁边,写着庚子杏月,这不是那一日那位江湖术士给他算的另一半的生辰么?
“你是庚子年生的?”程晚桥问。
遇辰放下了笔,“没错,不过我并非长你二十岁,而是两百岁。”
难怪,那天那江湖术士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算出来的卦,而遇辰却让琅打赏了他十两银子,原来那一卦是准的。
也就是说,中秋庙会那天遇辰便知道他们有命中注定的姻缘。程晚桥问:“那一日,你为何不告诉我?”
“那时殿下心意未定,我若说了,岂不是徒增殿下的烦恼。”遇辰从案台后起身,来到树下,将写了两人名字生辰的牌子递给他,“你来系。”
程晚桥接过牌子,看着他们两人的名字写在了一起,心中一股暖流蔓延。自决定与遇辰结为伴侣后才知,这世上无人比遇辰对他更重要,他是他世上唯一的牵挂。
姻缘树上的牌子大多挂的低,高处还空空荡荡的,程晚桥飞身而起,在树干上轻盈落脚,将他们的牌子系在了最高的树干上,并且打了死结。
确认木牌已经紧了,他纵身一跃,在遇辰面前翩然落地。
遇辰看了一眼那一块还在树上摇晃的牌子,视线最后落在程晚桥身上,“好了,回府。”
“嗯。”
马车继续平稳前行,程晚桥坐在马车里若有所思,遇辰说中秋庙会那日故意不说他的生辰,是不想徒增他的烦恼,所以他该是早知道他的心意,那……
“殿下在想什么?”
程晚桥回过神,他也不隐瞒,“在想醉酒那日的事。”
遇辰好整以暇地撑着下颌,“哦?说来听听。”
他们两也算敞开心扉,该是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了,“那日好像说喝酒的是你,但醉的却是我。”
“没错,殿下酒量差,我一早知道。”
程晚桥:“所以,你知道我会醉。”
“当然,就殿下那酒量,十杯之内必醉。”
“醉了后发生的事,我记不大清了。”
“我不是说过么,我与殿下互诉心意,而后情难自禁。”
程晚桥又问:“那如何入的房?”
“我抱的。”遇辰看着他,眼睛里含着几分笑意,“殿下若是想不起来,今晚我还可以再抱一次。”
程晚桥轻抿着唇浮起淡淡笑意。
“殿下可还有要问的?”
程晚桥想了想,“还有,我去军营庆功那日,误闯了你的房,你当时该是知道我在外面。”
遇辰的身子微微前倾,与他距离极近,他压低了声音,“不仅知道你在门外不敢敲门,还特意推倒了屏风。”
程晚桥倒一点也不惊讶,毕竟那时候屏风倒得十分突兀,且以遇辰的性子,他不小心碰倒屏风的几率几乎为零。
所以,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知道他在外面,他故意推到屏风发出声音,是为了引他进去。
亏他那日还因为冒犯了他,心里不安了一夜,实则是中了他的计。
“殿下可会恼我?”遇辰又问。
程晚桥看着近在咫尺的他,虽然知道这都是他精心谋划的,但知道真相后,他并没有一丝恼怒,他轻声道:“不会。”
“可是日后我做什么,殿下都不会恼。”
程晚桥答得毫不犹豫,“不会。”
遇辰再凑近了一点,在他唇上轻点了点,而后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一定记不大清前日晚上你我做了什么,今晚,我再给殿下重现一遍,保证丝毫没有偏差。”
程晚桥的耳朵瞬间红透,心跳得飞快,他脸上带着羞色,生涩地回了一句,“嗯。”
第69章 定不负相思意三
大祁建国两百多年来, 每年举行祭龙大典,每隔三年皇帝要亲自前去仙龙山祭祀仙龙,去年皇帝亲自去了仙龙山祭龙, 今年的祭龙大典则在皇宫举行。
遇辰作为神族后嗣, 届时也要与皇帝一同上祭台。
眼看祭龙大典将近, 近些日礼部官员往宜襄府跑的倒是勤快,主要是向遇辰说明当日祭典的流程步骤, 以免出差错。
