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不全是这么简单。”云章道,“数千年难遇的噬兽出现了,身为妖王,自然要将可能的危险化于无形,可封印噬兽需要信任,陪伴在噬兽身边是唯一的办法。”
“事情到这里的确没什么大问题,但紧接着呢?溯术做了什么?为了获取噬兽信任,他将自己也陷了进去,不思及时止损,反而贪心地想要两全,结果便是一败涂地。”明戈不以为然道。
“可谁又能预料自己会喜欢上谁?以后会发生什么?溯术也是在事情发生之后,尽力而为罢了。
“尽力而为只是安慰普通人的说辞,他是王,身负整个妖族,要做的不是尽力,而是确定。”明戈双臂抱起,目光深沉。
云章静静地望着他。
明戈跳下树干,向前方走去,“要么控制感情封印噬兽,认真对待梧真,做个称职的王。要么卸下王位,与噬兽远走高飞,哪怕天翻地覆,至少隧了本心,不枉活这一世。无论他选哪个,我都能理解,或许还会敬佩,可如今我对他只有耻笑。我想,他灰飞烟灭时,应当也在后悔。”
云章也跳下树干,他与明戈从未这样认真聊过,想法固然分歧,却能了解更多更深的明戈,他觉得很好,不经意便微笑起来。
明戈回头,正巧看到这一幕,严肃的神色缓和了,道:“笑我天真?”
云章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溯术身在局中,定然不如旁观者透彻。梦中所见,他对噬兽不是没有挣扎,或许他已百般努力,最终却还是没能过了自己那一关?又或许事情另有你我不知道的隐情。总之,梦中的溯术大气宽仁,幽冥将军对他忠心耿耿,仙帝与妖界结盟的想法亦是从他在位时产生的,可见这位妖王极有魅力。你说的固然更对更好,但那真地太难了。”
“是啊,所以当什么王呢,在灵界做条普普通通的龙,自由翱翔,不知多快活。”明戈感叹。
云章一笑,“说得你好像马上就要去做王了。”
“哎呦,实诚的凤凰都会打趣我了。”
云章正笑着,忽而袖中闪出金光,他神色一肃,忙取出发光的凤羽,其上气息明戈也很熟悉,问:“幽冥?”
云章点点头,“我与幽冥将军约好了,等他那边准备好就通知我,然后我去妖界,与他一同阻止梧真与九罗的计划,救出人皇,顺道查证你我体内的溯术之力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想扳倒梧真,夺回妖界之权。”
“嗯,我是天界上仙,此事不便帮他,不过他说他有帮手。”
明戈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去妖界是否不妥?”
云章道:”我已将此事报与仙帝,仙帝说我仙务已毕,人皇有自己的因果命数,我本不应再管,但此事留下了许多谜团,又与你我有关,我觉得还是要查。仙帝准我自行选择,去的话需以个人之名,绝不能因此让两界对立。”
明戈一哼,“看看,这才是君王该有的样子,溯术不及,人皇更是差得太远。”
云章不赞同道:“仙帝说会派仙将在妖界外守护,保我安全。而且多亏他施了一道回复术,否则你不可能这么快就好。”
“好吧,我谢谢他,不该那样说他。”明戈上前牵起云章双手,叹息,“不知怎了,我昏迷了一阵,好像变得比从前愤世嫉俗了。”
“我也觉得是。”云章小声说。从前的明戈温和潇洒,偶尔揶揄旁人两句,皆是善意的玩笑,但今日他说起溯术及仙帝,情绪之真切饱满前所未见。
不过……
云章笑道:“也没什么不好,锋利飞扬,正合玄龙本性。”
明戈会心一笑,“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云章一顿,原本他想自己去,让明戈留下养伤,但明戈想也不想便认定要陪他,他再次觉得这样的关系实在很不错,便道:“你再将养将养,待我仔细检查,确定你完全恢复了……”
明戈立刻一挑眉,“仔细检查?怎么检查?脱衣裳么?若查得我发了情,你得负责。”
云章茫然,“你不是说暂缓?”
