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还未天亮,重山派乾坤广场上也陆陆续续集结了早课弟子。程振鹭与林巉不想惊动弟子,便使了个术法,直接掠向主峰重山。
重山绵延数十里,峰顶却也只有一座小小的院子,种着一片四季常青的常青树。
风过林海动,庭院无人。
屋里还燃着过夜的残灯,严泊静静躺在榻上,脸色皎白如玉,微卷的睫毛柔柔地抚在眼下,呼吸平稳而清浅,如同只是在寻常浅眠。
桌旁坐着一个少女,身着浅粉衣裙,整个人如同沾染了山间草木的灵气,显得清澈脱俗。她看着面前的几株灵草,眉头紧簇,一双秋水明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与焦虑。
严泊是自封道心,温扶歌不敢强行唤醒,只能诱导严泊自己醒来,心魔只有靠自身解决,如借助外力,只会火上浇油。
可就算是拥有最好清心醒神效果的灵草,用在严泊身上也不见有丝毫反应。温扶歌想用自己温和的灵力进入严泊体内探究一二,也被严泊周身的护身灵力抗拒在外,温扶歌可以说是焦头烂额。
再好的医术,遇见完完全全抗拒的人,都是没用的。
正忧虑着,一方青色的袍角在她余光中出现,并且停留在她身侧。温扶歌一抬头,就看见抱着小崽子的林巉站在她身边。
“三师兄!”
温扶歌仿佛终于有了主心骨,她扑到林巉身上,瞬间红了眼睛。
林巉一只手抱着狼崽子,不得空,便把狼崽子放下,拍了拍仿佛一直长不大的小师妹的后背,说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哭鼻子?”
狼崽子被放到地上,有些不乐意,但看见好像师父有重要的事,便懂事地压下不高兴的心情,牵着林巉的衣角乖乖站在林巉身后,腕间的金铃轻轻作响。
“三师兄我太没用了……我唤不醒大师兄。”
温扶歌以医入道,当初在门派将倾之时,严泊、方处然他们都站在最前沿,她帮不上太大的忙,只能不分昼夜地埋在草药堆里来提升自己医术。
她想着,只要自己再厉害一点,师兄师姐们或许就可以轻松一点。
后来程振鹭为了提升境界,不惜铤而走险,剜心融剑,要不是严泊发现程振鹭长命灯有异动,及时用自己的本命灵源强行镇压下人剑相斥,恐怕程振鹭已经身陨道消。事后,严泊替程振鹭受了极其重的反噬,温扶歌细心将养了好几年才勉强痊愈。
师姐生死一线,掌门师兄更是心脉受损,温扶歌陷入前所未有的自责与自卑之中,差点生出心魔。虽然严泊及时发现,并且解开了她的心结,但是温扶歌心中却依旧残留些许隐约痕迹。
如今严泊自封道心,如同当年生死一线的程振鹭,她却依旧帮不上忙,深藏的痕迹在这一瞬间便隐隐有些冒头,让她不由得走进了死胡同。
“好了,好了,你已经很厉害了。”林巉心里清楚温扶歌的心情,慢慢说道:“医者难医拒医人,不关你的事,是大师兄的原因。”
“你还小,师兄师姐有义务护着你。待以后扶歌长大了,成了医仙,就可以护着师兄师姐了。”林巉温和一笑,摸了摸温扶歌的头。
温扶歌噗嗤一声,破涕为笑,红红的眼中盛着稀碎的水光,惹人心疼。
见安抚下了温扶歌,林巉道:“好了,我去看看大师兄。”
温扶歌跟在林巉身后,说道:“大师兄的状态好像是在沉睡,可能是在渡心魔,但是这段时间心魔也没有异动……”她顿了顿,然后陷入了沉默。
“你害怕大师兄自知恐怕过不了这个心魔,所以选择把自身跟心魔一起封印起来?”林巉低垂眼帘,慢慢说完温扶歌不敢说完的话。
什么时候渡过心魔,什么时候醒过来。
但若渡不过心魔……
林巉心渐渐沉了下去。
方处然坐在榻边,脸色竟比严泊还要苍白。他眉目沉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严泊,宛若一座石雕。
“二师兄已经在大师兄床前坐了半个月了,一句话都不说,谁也不理,让他去休息他也不去。”温扶歌对着林巉担忧地说道。
林巉正要上前,方处然却忽然站起身来,他太久没动过,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林巉急忙上前扶住。
“二师兄,你怎么了?”
