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司面包的袋口敞开着,只吃了一两片的样子。
急救室的门紧闭着,两天来不断有护士穿着无菌服进进出出, 却始终不见急救室上的绿灯亮起。
白鹤和麻雀等人在回来不过两天便被一通电话紧急叫走,除了因为腿伤无法参与任务的鹞子,其他人便再也没能联系得上。
手中一支烟在指间反复摩擦,纸质的烟卷已经被磨出的毛边, 却没有点燃。
旁边就是吸烟室, 但顾野没有进去。
那个人……不喜欢他身上有烟味。
三天没有合眼没有进食让顾野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嘴唇都干裂起皮, 身上的硝烟味道都没来得及洗去。
“叮——”
一声清脆的铃响让顾野的双眼瞬间闪过一道流光来, 急救室外的绿灯突然亮起。
禁闭的金属门缓缓打开, 经历了三天不眠不休抢救, 同样双眼通红精疲力尽的医生率先走了出来。
顾野蹭地站起来,眼前顿时一黑, 一阵眩晕。
他甩甩头, 走上前去, 张开嘴却发现嗓子已经沙哑得无法出声, 只能发出几声气音。
“脱险了。”中年医生的声音疲惫而沙哑, 摆摆手示意顾野放心, 转身去了休息室, 顾野这才突然松了一口气一般,浑身上下都涌出来一股疲惫来,先前紧绷的神经让他几乎感觉不到饥饿,现在饥饿与疲惫便一股脑涌了出来。
“他怎么样了?”一道声音传来,顾野转过身,正好看到从吸烟室出来的楼副司令。
正值壮年的楼副司令和楼濯玉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然而比起尚还年轻的楼濯玉,眼前的男人更多的却是沉淀后的稳重和久经官场沉浮的沧桑,黑色的军服被他穿出了冲霄的气质和沉稳的大将之风,一身军威仿佛大山一般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此时这个将军却如同一个普通的中年父亲,眼下青黑,眼圈通红,连鬓边都多了几缕白发。
从得知楼濯玉被送进急救室起,这位军部老将便急匆匆地赶来,和顾野一起在这里守了整整三天。
“没事了。”顾野压着嗓子道。
仿佛被突然卸下了心口压着的石头,楼贺霆闭了闭眼:“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将军,您不去看看……”
“不了。别告诉他。”楼贺霆摆手,打断了身边的警卫员,拍了拍顾野的肩膀,却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仿佛之前那个面容有些憔悴,满目忧思的男人只是个错觉,楼副司令一直都是那个站如松坐如钟,走路都猎猎生风的军部老将。
“叮——”
身后又是一声铃响,顾野转过身,便见几个护士推着一张病床出来,床上的青年双目禁闭,即使面色苍白,却依旧难减眉宇间出鞘利剑一般的锋锐气质。
“楼濯玉——”顾野快步上前,却被床边的护士拦住了。
“患者需要无菌环境,您暂时不能靠近。”
顾野一愣。
他身上还是在索玛尔时穿着的那身黑色作战服,来不及换下去,一身硝烟灰尘,衣角还沾着一些血迹,所幸衣服颜色深,并不容易看出来。
再加上通红的眼睛和干裂的唇瓣,看上去有些狼狈。
待到顾野到附近的酒店换洗完毕回来时,楼濯玉已经被送到了无菌加护病房里。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青年,顾野轻轻握住对方温热的双手,感受着脉搏上有力的跳动,眼眶突然有些酸涩起来。
天知道,在星舰上他握着这只手,感受着上面的温度慢慢流失,脉搏渐弱时他有多绝望。
就像是一只手,一点一点将他的心脏掰开了揉碎了,再一点点挖出来,连呼吸都是痛的,直到把他整颗心脏都挖空掉。
数月前他自己躺在这里时,这个人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顾野不知道。
但他知道,那段时间大概是楼少校这辈子最狼狈的三个月。
他从未见过那样憔悴的楼濯玉,也从未见过现在这样虚弱的楼濯玉。
印象里,这个男人永远一副波澜不惊的强大沉稳模样,连之前为了顾野肩膀被子弹贯穿都面不改色。
什么时候,这个男人在自己心里有了这样重要的位置?