“傻凤凰。”一龙一凤携手穿过茂密的梧桐枝叶,说话声渐渐模糊,“那事不一定非要……也可以……让我一点点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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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妖王癫
妖界。
九罗按着胸口伤处,踉踉跄跄地穿过戒备森严的长廊,长廊尽头有一火红屏障,他将手掌按上,艰难释放妖力,数息后妖力融合,屏障打开,他走进去,屏障便又自动合拢。
屏障内是梧真起居之所。
九罗跪在梧桐木雕凤纹屏风前,禀道:“主人,属下求见。”
许久无声,九罗咬牙起身上前,药香混合着血气扑面而来——
宽阔的寝殿中凿了两个大池,左边是泡满灵药汩汩冒泡的泉水,右边一池血红,乃是梧真凤血,两池底部连通,梧真凤血得以时刻被灵药滋养。千年来,他便是这样放血养气,偶有外出或作战,便将凤血吸回体内,勉强能维持一日。
如今,这吊命之法的效用已大不如前。
梧真闭目靠在榻上,红袍黑发,浑身清瘦,肤色几乎透明。
“主人。”九罗难过地看了他片刻,穿过池水站在榻前,“属下醒了,谢主人相救,只是您不该以身犯险,属下一条贱命,不值得。人皇身上有属下的印记,即便属下身死,亦能将他送回妖界,您实在不必……”
“闭嘴。”梧真道。
九罗怔住。
“我前往人界,是为证实那条玄龙是否真是溯术,并非是为救你。”梧真语气冰冷,“听说你一醒来就问了从人界带回来的家伙?我给他施了昏睡咒,扔进了地牢,你自去领吧。”
九罗大惊,“主人,他即将临盆,正是紧要关头,该当细心养胎,骤然沉睡恐怕……万一有个闪失,那您……”
“我不需要。”梧真狭长的凤目睁开,虚弱的面庞坚持作出凌人的神情,冷瞥同样虚弱到几乎站不稳的九罗,“我就算即刻灰飞烟灭,亦绝不会卑微到靠人族产后的污秽之血偷生。你偏不听我命,一意孤行。”
“那并非污秽!人皇乃半神之体,生产时人血与神血融合,如脱胎重生,可重塑妖身!只要他平安生产,到时主人就能……”
“我说闭嘴你听不到吗?!”梧真起身怒喝,“再多言一句,我即刻杀了他!”
“主人!”九罗扑通一跪,正要再劝,突然面露痛苦,“哇”地大口呕起血来。地面瞬间染红,梧真冷眼看着,许久,九罗终于缓了过来,手背一抹唇角,扶着地面喘息。
“伤没好就回去。”梧真淡淡道。
“主人。”九罗垂头注视地面,低声道,“不说那些,属下陪您聊些别的好么?属下走了不少时日,您独自一个,偶尔也会无聊吧。”
梧真看着九罗,这家伙衣袍与面具皆为黑色,将浑身遮得几乎什么都不剩下,那面具后的容颜,他似乎都有点忘了。
“你想说什么。”他终于应道。
九罗笑了,望着榻上的梧真,沾满血的嘴角勾起,“说什么都好。就说……是了,属下方才醒来,发现床头有一从前没见过的红色凤羽铃,是主人命人放在那里的吧,很好看……”
“那条叫明戈的龙身上确有溯术之力,但很微弱。”梧真打断他,明显不想聊家常,“溯术明明灰飞烟灭了,不可能转世,怎会有力量留下?”蹙眉思索。
九罗道:“也许是用了禁术。”
“哼。”梧真冷声嗤笑,“溯术那般迂腐,就算死千万次也绝不可能动用禁术。罢了,管它是什么原因,幽冥我已发出通缉,明戈和九天上仙亦会再来,我便在此等着,到时便可真相大白。”
九罗担忧道:“九天上仙若来,那天界……”
“仙帝想促成两界结盟,此时定是一边想要维系两界关系,一边想探一探妖界的真实情形,以便掌握主动,所以他一定会让九天上仙来,却又不以天界之名支持,哼。”梧真冷笑,“这些个帝尊王族空有力量,然而心思转来转去,只在争权夺利,真是恶心。相比之下,溯术倒是比他们好得多。”
九罗闻言瞬间颓然,按着胸口伤处的手攥紧,犹豫道:“一千年了,主人……还念着溯术?”
梧真一顿,寒冰般的目光射向九罗,“你、说、什、么?!”
九罗垂下头,“属下说主人……始终念着溯术。”
“那是自然!”梧真勃然大怒,红色大袖一甩,“若不是他,我何以被逼成婚,做什么王妃!若不是他,我何以被父亲逼迫谋求妖王之位!若不是他,我何以重伤至此,千年来半死不活!我自然一刻也不敢忘了他,若他再次出现,我仍是要让他彻底灰飞烟灭!”