方处然缓了缓,慢慢摇了摇头,声音嘶哑:“你回来了就好,师兄的事还没传出去,重山派有你坐镇想必也不会出乱子。”
顿了顿,方处然继续说道:“我要去一趟第七层禁地。”
重山派禁地共有九重,每一重都有先辈留下来的各种心得、秘籍、法器甚至修为。同时,禁地也生长着众多仙草灵宝,越深处,仙草灵宝的品质就越稀有、越好。
当然,猛兽、机关、瘴气……禁地从不缺乏危险。
重山派禁地虽名为禁地,却也只是禁止弟子们随意进入。重山派绝不在糖罐子里养弟子,一旦弟子实力达到标准,想要提升自己能力,丰富作战经验,便可以自己申请或结伴,或孤身进入禁地。禁地中得到的珍宝上缴一部分后,剩下的可以自己留用。
禁地越往里走,珍宝越多,品质越好,但难度也更大,第五重禁地后更是步步杀机。每年都少不了因为贪欲而丧命的弟子。
当年方处然为了提升实力,孤身一人进入禁地六层一年,出来时一身伤痕,气息奄奄,修为却已突破到了元婴。可以说是拿命在换修为。
每一层的禁地难度,都是质的飞跃。第七层连严泊都还未进去过,而现在方处然一脸平静,宛若在谈论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一般,说,他要去禁地第七层。
温扶歌急得刚要说话,方处然便打断道:“我这段时间找到了重山派先辈记载的一段讯息,上面说禁地第七层有一种通体翠绿,长三寸半的灵草,叫凝魂草。若心魔失控,可有奇用。”
“我必须去一趟。”他看着林巉,眼中仿佛有千钧之重:“小巉,莫要拦我。”
林巉沉默不语,他知道,就算他想拦,也拦不住方处然。
方处然见状,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严泊,眼中的千钧之重仿佛一瞬融化,冷冽的眉目竟透出一股宁静来。
“待我回来,我便对他说,我心仪于他。”
第7章 重山
凌霜峰总是寂静的
清晨清澈的日光映下,也透着些许凉意。
林巉没有早起的习惯,正拥被打盹,怀里就滚进来一团温软的物什。
林巉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复玄已经找好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在他怀里窝着了。
前段时间程振鹭她们问起狼崽子,他粗略说了说情况。当被问道狼崽子叫什么的时候,林巉才想起来若入重山派,名字应是要按照门派规矩来的。
林巉沉默些许,忽然想起狼崽子有点像淡墨色的灰扑扑的耳朵。
“复玄。”
程振鹭用你不会是刚刚才想好的吧的眼神看着林巉。
青袍玉冠,眉目如墨,林巉站在竹林之中,一副清冷模样,用一脸怎么会我早就想好了我才不会这么草率的表情回应程振鹭的眼神。
楚昕白,字复玄。
挺好的名字,林巉抱着怀里的一团小崽子迷迷糊糊想到。
“怎么又过来了?”
林巉怕狼崽子到了新地方不适应,本来想着让狼崽子跟自己住一起,但在程振鹭溺爱就是伤害的眼神中以及温扶歌惊讶的表情下认真地反省了一下自己,觉得好像的确是有一点溺爱了。
无视狼崽子眼泪汪汪委屈巴巴的样子,林巉把他安置到了自己竹屋旁边的房间。
明明只有一墙之隔,每天清晨却都有一团小崽子爬上床榻,滚到怀里来。
林巉起初还想着让小崽子独立一下,前几次都把他拎回去了。可禁不住他每天早上都坚持不懈地钻进被窝,林巉每次想拉下脸来时,复玄都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林巉毫无悬念败下阵来。
不过,狼崽子懂事,只在每天清晨在来蹭床铺睡一会儿,并没有得寸进尺。林巉打了个哈欠,搂着复玄,昏昏欲睡地想到,小崽子粘人正常,等长大了就好了。
妖兽虽在开启灵智与起步上极其艰难,但一旦入道,修炼速度与体魄强度都是人类修士难以比肩的。况复玄天赋奇佳,是个天生的修炼苗子,就算林巉并没有日常督促他的修炼,如今也是一日千里到了灵动期
林巉觉得很省心。
赖了一会儿床,林巉收拾收拾自己也收拾收拾复玄起了床。
复玄还没到辟谷,年纪又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是饿着了就不好了。
林巉让侍童带着林巉去吃饭,自己则到了后山。
后山积雪重重,林巉踏上积雪,落地无痕。幽僻处,一汪小小的潭水清澈见底,冒着浓烈逼人的寒气。
