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一魄的羽画面容苍白,长睫颤动,目光透过死死盯着他的厉霄,投向正在关键时刻迟迟未醒的玄赢,又看了看越战气势越攀升的沈时冕,他好像,再一次将危险带给了阿赢。
他本来早就该死去了,那么就最后再为阿赢做一件事吧。
羽画眉眼上抬,堪称清隽的面孔直面厉霄,“我爱过你。”
厉霄怔住。
跨过这么久远的时光,跨过生死的鸿沟,他居然听到了羽画说爱他。
即使在对方被鸳鸯线绑住的时候,羽画也矜持地从来不肯开口说这个字,后来鸳鸯线的事曝光,羽画更是不愿意承认。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羽画却抓住他露出的破绽欺身而上,两道残魂撞在一处,羽画动手便是杀手——冲着魂飞魄散再无法入轮回的那种。
厉霄挡住他的攻击,怒火熊熊燃烧,“你骗我,你就只想要我死。”
羽画沉默不语,两人战得极狠,互相怀着无数的仇怨,没有人留手,没有人退让。
这时玄赢的剑魄融合也到了尾声,剩余的小部分碎片聚集到了他身边,等最后一片也到齐,它们都集体冲入了玄赢的体内。
玄赢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很漫长的梦,这一次融合,将他所有残缺的记忆都补全了,但那些遗漏的记忆大多都很零散,只有一个记忆让他惊醒过来,映入眼帘的便是混战中的羽画厉霄和沈时冕沈情。
他本人被自己的灵气剑气还有沈情的魔气所包围。
厉霄和羽画的战斗极狠同时也极快,最终因为羽画只留了一魄而被厉霄扼住了修长的颈项。
羽画的神色一片平静,他最后看了一眼度过融合的玄赢,知道他没有危险了仿若安心地合上了双眼,他已经很累了,原本作为游魂的这几天就让他迷茫不已,所以厉霄想杀他,其实他也没有多么认真抵抗。
厉霄更气得发狂,自身的魂魄力量侵蚀羽画的残魄,只要再一会,羽画就会彻底魂飞魄散。
玄赢见到羽画神君的惨状,大脑一片空白,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神君根本没有后代!你会后悔的。”
羽画睫羽颤了颤,厉霄的攻击顿时松动。
玄赢见有效,剑气涌出斩向他们中间的位置,他正是气势修为最盛的时候,一下就斩断了他们之间相连的气机,厉霄退后见玄赢将羽画扶住对自己怒目而视。
厉霄却只不相信地追问,“你说什么,他没有后代?崇羽宗那个……”
玄赢恨恨瞪他,“神君斩恶龙后,我受了重创,神君为了救我,想让我转世为人,便寻了一个女子,放出神血助她蕴养我的身躯,以庇护女子的宗族为交换,所谓的羽画神君的后人,从头到尾都是我。”
记忆补全后,玄赢才知道招致厉霄那一场万恶的囚禁的误会,起因竟是自己,若不是他,厉霄不会这样急功近利,也许事情会有另一个结局。
玄赢自然不会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但他却要为了神君所受的委屈而不平。
羽画淡声道,“阿赢,别说了,与你无关。”
厉霄的霸道和我行我素才是悲剧的根源,即使他真的有一个孩子,那也不是厉霄这么做的借口,从厉霄动手囚禁他的开始,他们的结局就似乎注定了。
厉霄如遭雷击,他吃了那么久的醋,为了那个女人和莫须有的孩子几欲疯狂,甚至说服自己为了留住羽画而忽略对方的存在,到头来,那一切都是假的,羽画从不层有过别人,他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就算都是假的又如何,他们走到如今的地步,已再难回头了。
到了现在起因都不重要了,厉霄的走神只有一刹那,随后面色又沉了下来,他的身影忽然变淡,随后沈时冕空中的身形忽然一僵,直直坠落下来,玄赢反应迅速地冲上去截住他,见沈时冕双眸紧闭,不由焦急地唤道,“阿冕!”
羽画手指拂过沈时冕手腕的魔脉,神色凝重道,“厉霄在与他抢夺躯体。”
沈时冕身上魔气涌动着,外溢的魔气间接昭示着内部斗争的激烈。
玄赢咬牙,“有什么办法能帮他?”
