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德捏着那张纸,冷笑一声:“你们就靠这招调虎离山拿住所有人了是吧?”
“能达到目的就行。”
“政治就是在你们这些人手里才这么肮脏。”
芜君微微一笑:“政治本身就很肮脏,在谁手里都一样。”
苏德一时无言,转而问道:“别塔宫里还会让我回行政厅吗?”
“看你想不想。”
“我要想呢?”
“支持简森,等科韦州的障碍清除后,你就可以回去了。”
苏德只“啧啧”两声,没有做更多表态。
芜君也不着急,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他们还有时间做深入交流。芜君这次来除了处理当地官僚团的阻碍,另一个任务就是说服苏德支持简森。
扫清改革障碍这事急不来,他可能需要在这里逗留更长时间,这算是个不利的消息。
在别塔宫的邀请函发过来之前,他现在什么都还不方便做,于是他准备先去把肚子里那个问题解决一下。
芜君偷偷找了一家高端私人医院,一切都谈妥了,包括销毁他的个人就医记录。夜幕降临后,他穿了一袭黑衣,避开所有人耳目,从落脚的酒店溜出来,上了一辆出租车。
这个时间正好,医院除了一些住院的病人,已经没什么人了,弥漫着一种毫无生气的冷清。不知道为什么,越往里走,芜君觉得越是慌张,明明他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
他硬着头皮去了预约的主治医生那里,那是个上了些年纪的中年Alpha女性,大概看惯了生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冷漠,语气平平问了芜君一些基本情况,就让他先去检查,为一会儿的引产做准备。
芜君按捺着忐忑的心情,按照单子上的项目进行各项检查。血液、血压、传染病,都查完了,并没有什么问题,最后一项是做B超。
他站在B超室外顿了几秒,深呼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做B超的是个年轻姑娘,看到芜君这样好看的男子一时挪不开眼,直到芜君把手中的单子递到她眼前,她才反应过来:“哦哦,你来干嘛的?”
“B超。”
“啊,是,到这儿还能来干什么呢?”说完自嘲笑了笑,脸有些红。
芜君毫不在意也丝毫不难为情,他脱掉大衣,解开衣服,把裤子拉下一些,躺上床,双手抱在胸前,等待B超。
“会有点凉。”医师说着,把一些耦合剂涂到芜君腹部。
的确有些凉,芜君忍着这点不适,随着超声探头在他隆起的腹部游走,屏幕上出现了映像,医师的注意力完全被屏幕里的胎儿吸引走了。
她开始解释图像:“看到了吗?在这儿,是个男宝宝哦。”
“看起来很强壮,你的身体状态也挺不错的。哈,他还动了。”
因为胎动,芜君也动了一下,他还看到屏幕上的胎儿动了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放在床上的手,却抓着床单用了力。
“有给宝宝想好名字吗?现在知道性别,就可以开始取名啦。”
“你是Psi吗?在这地方怀孕的男性P真的太少了,这么说不会冒犯到你吧?我看你不像本地人。”可能是职业习惯,她在这过程中总是遇到过度兴奋的父母,所以性格活泼,话很多。
但她这些话让芜君感觉相当不适,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他冷冷说道:“我是过来堕胎的。”
医师拿着超声探头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芜君,半天说不出话来。
芜君实在疲于应付:“所以,请你安静一会儿好吗?”
“可是……”医师蹙着眉头,表情有些受伤,还有点委屈。
她吞了口唾液,调整了一下情绪,尽量用足够职业的语气说道:“那你可要想好,男性堕胎对身体的伤害比女性更严重,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你以后将再也无法怀孕了。”
芜君冷淡地点了点头。
医师没有更多好说的,B超室的气氛突然降到了冰点。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试探问道:“孩子另一个父亲……知道吗?”她给太多人做过B超了,直觉让她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芜君转头看着她,脸色微变,只是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
医师也觉得自己似乎管得太多了,她又解释道:“一般来堕胎都是两人一起,我看你好像是自己来的,所以……这是你一个人的决定吗?”
芜君蹙眉,从他冷淡的脸上已经看出他很不高兴,他冷声问:“还有多久才能完事?”
