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亦先微笑着点头回应大人们的关心，然后带着安抚意味地牵起西尔的手，转了个身把他展露在众人面前，用手势比道：“你，跟他们说。”
　　
　　西尔仍是紧紧靠在游亦身边，私底下却用力掐住游亦的手心。
　　
　　游亦面不改色，如同鼓励一般平静的眼神望向西尔。
　　
　　西尔在刘海下隐蔽投向游亦的眼神透着一股子漠然，然后又低着头如蚊蚋一般细小的声音说：“我、我是西尔……”
　　
　　“你是哪里来的？”
　　
　　“你父母家人呢？”
　　
　　“你怎么跑到我们的村子来了？你是新联盟那边来的么？”
　　
　　有人七嘴八舌地问出声。
　　
　　西尔又瑟缩了一下，他的声音中带着哭腔：“不知道、我不知道……只有我一个人，他们都要打我，他们不给我东西吃，他们要打我……我就跑了……很痛、很饿，我想吃东西……好冷，好难受……”
　　
　　当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脸的时候，人们都可以从滑下的衣袖看到他身上的青红的伤痕，在孩子嫩白的皮肤上显得狰狞。像是因为情绪起伏太大，他的身体难受地轻微晃动了一下。
　　
　　游亦及时伸手扶住了“难受哭泣”的西尔。
　　
　　众人看着低头抽噎的西尔和一旁的游亦一时间面面相觑。
　　
　　“这娃也是可怜啊，要不在联邦找到他的家人之前，咱先留下他？”
　　
　　有人心软地率先提议。
　　
　　“可是，我们还是不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这不妥当吧……”
　　
　　在众人即将又起争议之时，游亦做了个手势，把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身上。
　　
　　“他，我的弟弟，留下。”
　　
　　即使面容精致的少年在人群中显得矮小，但他的气度从容。理所当然且不容置疑。
　　
　　人们的讨论声小了下去。西尔发现当游亦发话之后，虽然周围人们仍有些许猜疑和担忧，但无一例外，他们的表情是他们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对游亦完全的信任。
　　
　　“游亦，西尔这孩子就先住在你家吧，你们两人也好做个伴。如果有什么要用的东西不够了，就来村长这里说。”一个须发皆白却精神奕奕的老人最后说道。
　　
　　游亦轻轻点头，牵着西尔的手送走了村子里来围观的人们。
　　
　　当最后一个人的身影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时，西尔厌恶地用力甩开了游亦的手。
　　
　　“哑巴，以后别随便碰我，也别想我叫你哥。”他冷声道。
　　
　　“今天你做的不错。以后记得这样下去。”
　　
　　游亦看了看自己手心极深的血痕，对西尔转身回屋的背影挑了挑眉。
　　
　　游亦在西尔进屋前伸手拉了他一下，让西尔没有准备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干什么？！”西尔转身眼含冷光，随时准备一记拳头揍上去。
　　
　　游亦神色平静，他无声地指了指西尔由于用力过猛而有些渗血的绷带，脸上的微笑消失化作担忧。他用口型慢慢说道，“伤口没好，走路小心。还有，弟弟，记得吃药。”
　　
　　西尔先是有些恼怒，接着稚嫩的脸上满是不屑。
　　
　　他轻蔑笑道：“哼，少说废话。有这个时间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哑——巴——”
　　
　　游亦的动作僵了僵，恰到好处地显出了一个八岁孩子关心别人得不到回报，并且遭到歧视的愤怒。但他看着西尔瘦小的身体又不得不忍住怒火。
　　
　　——西尔倒是自信，他能控制得住一个普通的八岁孩子。
　　
　　望着西尔趾高气扬地进了原本只属于游亦的屋子，游亦仿佛在隐忍的怒火一下消失不见。西尔没有看见，游亦的眼神一下变得深远。
　　
　　“小二，西尔的性格真糟糕啊。”游亦在脑海里对小二说。
　　
　　“您说得很对。”小二的声音里满是赞同，“他的性格比上个世界的秦瑜糟糕多了。”
　　
　　“性格确实很差劲，但是演技挺不错。”