“属下并非此意,而是说,”九罗的声音低下去,“主人久久不忘,恨意至深,怕也是……爱意至深。”
“胡说八道!”梧真震怒,俯身揪住九罗前襟,狠狠拽向自己,“你去人界许久,长本事了?!竟敢如此放肆!再若胡言,即刻带着你那人界的相好滚!”
“主人息怒!莫要气坏身子!属下不是这个意思!”九罗反握住梧真的手,跪着上前两步,“属下只是不明白,一千多年了,属下一直不明白!”
梧真睨视九罗,剧烈喘息片刻,厉声道:“不明白什么?”
“属下不明白,既然主人对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如此不屑,又并不愿与溯术成婚,为何要答应做王妃?当初主人明明可以和属下一起离开。”
“因为我讨厌他们。”梧真放开九罗,瘦削的下巴一扬,极为倨傲,“我讨厌让宿命、责任之类的说辞凌驾于我,逼我就范。我怎能一走了之,我要让他们对自己做出的一切付出代价。”
“所以……”九罗愣住。
梧真凄厉一笑,“所以我夺了妖王之位,但不会给父亲,也不会给凤族的任何一只凤凰;所以我与溯术成婚,但不会乖乖地与他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我要报复他们,让他们失去自己最看重的东西。”
“主人这是何苦。”九罗声音发抖。
“何苦?”梧真神色凉薄,“你错了,我不苦,反而高兴得很,我就是这样的自私、偏执、狠毒,你不会到今日才发现吧?我以为早在我扔掉亲生子的时候你就已经清楚了。是了,从前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从不问这些有的没的,怎么现在如此话多?你在人界学了什么?”
九罗端正跪着,双手垂在身旁,头微低,黑衣黑面具衬得他十分孤独。
“从前属下身边只有主人,一直以为听话就是最好,可去了人界,认识了一些人,与他们相处后,属下渐渐明白,真正对一个人好并非只是听话,有些事也并非只看表面。譬如主人说自己自私、偏执、狠毒,或许有时候,对有些人是,但对属下其实不是,一直都不是。”
梧真的眼警惕地眯了起来。
九罗道:“诛杀溯术与噬兽时,若不是为救属下,主人怎么可能重伤至此?您重伤濒危,却从未放弃腹中胎儿。孩子出生后,您看似厌恶它抛弃它,实则是因为您知道属下想以生父血脉换它一条康健性命,您怕属下自决,这才狠下了心。还有不久前,若只为探查,您何必与明戈他们交手?您也是为救属下。一直以来,对不住您最多的,其实是属下。”
殿中寂静,唯药池与血池汩汩作响。
梧真一瞬恍惚,但很快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九罗,道:“你究竟想说什么?我喜欢你?”
九罗伏地,“属下不敢,属下万万配不上主人,只是想到这些便万分自责与……心疼。属下依旧会听话,但属下希望主人能放下,能过得快活。”
“你想多了。”梧真轻飘飘道,“你去了人界,学会了人族自以为是的毛病。我说过,我快活得很,做事亦有自己的道理,你非要认为我是为你,我能有什么办法?”不屑一笑,喃喃自语,“无论是似我父及族中长老那般醉心权术不择手段,还是似溯术仅为一人便不计付出,我都嗤之以鼻,我怎么可能去做那些自己都瞧不上的事?”
良久,梧真瞄了一眼地上已干的血迹,道:“你去吧,那个人族随你处置,只是别让我看到他,更别想让我沾染他。”
九罗跪着不动。
梧真面露不耐,正要说话,手边一颗拳头大的明珠光芒一闪。他抓起明珠注入妖力,光芒投向空中展开画面,其中一妖卫急急禀道:“帝尊!牢中人皇突然苏醒,直喊腹痛,似是动了胎气,有生产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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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人皇难
九罗踉跄站起,“施了昏睡咒怎么可能会醒?!”
梧真瞥他一眼,“想看便去看。”
九罗的唇艰难抿起,犹豫地看了梧真片刻,终于一躬身,“他的安危关乎主人伤势,属下去去就回。”转身快步出门。
梧真冷冷地注视着那条漆黑的背影,在那背影彻底离开寝殿结界后才将视线收回,略一思索,掐指捏诀,红光一闪,身影消失不见。
妖界王宫地牢,盛璟穿着象征人族至尊的明黄龙袍,抱着阵阵发硬的肚子窝在墙角,身体紧绷,面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