医生把探头收回去,扯了几张纸给芜君,道:“你在这里等等,我去给你打报告。”
芜君擦干净自己,把衣服穿好,坐在病床上垂着头,情绪低到了极点。
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如果李尔知道,他会怎么样呢?李尔的反应几乎是显而易见的。芜君揪着床单,努力驱逐脑子里的这种想象。李尔不知道,他也永远不会知道,这是芜君自己的错误,他必须在这还可以纠正的时候把它纠正过来。
过了十来分钟,报告就出来了。
医师还试图给他解释报告上各个数值指标是什么意思,被芜君一把抽过报告,他径直往手术室那边走去。
五个月的孩子有多大呢?几乎和一个手掌差不多,身体四肢几乎都发育完全了,他最近越来越活跃,不再总是那么安安静静地呆着,会时不时胎动几下,让芜君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
芜君紧紧抓着B超报告,走到了手术室门口,从打开一个缝隙的房门可以看到里面的设施,以及摆在架子上引产用的金属器具。那些器具反射出的冷冰冰的光,毫不意外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伸出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着,指尖触到门上,却没办法把这扇门推开,他在这门口犹豫不止,直到里面的人在往外走。
在主治医生拉开室门前,芜君把B超报告塞进衣兜,裹紧大衣,匆匆从医院里出来了。
他做不到,做不到杀死他和李尔的孩子。
第100章 孕期
科韦州地处西南的城市,冬天不下雪,但天气更加湿冷。
芜君裹着大衣走在夜晚的街头,没多一会儿就被寒气浸入全身,连手指尖都冷透了。然而他内心却燃着一簇炽热的火焰,那是源自于生命的馈赠。
他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他不能让孩子承担他的错误,不能把自己如此沉重的命运过渡到他身上,他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并健康快乐地长大,芜君决定把他生下来。
芜君又紧了紧大衣,可能是他走得有些快了,胎儿又动了两下。一个强壮的男孩儿,一个崭新的生命,不知道他会长得像李尔还是更像自己。
他边走边想,孩子还有四个月出生,而他正好需要在这地方逗留一段时间,他可以等孩子出生后再回去。后期可能会有点麻烦,但并非不能解决,孩子出生后的出路,也要提前想好,芜君轻抚自己肚子,陷入沉思。
一股暖甜的香味儿飘进他鼻子里,在这冬天冷清的大街上更显突兀。芜君循着香味儿找到了一处高档酒楼,他吃过了晚饭,此时仍觉得饿,丝毫没有犹豫进了酒楼,点了一大桌子菜,一个人大吃特吃。
之前害怕身材走样太厉害被人看出来,他一直控制着自己食量,自以为是地想着,肚子的孩子怕是一直饿着的。现在不管这些了,他放开了吃,吃了个撑肠拄肚,身上也暖和起来,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绒汗。
他扶着腰从酒楼出来,看到底楼窗口还在卖炒货小吃,又买了一袋糖炒栗子,几个烤红薯,和一只烧鹅。
撑着肚子,拎着吃食,走在回去的路上,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快乐是短暂的,痛苦才是永恒,越发洞悉到这一点,就该越发珍惜这点滴平和快乐的心情。
等他踱步到酒店那条长街时,发现街上停满了警车,芜君的心当即提到了嗓子眼,他一个劲儿往前挤去,隔着老远就看到警察们在他入住的酒店大门进出。
当他还在往前挤时,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芜君刚要反击,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
苏德一件斗篷铺天盖地盖过芜君头上,把他抱拖进了停在暗处的商务车上,他刚一放手,芜君就给了他一拳。
“靠!你他妈有病啊?”苏德按住自己鼻子。
“你想干什么?”芜君凌厉盯着他,在苏德注意力分散的瞬间,把随时藏在身上的刀片夹在了手指中间。
“救你,跟你来的助理已经被人爆头了。”鼻血从苏德指缝里流出来,“你他妈下手怎么这么重?”
“有人杀我?”
“你说呢。我猜是别塔宫的邀请函已经送到了,那帮家伙知道自己不得不去,就想先把你解决掉,他们比你想得狠毒多了。”
芜君眯了眯眼睛,他不肯定苏德是不是真的打算救他,毕竟那个男女支是因为芜君才同意做伪证的。
苏德看到芜君脸上显而易见的怀疑,一脸怒气:“你以为我愿意救你?别塔宫把你指给我的,那帮人肯定想把你弄死算到我头上,回头别塔宫再找我算账。”
芜君暗地把刀片收了起来,瞥了苏德一眼:“看来你也没那么蠢。”
“我要跟你一样蠢,在这地方已经死了十来次了。”苏德也轻蔑地看了看芜君,“这大晚上的去哪儿了?”
