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狼狈闪避间发冠凌乱,大声道:“我要是知道,我还下来干什么!”把江原往下面一关冻死了不好吗!
但江原哪里会听萧清绝多话,行动间眼珠发红,掌心发黑,竟然是中毒入魔的相貌。江原几时竟然中了计?萧清绝一见其相貌,顿时大惊,仓促间往冰棺看去,未觉异常,再看那匣子,上面已泛起异色。
原来这匣子上竟然淬毒?
白晚楼若发疯,还有江原能拉一拉,江原若是发疯,还有谁能拉回?这毒蔓延地很快,竟然连江原都无法抵抗,不多时江原已唇色乌黑,指甲尖硬,似有傀儡之意了!
醒着的江原,萧清绝打不过。
疯了的江原,萧清绝更不是他的对手。
但萧清绝岂能任由江原将他打死,若是将孙离扔开,拔出并蒂剑,或可与这疯子一战!萧清绝心念急转间,一声大喝,剑起四重,尽数朝江原急疾而去——
江原身上中毒,不知痛苦,而萧清绝受剑势反噬,亦闷哼一声,剑气相撞,沉闷的牢底深处忽地轰然一声,两人各中一招,撞在墙上落下地来,便没了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这冰室中仿佛没有活人,孙离才睁开眼睛。他呼出了一口长长的气,自舌尖下弹出一粒药丸,吞下肚去,方觉周身涌起一股暖意。
孙离爬起来,见江原与萧清绝倒在一侧,身上已泛起白霜,不禁冷笑一声:“愚蠢。”这些修士大多只用拳脚相争,到底不如他动动手指弹的药粉。
孙离走到江原身边,拿脚尖踢踢他,见其面目清俊如往昔,却一动不动,这才放下心来。从前他的药粉为江原而备,没能毒死他,反害了自己妻儿,轮回还转十年,江原终于还是栽在他手里的。薛灿也好,江原也好,孙离一个也没想要放过。
原来他刚到这里来,见江原摸着那草编的兔子久不出声,面露怀念神色,心中一动,只将那匣子上弹了药。倘若江原再去触碰,就叫他药一沾肤便发狂。
孙离只是赌一赌,江原果然舍不得这个匣子的。
确认江原与萧清绝动不了后,孙离踉跄着走到与冰棺相对的那一面墙边,在上面敲敲打打,于十二月初五那一行模糊的字边,摸索到一处冰与别的地方不一样,伸指按下。
但听咔哒一声,头顶有了些许动静,闭合的莲花台慢慢开启,露出一个一人大小的洞缝。孙离面上露出喜色,跛着腿往中央走去。但是这里有些高,孙离要如何才能上去?
孙离将视线落在那冰棺上,便听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在耳后阴森森响起:“那个冰棺即便是竖起来,也不能叫你攀爬着上去的。”
孙离‘啊’一声大叫,猛然回身,头发上衣服上都覆了寒霜的江原静悄悄站在他身后,他就像是冬日里那一株覆了血的翠竹,又冷又硬,但叫人移不开眼。
江原微微一笑:“都说了你的药味道很重,实在难闻。下次下毒的时候,记得挑无色无味的,动作再轻一些。”还有,“过了十年,你还是不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断人绝路,把自己的生路也一并断了。
而江原身后,萧清绝苦着脸:“醒的真慢,再不醒,我都要把你踹醒了。”
蓦然惊住的孙离:“你,你不是——”
“我不是中毒了?不是自相残杀了?”江原掸了掸身上的冰霜,摸到脸上剑气割出的伤口,嘶了一声,“如果不演一出好戏给你看,你怎么才能放心地替我们开门呢?”