羽画看到他脸上的担心,曾经他被蒙蔽与厉霄在一起时也曾这样担心过,厉霄为了炼制鸳鸯线受过的伤修养了很久,如今却都不堪回首。
他摇摇头,“除非厉霄放弃,否则只能靠他自己战胜。”
沈氏与厉霄有血脉契约,沈时冕还能抵挡厉霄的掠夺已经是奇迹。
玄赢沉默地把面颊贴着沈时冕的侧脸缱绻地摩挲,哑声道,“我相信他可以。”
羽画再一次发现厉霄至少有一句话说对了,他的剑灵甚至比他懂得感情,眸中便一闪而过迷茫之色。
沈情也停手了,谨慎地观察片刻,得出了玄赢觉得守着沈时冕比与他战斗更重要的结论后也干脆落在一边等待最终的结果。
而在沈时冕的神识世界中,厉霄的身影逐渐浮现,沈时冕戒备却也冷漠地面对他,“这是我的身体,不管你和祖上的人有什么契约,我都不会承认。”
躯体的抢夺战争无声而残酷。
厉霄环顾他的神识世界的记忆碎片,从眼前掠过的部分碎片让厉霄看到了鸳鸯线的存在,也因此确定了沈时冕的执念,他若有所思,“湛赢剑知道你的心思有多黑暗吗?”
他想借此击溃沈时冕的心理防线,一旦谁退缩,谁就彻底输了,会迎来魂飞魄散的结局。
沈时冕心里的裂缝已经被玄赢填了很多,不会被他一两句激将法击溃,反唇相讥,“他接受我的一切不好,总比你的好也不会被神君接受来的强。”
厉霄冷笑,“那个铁石心肠的羽画,我现在只想彻底毁了他。”
沈时冕不与他争,专心对抗厉霄的神识侵蚀。
随着时间的流逝,玄赢捧着沈时冕的脸,不时去看他的眼睛,生怕再睁开时,已不是他爱的那个人。
羽画有心想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便问了一个问题,“你不会怀疑自己爱他是因为那根神器吗?”
玄赢和羽画神君讨论这个问题还是有些别扭,羽画神君在他心里和父亲无异,他抿了一下唇,低下头小声说,“一开始想过的,但是这种感觉很奇妙,似乎在鸳鸯线生效之前我便动了心,他……跟别人不一样,是特别的。”
特别的,羽画想,厉霄也是特别的,他从未恨过谁,却在厉霄身上破例了,也许他确实在那个绳子的影响爱上了厉霄,但厉霄这种行为又无异于折辱,羽画受不了,他是矛盾的,又是极端的,死也不得解脱。
玄赢看着羽画茫然的脸,也很为他着急,他鼓起勇气说道,“神君,你不要太为难自己,有些事该放下应该放下的。”
羽画没料到有朝一日还会被自己的剑灵开导,他垂下眼,“太迟了。”
玄赢摇摇头,纯澈真挚的眼神盯着羽画神君,那是他受过了苦难与恶意也没有屈服的象征,“不迟的神君,你别用别人的错误来困囿自己,就算转世再碰到他又如何,你可以无视他,你可以打败他,我认识的神君不会这样逃避。”
羽画轻声重复,“放下……”
玄赢点头,“放下吧神君,现在厉霄没有转世,你去转世,茫茫人海,他想找到转世的你不知有多困难,留下来只会被他无止境地纠缠与伤害。”
他说的很令人心动,羽画琉璃般剔透的双眸里荡起一丝涟漪,他避开了玄赢殷切的眼神,注视着斗争的沈时冕,“我先帮帮他。”
玄赢想说神君不该冒险,但他的喉头哽住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承受不起失去沈时冕的后果,他欠羽画神君的也许只能等对方来世才能报偿。
羽画神君的身影投入了沈时冕的体内,于是识海世界又多了一个身影。
他进去的时候,厉霄正在沈时冕的记忆碎片中游览,越看脸色越严峻,并伴随着不断翻腾的嫉妒,凭什么这个小子能这么好运,明明是羽画教出来的剑灵,却没有羽画那么软硬不吃。
羽画出现在他面前时,其中一片记忆气泡碎裂开来,展示了玄赢和沈时冕在小世界幻境的结尾场景,鸳鸯线在沈时冕的面前暴露了之后。
本应该见面就不死不休的厉霄和羽画竟莫名地没有动手,而是都在看这一段记忆。
鸳鸯线说明后,他们俩也许都在期待沈时冕的做法吧,只见沈时冕得知真相后的第一反应竟是想要解除鸳鸯线。
厉霄冷冷吐出“蠢货”两字,明明是最佳的机会,沈时冕就这么放弃了,最后在高楼上拥着玄赢对他说“该醒了”的时候,更是让厉霄觉得不可思议。
羽画神君的唇角却难得地勾起一丝笑意,他想也许他稍微能明白玄赢和沈时冕为什么可以这样毫无芥蒂,因为他们不是我们。
厉霄见他笑了,更觉得不可思议,那个淡漠出尘的羽画也会笑得这样简单纯粹。
因为厉霄不应该的分心,他与沈时冕对躯体的争夺厮杀开始落入了下风。
羽画终于扫了他一眼,提醒道,“你要输了。”
沈时冕比他想象的更坚韧强大。
厉霄皱了一下眉,“他的求生欲很强。”
羽画怔了怔,“你没有求生欲吗?”