“出去吃了个宵夜。”说着举了举手上拎着的食物袋子,“科韦州的小吃真不错,很对我胃口。”
苏德脸上颜色变换,没想到这个心机深沉的狐狸精还是个吃货。
“吃的什么?”他顺势问道。
芜君拿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分了一半给他,苏德接了过来,迟疑咬了一口,别说,味道还挺不错。
芜君飞快吃下半个,又戴上塑料手套揪了个烤鸭腿下来,把剩下的递给了苏德。
苏德摆了摆手,想着刚才自己抱住的那个圆滚滚的肚子,皱着眉:“我说,你这么吃不会撑坏?”
“不会。”如此危机四伏的夜晚,只有食物才能给他最后一点安慰。
“你准备送我去哪儿?”芜君舔着油亮的嘴唇问道。
苏德看芜君低着头,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像只被食物引诱毫无防备的小狐狸,一张漂亮的脸更显得狡黠可爱。
“去我家,那里很安全。”
芜君抬眼,正好撞上苏德那意味不明的眼神,他慢条斯理从西裤兜里掏出一张手帕,擦了擦嘴角和手指,然后拿出手机地图,地图上标示了一处红点。
芜君把手机递给前面的司机:“去这儿。”
“你不相信我?”
芜君轻蔑哼笑一声:“你觉得我该相信你?”
苏德不说话,他那点心思恐怕完全被知道了。他也不知道怎么描述心中的感觉,他就是喜欢Psi,喜欢这种美丽而脆弱的人类。虽然P和O都是娇柔的类型,可P拥有更加柔软敏感的内心和情绪,跟他们相处起来更舒服。
特别是芜君这样美丽敏慧的P,再带点危险的特质,简直是带了致命诱惑的毒药,苏德知道这个人不能碰,可他没办法不想。但如果是郎情妾意,那就没什么可顾及的了。
“在我哪儿你是绝对安全的,我早知道这里民风剽悍,官僚集团就是以前招安的土匪头子,所以我专门带了一队保镖过来。”
“苏德州长,我两都明白在你那儿我没那么安全。况且,我是简森的人,你这样会害死我的。”
芜君已经把话挑明了,还抬了简森出来,苏德不得不适可而止,还有种心思被揭开的尴尬,只好指挥司机把车开到芜君说的地方。
到了地方却发现只是一处广场,冬夜的街头清冷寂寥,看了一圈也没见一家酒店,芜君要求司机把他在这里放下。
苏德脑子转了两转:“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我干嘛要信任你?”
“我刚才救了你一命。”
“那是因为你怕给自己惹上麻烦。好了,你走吧,我也不想大冷天的在街头流连太久。”
苏德一时语塞,关上车窗前才说:“你自己小心点,有事联系我。”
苏德从后视镜里看到芜君在没有喷水的喷泉边坐下,拿出那只没有吃完的烤鸭,一边吃一边目送自己的车子走远。
心黑、嘴馋、还机警的小狐狸,真是太有意思了。
芜君看车走远了,才站起来往一条背街走去。那里有家私营小旅店,不需要核实身份就能入住。这是芜君在决定生下孩子时就做的决定,不能让人知道他,这地方也离他准备堕胎的医院很近。无论什么属性,男性无法自然分娩,只能剖腹,到时他不得不去医院。
躺在狭窄而且还有股霉味的小旅店,芜君心里不安,一整晚也没有睡好,做了很多梦。
小时候幸福的童年,在学校里残酷的训练,后来全是李尔,一大段一大段关于他的梦。梦里他们没有现实这样不可调和的矛盾,梦里他们还在一起,在李尔的公馆,院子里有秋千和池塘。可他们一直在吵架,吵的天翻地覆、撕心裂肺,芜君大哭不止从梦里醒过来,黑暗里抹了抹眼睛,并没有流泪。
他和李尔开始不对付,后来的拌嘴已然成为某种乐趣,而互通心意后,他们从来没有争吵过,不管芜君说什么,李尔都说好,实在没有可吵的。
可是刚刚的梦,却像是把一辈子的架都吵完了。
第二天,芜君起床后,发现自己浑身疹子,特别是凸起的肚子上,看起来简直渗人,他估计是因为住的环境太糟糕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