　　
　　“我觉得您的演技比他强多了。”小二真诚地说。
　　
　　游亦耸耸肩，没有说话。
　　
　　……
　　
　　“穹，冷静点。”
　　
　　伍梓若按住了顾穹的肩膀，以免他一个控制不住动起手来。
　　
　　“操。”顾穹的眼睛竟有些发红，令站在他面前的指挥满心是酸涩的悔意。
　　
　　“我当然知道不是他的错！！谁他妈猜得到——那场战役本来就是一个专门设给他的局，一个专门给他的……给他的，葬礼……”
　　
　　“新联盟！十年停战！那家伙很得意是不是？……谁他妈要他的十年停战！老子要跟他一起天天上战场！”
　　
　　“梓，你知道这感觉的，对不对……”
　　
　　伍梓若的手紧握成拳，长长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那么多年，她一直以为，三个人里面最先走的一定不会是亦。因为她知道亦是那么那么的强。
　　
　　可是……
　　
　　“我知道。穹，我们要做的，是帮亦处理掉，所有的，设这个局的人。”
　　
　　联邦帝国最强悍的女性机甲战士和机甲维修师，此刻的声音都在颤抖。
　　
　　“联邦军事议会……哼。”
　　
　　指挥是一个少将，他竟受不住穹身上散发出来的精神力威压，扑通一声单膝跪下。他本就因战神死在他指挥的战役中而承受了巨大的自责和压力，此刻满眼痛苦地一抬头却愣住了。
　　
　　“穹中将，梓中将……”
　　
　　顾穹和伍梓若相拥在一起，若无旁人地激吻着。
　　
　　“梓，亦他走了，他走了……”
　　
　　“穹，冷静下来……亦已经走了……”
　　
　　“他那么相信我们，我们要帮他报仇……”
　　
　　两人的气息剧烈起伏且凌乱，狂暴的精神力四溢，交颈缠绵中有低声呢喃而不甚清晰的话语传入指挥的耳中。
　　
　　在半跪的指挥的角度，只能看到顾穹布满红丝的眼睛和伍梓若有些颤抖的身影。
　　
　　指挥看到他们在亲吻，但他仿佛只看到两匹受伤的凶兽在相互依偎着哭泣哀鸣。
　　
　　这个战神的时代里机甲最强的三人，亦、穹、梓。
　　
　　终是只剩下了两人。
　　
　　战神走了。
　　
　　……
　　
　　“编号063穹，军衔中将，在此就十七天前西边境A35-A37之战，向联邦军事议会提出质疑。二十日前联邦军事会议探测到新联盟三团的普通军队，特派编号059亦中将，出战。”
　　
　　顾穹说到“亦中将”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接着咬牙说了下去。
　　
　　“我不仅代表个人，也代表联邦在西边境之战中牺牲的所有二十到三十五团的士兵，向联邦军事议会发出质疑：
　　
　　“为什么，你们探测不到新联盟的大批新型机械力量？那已经根本不是新联盟三团本有的兵力。那已经远远超出联邦所派出的军队所能面对的范围。”
　　
　　顾穹面无表情，语气冰冷。这个在机甲理论方面几乎能与战神并肩的天才青年，一身笔挺肃穆的军装，庞大的精神力遥遥地压抑整个会议的现场。
　　
　　伍梓若站在他的身侧，如同每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一样的冷漠高傲。但这一次，她的眼中深藏着怒火和仇恨。
　　
　　“对此我可以向你们做出真实而清晰的回答。”
　　
　　坐在会议首座的老者站起身开口了，把所有人的注意力从那两个锋芒毕露的天才身上拉了过去。他脸上的表情严肃，语气笃定无可动摇。
　　
　　“首先请允许我个人对编号059亦中将表示深切的敬意。”
　　
　　“接着，是联邦帝国的探测技术暂居落后的自我检讨。新联盟秘密研究出比我们更为先进的隔绝探测的技术。这是我们没有发现准确敌情的原因之一。”
　　
　　“然后，是军事指挥的战略失误。进攻方式僵化且灵活性不大，导致当意外的极端情况出现时无法挽救联邦的至高力量。”
　　
　　“最后一点，与你的质疑无关，但我还是想在此说一说。联邦编号059亦中将，私自改造机甲未向联邦报备，导致其专属机甲的攻击性与危险度上升至最高级别，按联邦军事法律，应判降职三等，强制退伍一年且没收机甲的惩罚。”
　　
　　此言一出，除了联邦军事议会和顾穹伍梓若两人，其他旁听者都一片哗然。
　　
　　顾穹在听到他说联邦探测技术落后的时候就开始冷笑，到了最后更是满面寒霜。
　　