厉霄负手而立,“我只想杀了你,之后同归于尽,本尊不屑做个游魂野鬼,更不屑借用旁人的躯壳。”
羽画沉默了许久,“厉霄,是你欠我。”
“是,我欠你,但不影响我恨你。”
“我杀过你一次,我们扯平了。”
厉霄不同意,“我还是恨你。”
羽画轻叹一声,“阿赢劝我放下,我决意去轮回了。”
厉霄顿时暴怒,“你想一个人逃走,你休想!”
羽画看着那些记忆碎片,他说,“我不恨你了,厉霄。”
厉霄却更怒了,羽画不爱他,如今连恨都要抽离。
羽画见他如困兽般失去了爪牙,一瞬间是真的放下了,他困扰的问题有了答案,爱也好恨也罢,是玄赢点醒了他,这样执着于某个人的不是他羽画神君,他几乎失去了初心。
眼见厉霄面对着沈时冕节节败退,厉霄现在只是一道残魂罢了,羽画轻声说,“轮回之后也许不会再见。”
沈时冕正全力与厉霄抢夺,他感觉到了厉霄的虚弱和心不在焉,抓住时机步步逼近,他和厉霄不同,有玄赢牵挂着,无论如何都会踩出一条求生之路。
正在此刻,沈时冕忽然感到压力一轻,体内不属于他的灵魂力量潮水般退去,他惊愕间感觉到手上玄赢的温度,反手紧握,身边那两道半透明的身影,属于羽画神君的那道对玄赢和沈时冕点了点头,“阿赢,再见。”
羽画神君真的去轮回了……
他和沈时冕的目光落在难以置信的厉霄身上,厉霄咬牙切齿,“你休想就这么逃走。”
随后不知是不是一时冲动,他竟追随着羽画去转世了。
玄赢握着身边安静的沈时冕的手腕,喃喃自语,“会再见的。”
沈时冕劫后余生,吻了吻玄赢的发顶,轻轻恩了一声。
玄赢忽然担忧道,“轮回后,厉霄还会纠缠神君吗?”
沈时冕淡淡地说,“轮回后就是全新的人生,婆娑世界,亿万生灵,也许会也许不会。”
随着那两个人身影的彻底消失,被厉霄控制着作为诸天锁神的阵眼的阵器力量也开始消退,众人逐渐缓慢地被放出了那个宽阔压抑,却又分割了所有人的阵器世界。
而在玄赢和沈时冕送羽画入轮回的同时,玄清子已经将玄真握在掌心中逼问,“你竟敢逃走,究竟瞒着为师什么?”
玄真浑身冷汗,阵器空间中他孤立无援,再度落入了玄清子手中他几乎能预见自己悲惨的下场,这段时间的折磨已经让玄真彻底不对玄清子还抱有义父的期望,玄清子冷酷地撕掉了他们中间的那层糖衣。
可玄真也不敢说实话,说了等于自己为了私利背叛玄清子的事实暴露。
说和不说他的下场都不会好,原本玄真心理防线崩塌,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和盘托出。
正在此时,他们四周的宫殿墙壁忽然坍塌,露出了受伤戒备的沈情和抓着沈时冕的玄赢。
两边的人一见面都是片刻的怔愣,阵器尚未完全撤除,因此这片空间竟只有他们。
沈情见势想逃,却被沈时冕抬手一指,以气机暂时锁定在原地,就像在罗刹海上一样,如今沈情失去了他的靠山厉霄,处境极其不妙。
玄清子见到玄赢,警告地瞥了一眼玄真,面上依旧端着师尊的威严架子,“你来得正巧,身边那个魔修余孽与我们玄江门无关,剑魄既已到手,不必再与他纠缠,正好顺势撇清。”
可玄赢已彻底融合了所有剑魄,如今他便是湛赢剑与玄赢的结合,再也不惧玄清子,自然不会听他的,加上刚刚和羽画神君分离,心情很糟糕,闻言扯了一下唇角,“师尊如此过河拆桥,恐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