江原落入这洞中也就罢了,孙离竟然会主动跳下来,就十分惹人怀疑。而孙离一个药王的后代,会在冰室中叫自己像个普通人一样冻僵,也未免过于疏忽。
江原推着那冰棺,觉得手心发麻发痛时,翻掌一看,竟呈黑色。这药粉确实厉害,不过片刻江原就觉得自己心脉血液鼓噪,似有癫狂之意,倘若不是他事先已被金非池拔出过噬心咒,恐怕就趁了孙离的意要发狂了。
江原干脆将计就计,与萧清绝真意打斗一番,叫孙离信以为真,起身替他们找出一条生路。有的时候,别人的脑子和手,大可以借来一用。
他与萧清绝动手时,狼狈躲过的萧清绝抬眼撞见那凌乱发丝下清亮的眼底,顿时浑身一震:“你——”
“我什么?”江原劈头就是一掌,“我要你的命。”
若萧清绝蠢到这地步,连配合也不会,江原就算是真的要了萧清绝的命,又有什么关系。
江原一掌就劈晕了还在震惊的孙离。
萧清绝觉得自己的脖子也是一痛,他以后打架简直要有心理阴影了,别人一伸手就怕来掐自己的脖子。萧清绝不满道:“你们不能换个方式吗?”
“好用啊。”
江原拎着孙离的脖子就朝那莲花洞口直飞而去。那机关正要闭合,他游身蹿上,堪堪叫衣角未被夹在此处,而那正下方空荡荡的冰棺就慢慢消失在江原眼前。
白是白,黑是黑。
那种冷寂叫江原心中一空,梦里见过的棺中人顿时在江原脑中一闪而过,分外清晰。黑发白衣,长睫如羽,蓦然冲他睁眼,微微一笑。
江原瞳孔一震,心头乱悸间脑中画面竟然倏忽换了个场景!本是冰寒之地,忽然变作绿柳红莺,原是那本该在棺中的孩子站在花地里,细细择来抉去,折了一支花递与他:“江原,送你。”
身前的金锁一荡一晃。
写了四个字。
福泰长生。
江原忽然一声大叫,气海一空,竟然凭空朝下落去。萧清绝本就在他上方,忽听身后异动,回头一看,江原连带孙离直直往下坠,眼看就要摔回去,吓地差点自己也没立稳,立时要去捞,却仅抓到一片衣角,顿时头脑一片空白,心道‘这回可他娘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金锁:我太难了,戏份早杀青了还要三番四次叫我串场,我就问一句,盒饭能多给两个鸡腿吗?
今天短一点,明天肥一点,毕竟重头戏什么的【雪姨‘真是一场好戏啊’·jpg
第95章 十年梦迭
白晚楼一剑既出,剑影所过之处便是白霜一片,落在别人眼中,便只能见到一道白虹嗖地一声过去,连个残影都没有。他剑势急转,眼看虹光将近要将薛灿捅成对穿——
天下谁能挡这一剑!
昆元剑不能。
成沅君不能。
但是叮地一声,电花火石。
它被一柄扇子挡住了。
是乌金美人扇。
天下间,有一样兵器,与万仞是一个材质。苏沐要替白晚楼寻一把天下无双的剑,而成沅君替他指引了万仞。当年锻造万仞的人,除了万仞外,还炼了柄扇子。
乌金美人扇。
剑芒只在乌金扇面,便不再前进分毫。
薛灿眼中异光一闪,白晚楼心知不对,一低头去,一道金光自底下长蹿而出,直直将他束住,原来那个尸傀阵不过是个诱饵,真正在这里等着白晚楼的是这个封魔阵。
魔气蓬勃而起,白晚楼叫尸傀咬过的那一口毒再没压制,沿他周身筋骨直往上蹿至天灵顶。白晚楼额间的伤痕原来是殷红一点,受毒素侵扰,渐渐泛起黑来。
“我本来不愿意这样对你,你硬要逼我出手。”薛灿卡着这柄通体晶莹的长剑,一脚踩在枝桠上,略略叹了口气,“做你的山上仙人不好吗?”