　　人们又听见联邦军事议会的议长说，“但这只是理论上的惩罚。”老者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他的声音由肃穆转而为沉重：“现实不可与理论一概而论。编号059亦中将，在西边境之战中的贡献有目共睹，他为联邦帝国和新联盟十年的停战协议，争取了无与伦比的筹码，但他本人却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联邦军事议会因此决定，追封联邦帝国编号059亦为上将，撤销所有原定惩罚。战神之名永存。”
　　
　　他的话音一落，所有旁观这场会议的人们都热泪盈眶了起来。
　　
　　“战神！”
　　
　　“战神！”
　　
　　“战神！”
　　
　　……
　　
　　联邦帝国编号059，亦上将。战神之名，永存。
　　
　　再多的悲叹也无法表达联邦的人们对战神逝去的遗憾。也许只有一遍又一遍的呼喊才能减轻一些，这个以战神为信仰的时代里，战士们和平民们深切的悲痛。
　　
　　“……追封上将？——放屁！人都死了，那群老不死的给军衔倒是给得爽快！亦那家伙……当元帅都绰绰有余！”
　　
　　顾穹提出的质疑，被联邦军事议会的表面功夫完美地敷衍过去，最终不了了之。
　　
　　“穹，我知道你对这些政治上的东西最敏感。我也知道，现在的联邦军事议会，我们动不了。”
　　
　　“但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不是吗？”顾穹直视伍梓若冷艳的脸庞，他们都知道彼此的心意是完全相通的。“我们为联邦而战。但我们不是为军事议会而战。”
　　
　　“对他们来说，战神只是一个称号，可以威胁到他们地位的称号。只有死去的战神，才最令他们安心。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我先死在战场上，还是军事议会先毁在我们手里。”
　　
　　……
　　
　　“我一直都知道，联邦的军事议会很忌惮我。但我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觉得我比新联盟更值得忌惮。他们想铲除我的决心居然那么大，这是我漏算的一点。”
　　
　　东边境的小村落里，游亦躺在草地上，透过枝叶看遥远的深夜的光。
　　
　　“您甘心么？您打算报仇么？”小二疑惑地发问。
　　
　　“被逼自爆机甲，甘心是不可能的。”游亦伸了伸懒腰。“我对仇家可从没客气过。”
　　
　　自愿的自爆和被逼自爆是两码事。游亦在能够拥有力量的世界从来都是至强者。这回能被联邦军事议会坑了一把逼到这个程度，也算联邦军事议会下的本钱大。
　　
　　“但是我知道，有人会帮我报仇。”无论当时他有没有离开这个世界。
　　
　　网状的浩瀚精神力铺天盖地蔓延开去，几乎覆盖了大陆东边境所有的势力交界处，却再也难以往西伸延过去。夜空蔚蓝到深邃，圆月透着荧荧的白，游亦像是在遥远地看着一些什么。
　　
　　“是穹和梓吗？”小二问。
　　
　　“啊。是他们。”游亦轻笑道，“那是两个真正的机甲天才。”

第十八章
　　由于联邦和新联盟的停战协议，联邦的边境兵力多有调动，调动最为明显的是职务较高的将领。其中，已从军校毕业多年的顾穹和伍梓若被调回了联邦中央军校。
　　
　　在战场上，他们是战斗力最强的机甲操作者。当战争暂时休止的时候，他们的价值同样无法估量——
　　
　　顾穹的机甲理论几乎站在联邦的最前沿。他的想法也许并不是最为完善与创新的，但却是实用性最强的。因为能亲自操纵机甲上战场的机甲理论者，除了战神亦全联邦就他一个。
　　
　　而伍梓若，先不提她在全联邦排得上号的美艳容貌和冷傲的性格，她操纵机甲的实力也足够碾压联邦绝大多数的男性机甲战士。在她还没有上战场之前，军校的同届学生已经将她奉为“机甲女神”了，人气巨高无比。
　　
　　当年，亦、穹、梓三人是联邦中央军校最为闪耀的三个天才。联邦的机甲被研发出来不足五十年，但他们三人仿佛生来就是为了驾驶机甲。
　　
　　他们在联邦中央军校的名气太大，故事太多。他们参军后，穹和梓通过对机甲研究的贡献而有了一定军衔，在军中地位完全区别与普通士兵，那时人们对他们不满造成的压力几乎要让他们被从前线战场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