林巉慢慢浸入寒潭,足以瞬间将寻常人冻僵的寒气瞬间攀上他的身体,浸透每一寸的肌肤与骨缝。小小的一方潭水积累了近万年的寒气,哪怕已经是金丹修为,林巉还是被冻得脸色苍白,紧紧抿着的嘴唇也开始泛青。林巉感觉近日他或许能突破金丹至元婴,淬炼凝实一下灵力,待遇到契机突破时,元婴天劫也好过一点。
体内灵力经过寒气一寸一寸淬炼凝实后,也已经到了一种充盈的地步,林巉觉得自己随时都可以突破,便也不急功近利,慢慢从修炼状态中退了出来。
刚一睁眼,林巉便看见复玄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想靠近,却又怕惊扰了林巉修炼。
见林巉醒了,复玄一喜,直接从石头上蹦下来,向他跑来。
林巉见他向自己跑来,连忙叫住了复玄:“别过来,为师身上寒气重,别冻着了你。”
林巉的眉目如墨,特别是一双眼睛,宛如水洗过的黑曜石一般透亮深邃。当他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那双眼睛仿佛是能把人心神都吸进去,让人不由得心跳加快。他的唇角微微上翘,仿佛随时都在微笑,但由于常年浸于寒潭,林巉周身都萦绕着一股寒气,这股寒气生生浸透了他的眉目,也冲淡了唇角微微上扬的温和。他常年一身青袍,白玉冠将头发松松半束起,有时候一天也不见得说一句话,温和不足,清冷有余。
但复玄知道,林巉的心是最软的,只是轻易进不得,一旦入了他的眼,进了他的心,只要不触及林巉底线,他都是无限纵容的。
复玄最见不得的就是林巉一个人清清冷冷地待在一处。那人阖目养神的时候,好似整个人都淡得不真实起来。他想跟林巉待在一起,每次他一靠近林巉时,林巉都会第一时间注意到,并且把目光投到他的身上,温和一笑间仿佛春融残雪,好似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以后不能让师父一个人待着,复玄心想。
林巉带着一身浓重的寒气从寒潭中走出来,随手融了发梢处凝结的冰花,驱了驱身上萦绕的寒气。
复玄在原地等了等,见林巉还是慢悠悠的,撅了撅嘴,直接跑上前扑到林巉腿上。
寒气未散,林巉刚想推开他,便感觉一股淡淡的暖流从腿上蔓延开。
“师父,我不怕寒气的,我还能暖师父。”复玄不断地施着火系术法,往林巉身上贴。
林巉心里一暖,将满是寒气的外袍脱下来塞进储物空间中,弯腰抱起自己的小徒弟。
“抱歉,光顾着修炼,没注意时间。”林巉看了看已经出现碎星的天色,内疚道:“等了多久了?”
在石头上坐了一整天的复玄摇了摇头,抱着林巉脖子说:“不久。”
“以后若我修炼,你不必等我,可以自己修炼或者玩去。重山派有很多好玩的去处,若是改天无聊了,可以让侍童带你去。”
复玄不高兴地撅了撅嘴,没有师父在身边,哪里都不好玩。况且他看着林巉依旧苍白的脸色,想到:若他不来,下次师父再被冻得难受,没人给他取暖怎么办?
林巉知道复玄没听进去,无奈地摇了摇头。
“饿了吗?”
复玄空空的肚子咕咕直叫,他想了想,嘟囔道:“不饿。”
林巉一挑眉,“不饿?”
复玄哼了一声,把脸拧到一边。
“怎么了?是吃食不合口味吗?”林巉见状,揉了揉复玄毛茸茸的脑袋。
复玄被摸得心满意足,把脑袋埋在林巉肩窝处,委委屈屈哼哼唧唧道:“一个人吃饭不习惯,想让师父陪。”
明明是一样的饭菜,可是如果身边有林巉,复玄便觉得那饭菜是天下最可口的,哪怕是粗茶淡饭,也吃得他心里踏实发暖。
林巉不由得有些愧疚,方处然入禁地已有一个多月,却始终没有消息传出。温扶歌照料严泊,焦头烂额。他一方面要压下掌门自封道心的消息,一方面要处理前段时间堆积如山的事务,恰逢突破在即,林巉还要抽时间出来凝炼修为。这段时间的确是有些忽略小徒弟了。
小崽子胆子又小,又怕生。当初还没化形时,祝风想要摸他一下,他就对着祝风恶狠狠地呲牙咧嘴半天,忽然来到人生地不熟的重山派,唯一亲近的师父还经常不在身边,难免有些惶恐委屈。
“乖,这段时间是师父太忙了,以后一定抽空陪你。”林巉哄道:“等掌门师兄醒过来,师父就带你逛逛重山派,你想去哪座峰玩就去哪座峰玩。”
要是程振鹭在场,闻言恐怕又要怒斥“溺爱害徒”了。可是现在程振鹭不在,林巉便心安理得地进行着溺爱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