萨坎星巴罗纳森林的惊艳相遇,他微微勾起唇角说:“枪法不错。”
林火兵团醉酒后的清晨,他一本正经地说:“你的咬合力不错。”
第五区B市的家里,他带着一身风雪进门,微皱着眉说:“怎么又不穿鞋。”
学院寝室里,他将他压制在身下,勾着唇角:“礼尚往来而已。”
搬来同住时,他拎着一箱子牛放到桌上,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顺路买的。”
奥兰多的酒店里,面对顾野的挑衅,他灼热的呼吸和小心翼翼的轻吻。
几个月前,这所医院里,他醒来那天,面目憔悴的他几乎要将他揉进怀里的拥抱和沙哑的一声:“你醒了……”
直到几天前,他的手指擦过他的脸颊,目光沉静而决绝,他说:“待在这里,我会回来。”
这个人就像是慢性丨毒丨药一般,一点一点渗透他的生活,一点一点将他困在了他织就的囚牢里,然后将他的整颗心脏都蚕食殆尽。
但他甘之如饴。
顾野垂眸,握紧了楼濯玉的手,探身轻轻吻了吻他苍白的唇瓣。
不过是一辈子,给你又有何妨?
……
楼濯玉在被送进急救室时生命体征全无,几乎没有了任何生还的可能,但他依旧挺了过来,连负责抢救的医生都直呼这是个奇迹。
多年后,已成为联邦军部上将的楼濯玉在接受采访时被问及这件事时,楼上将回答得毫不犹豫。
他说:“因为我的爱人还在等我。”
……
楼濯玉恢复得很快,仅仅两周后他便可以下地行走了。
而顾野只要学院里没课便会过来医院里。
此时顾野正将一个苹果削皮递到楼濯玉手里,手边放着的是一沓书。
顾野并没有落下功课,他还记得当初给出的承诺。
获得军区兵王的称号,毕业后进入雪域舰队,接替他父亲的分队队长的位置。
但目的不再仅仅是接触那个SSS级任务,查明父亲牺牲的真相。
他想要和楼濯玉并肩作战,获得自己的专属代号,成为真正与他共进退的战友。
“顾野。”接过苹果的楼濯玉突然出声。
“嗯。”
“顾野。”
“我在。”
“顾……”
话没说完,唇上一热。
楼濯玉看着眼前突然放大的黑色眸子怔住了。
顾野漂亮的桃花眼弯了弯,眼角的泪痣越发艳丽起来,他勾起唇角看着愣住的楼濯玉正要退开,却冷不防地被扣住了后脖颈。
对方灼热的气息和他的呼吸纠缠在了一起,呼吸声渐渐粗重起来。
耳后被对方温热的手指摩挲着,唇舌纠缠间让顾野有些喘不过气来。
“喂……楼唔……”顾野急急地喘了口气,手推了推楼濯玉的胸膛,却被一把握住手腕扣在了背后,呼吸再次被对方攥取。
漫长的狂风暴雨般的吻,让顾野的脸颊和耳后都烧红起来。
“啪嗒——”
一声托盘坠地的声音响起来,将拥吻着的两个人惊醒,转过身正好看到一个小护士通红着脸跑出去,还不忘帮两人掩上门。
一个托盘落在地上,两支针剂在地上滚了滚,停在了床脚。
就在二人怔愣着时,那小护士又“噔噔噔”跑了回来,还不忘拿了两支新的针剂进来,脸颊上的红晕都没来得及散去,只顾低着头道:“那个,您该注射药剂了。”
“咳。”顾野干咳一声,抽开身体坐回一边的沙发上,随手捡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好。”楼濯玉面不改色,撸起袖子露出坚实的臂膀示意护士可以开始了。
待到小护士逃似的收拾东西离开,楼濯玉看着顾野,眼睛突然弯了弯:“顾野。”
“嗯?”顾野埋头在书里头也不抬:“忙着呢,很快就要期末考核了。”
“你书拿倒了。”
“……”
顾野只觉得自己脸颊脖子轰地一声便烧开了。
“噗,呵呵——”
顾野:“……”
丢下书,扑上去,咬——
牙齿在碰到楼濯玉脖颈间的软柔时,顾野却顿住了,最终只是轻轻咬了咬,便把头埋在了对方肩膀上,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温度,眼眸微垂。
……你还活着……
……真好……
……
……
顾野在学院时不时的失踪已经成为了常态,没有人再会对此好奇或者询问。
当然,就算询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期末考核对于顾野来说已经没有了什么意义,相比于终日待在学校里啃书本和在蔚蓝星域里进行模拟战斗的学员们,历经了真正的硝烟战火、生死搏斗的顾野成长速度是惊人的。
一年的成长让顾野蜕变成了一名真正的优秀军人,站在那里时如同一棵劲松,傲雪凌霜,一身凌厉如长剑出鞘的气质和历经过真正硝烟战火后的气质让他在一群未曾沾过血腥的学员中尤为突出。
毫无悬念再度拿到综合成绩第一名,并远远甩开第二名一大截的顾野在众人都在收拾包裹准备回家度过假期时,远离人群悄然离校登上了开往长白山的雪域舰队大队基地的飞机。
这个寒假,他将要开启他的雪域舰队预备队员必经的一道门槛——雪域舰队新兵地狱训练。