而程晚桥上奏请命前去驻守池州, 几经周折, 皇帝才准了。消息很快传开来, 一时之间满朝文武, 人人皆知风头正盛的五皇子程晚桥要去池州驻守,这一去还不知多久。
听到这个消息, 最高兴的自然是太子,程晚桥是他太子之位最大的威胁,如今他主动请命前去驻守,这没个十年八年, 他也不会回来。即便十年八年后他再回来,他这个太子也早已经在朝中扎好了根,即便他本事再大,也撼不动他。
三皇子程晋良听说了这件事, 特意来了一趟宜襄府,一盏茶过后,他便摇头叹息, “皇弟,你真是糊涂啊,这个时候你怎能去驻守边境呢。”
程晚桥道:“京城的日子过于安逸,还是边境适合我一些。”
“那你可想过以后?你如今战功赫赫,又深得父皇信任,日后必定会委以重任,去那边境驻守,那可就等于你放弃了你这几年在战场上拼出来的功绩。”说话时,程晋良用食指敲着一旁的高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对于他的劝说,程晚桥无动于衷,“功绩都是身外之物,我并不看重。”
“你既不看中,那你这些年在沙场上拼命,又是为了什么?”
程晚桥毫不犹豫道:“自然是为了社稷安稳,国泰民安。”
程晋良听了,摇头笑了笑,“五皇弟啊,你可是我见过最没有心计的人。”
程晚桥只笑不语。
程晋良又问:“不过,我倒是好奇了,这战场除了斗兵力,还斗计谋策略,你如此宅心仁厚,是怎么跟荆军斗智谋的?”
程晚桥道:“皇兄也会说是战场,战场上我想赢,自然是要小心谨慎地谋划,而这朝堂上,并无我想要的,自然就得过且过了。”
程晋良闻言朗笑了几声,心里也有几分自嘲,看来他处心积虑想让他和太子斗的想法是大错特错,程晚桥无欲无求,并不是嘴上说说,而是确确实实。
他既觉得庆幸,又觉得惋惜。
庆幸少了一名对手,惋惜少了一枚棋子。
待送走了程晋良,遇辰从门口进来,“他在试探你。”
程晚桥看着遇辰,刚刚他并没有察觉他在附近,“你方才一直在外面?”
“我若是想听,即便是在我房里,也是听得到的。”
程晚桥倒是相信遇辰有这个神通的,“你觉着,他想试探什么?”
遇辰走到椅子上坐下,“他早该知道你不会和太子斗,你离开京城后他会亲自上场,与太子正面交锋,但你此时远去边境,就等于退出了他们之间的争斗。”
“那他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若是他不担忧,今日就不会特意跑一趟。”遇辰老谋深算地分析道:“他先前想利用你对付太子,坐收渔翁之利,如今你作壁上观,他自然也怕,怕他和太子在京城斗得两败俱伤,你突然回来,捡了这个渔翁之利。”
被遇辰这么一提醒,程晚桥仔细回想,程晋良这一趟确实来得十分蹊跷,他这些日已经没有挑唆说他去对付太子了,因为他已经知道他不会斗,但他今日特意过来自然不是关心他的,而是想试探他,如若被他试探出他对皇位也有一丝念想,那他在池州估计也不会安稳。
程晚桥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小看他的这位兄长了,“看来还是我太过大意。”
遇辰道:“是你心地太过善良,从不从坏处去定论他人。”
程晚桥看着他,“那我方才的话估计也是让他放心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三皇子虽整日嬉皮笑脸,可若论心机,他可比东宫那位深得多,并且,他疑心也重。”
程晚桥仔细想了想,觉得三皇子的心机确实比太子重得多,太子虽然视他为眼中钉,但好歹他回京之后没有在背后耍过什么阴谋诡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