而他的爱人,兼顶头长官此时正在长白山海拔两千多米的大营里,和一直以来并肩作战过的战友们静待他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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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鸽子:队里有两年没来新兵了有点手痒。
麻雀:是啊当初我们进营时,被龙鹰虐得那个惨哟。
白鹤:呵,恕我直言,你们都是辣鸡。
比队长龙鹰资历还老的白尾雕:一群屁孩。
被鸽子麻雀白鹤白尾雕亲手训过的鹞子:……【瑟瑟发疯】
摩拳擦掌等待顾野抵达的楼濯玉(龙鹰):仿佛听到有人在说我坏话。
刚上飞机的顾野:脊背突然发凉是怎么回事:)
老古董与柴油机
长白山的十月已经开始飘雪, 硕大的雪片被寒风裹挟着穿林而过。
顾野刚下一飞机就被扑面而来的朔风冻得打了个寒噤, 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雪域舰队的大营在海拔两千多米的山上, 没有可以直达的公路, 又遇上大雪封山,连猎户们平日里上山的小路都被积雪掩埋。
没有人前来接机。
顾野下飞机后便给楼濯玉发送了已抵达机场的消息,得到的回复是在机场外的地下停车场有一艘微型穿梭舰, 大营坐标已经发到了穿梭机的系统里,需要顾野自己驾驶穿梭舰过去。
他从智脑地图上找到了地下停车场的位置,离机场并不远,步行五分钟左右, 便没有打车, 殊不知此时的停车场里,三双眼睛正如同雪狼一般盯着入口, 摩拳擦掌, 跃跃欲试。
当顾野踩着积雪顶着一脑袋雪粒子来到地下停车场的入口时,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停车场里很黑, 没有灯,大门黑洞洞地张着嘴。
守门的大爷说停车场里这两天要检修电路, 所以断电, 暂时恢复不了, 并告诉顾野如果需要手电筒的话五十块钱一个, 买了就送三块电池。
顾野谢过大爷, 婉拒了大爷的努力推销, 抬步走进了黑暗里, 却没看到那守门大爷叹了口气,从身后的破布袋里摸出来把手丨枪转了转,再张口却是清朗的青年音,唇边却挂着有些恶劣的笑意:“哎呀呀,这么好的‘手电筒’,不要真是可惜。”
停车场里没有风,却依然很冷,连脚下的地面都结了一层薄霜,呼吸产生白色的水汽,很快便消散在空气里。
顾野打着通讯器上的闪光灯照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角落里的那艘“微型”穿梭舰。
银色的舰身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寒亮的光芒,舰尾尾翼上的金色飞鹰标志更是夺人眼球。
但是顾野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他妈是哪年产的老古董穿梭舰啊??又笨又重不说,连引擎都是柴油动力的,指望开着这玩意儿上长白山不是开玩笑呢么?
连直升机都比它靠谱!
顾野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而后便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现在这种情况摆明了是雪域舰队那帮子人在刁难顾野,不然堂堂顶尖部队会连一艘像样的穿梭舰都搞不来?
就在顾野举着闪光灯上前两步,却忽然感到耳畔有风。
“砰——”
顾野眼眸一寒,迅速侧身一闪,避开了从身后砸过来的一记重腿,在对方来不及收腿前一把捞住对方的脚腕反手一甩。
“嘭——”一道身影便被顾野狠狠砸在了地面上,溅起一地灰尘。
对方还想爬起来再战,却被顾野反扣着手腕压在了地上,一个冰凉的金属物抵上了他的脖颈,少年凉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你是谁?说实话,否则刀子可不长眼。”
被压住的人感受到了脖颈上的凉意,背后寒毛顿时炸了起来,忙道:“兄弟,别冲动,是我。”
声音很熟悉,是鹞子。
感受到压制自己的力量松开,鹞子摸了摸还隐隐发凉的脖子从地上爬起来:“飞机上查得那么严,你是怎么把刀子带上去的?”
顾野手里的东西在闪光灯前晃了晃:“你仔细瞧瞧,这是什么?”
鹞子看过去,愣住了。
那是一根……金属叉子。
顾野出门有随身携带专属餐具的习惯,之前在飞机上吃了飞机餐,还没来得及收回行李箱里便通知到站,就随手放进了大衣口袋里,此时却成为了唬人的利器。
“真有你的。”鹞子在顾野肩膀上锤了一拳,问起了顾野的近况,眸子却闪了闪,手指在暗中打出了一个隐晦的手势。
顾野的注意被鹞子吸引了,并没有注意到两个身影正隐没在黑暗里,从他背后慢慢靠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