薛灿这话,实在是算不得亲近,算不得疏离,只道平常。但这平常于这素未谋面的两人而言,便是不正常的。薛灿除了与江原说话,几时这样过。
他所求者不肯留,所抓者皆成空,原本果真是打算放手,干干脆脆清清楚楚,彼此不相往来,好留一些情面。可是他让江原走,江原不走。他不见白晚楼,白晚楼反而要来见他。
如果不是他们剑光残影谁也不放过谁,大约这雪中松竹,美人如画,是十分赏心悦目的。
“你师兄把你看得紧,不肯叫你出云顶台半步,你又何必来西域找我不痛快。道不同不相为谋,莫要欺人太甚啊。”薛灿笑了笑,“小晚楼,你病好些了?。”
小晚楼。
这么叫过白晚楼的除了金非池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消逝在岁月中,一个站在眼前。白晚楼眼中像封尽的冰,冻人彻骨。
白晚楼的剑尖仍指在薛灿喉间,薛灿却像没事人一样,甚至要拿手指撇开万仞。那是天下至宝,是神剑,但那有什么关系。这柄剑的主人已算不得天下至宝,更不是世外仙人,甚至已在他的金环之中,动不得分毫。
但是薛灿没能撇动这剑尖。
剑气炸起周围一蓬白雪,细雪纷扬,剑扇相撞,嗡嗡作响。白晚楼抬起眼,他长睫上也落了些雪,睫羽之下的眼眸,是惊心动魄,哪有半分癫狂。
……薛灿忽然不笑了。
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白晚楼是故意逼他出手。
万仞一出,薛灿必然要挡。
那他能拿什么挡?他收在怀里很久的,当然只有一柄扇子。而且是不能叫江原看见的扇子。他既然不得已,已经用了乌金美人扇,那应该看到这柄扇子的人呢?
薛灿眼睫一颤,背后一阵凉意穿心而来,他不必回身,只踩过竹枝腾空而起,倒翻了一个身,落到另一处竹枝上,而那剑意已穿过困住白晚楼的金阵,狂风顿起,白晚楼双臂一振,立时将那金阵哗然碎去。
潇潇竹林落叶中,本该在冰室的江原手里一柄并蒂剑格外的粉嫩,冷面肃然看着薛灿,不远处被抢了剑的萧清绝拎着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孙离,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
薛灿注意力全在白晚楼身上,竟不知江原是几时到的。他不是叫萧清绝在大牢处拦下江原,将他带到大殿之中吗?江原怎么会来这里的?
江原怎么会在这里,当然是自己出来的。
萧清绝拉住了江原的衣角,衣帛撕拉一声断了开来,便在萧清绝心中只道‘完了’之时,江原指诀一并,萧清绝并蒂剑嗡一声到了江原手中,他拿剑作支点,立剑而起,翻身而上,衣袂飒然,像不着力的竹叶。
江原像烫手一样,将剑一抛还给萧清绝,目光落在薛灿手中的乌金美人扇上:“成沅君的扇子为什么会在你手里。你见过他?他人呢?”
“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薛灿看了眼白晚楼,攥紧了手中的美人金,面不改色道,“你气势汹汹对我出手,就是要说这个?”
“那你觉得我应该说什么?”
“说你并没有受伤?说你故意叫我知道忘忧丹的消息,诓我去无情宗,骗我进岩珠洞,叫成沅君逼晚楼破了护山大阵,再诱我回来,好将连照情骗来,让圣教替你对付他?”
“还是说你的冰室作何用途,抓孙离又为了什么,我究竟因何受的伤,为何不记得苏婉儿!”江原逼近一步,厉声道,“薛灿!你要我同你说什么?”
“至今为止你骗我瞒我多少,你我心知肚明。也就两天前你与我说的话,我也当作真的,也就这么信了。但你呢?你扪心自问,枉你我这十数年交情,你究竟当没当回真!”
他声声厉疾。每问一句上前一步,眼中藏火淬然锋利,叫薛灿心头一颤,不禁往后一退。
“……”
只放眼望去,但见白晚楼与江原两人迎风而立,心知这回是险大于胜,恐不能好。而江原句句厉声,从前江原质问他的模样便又浮现在眼前,一字一句,就连说的话都相差无己。唯一不同的,便是从前江原比如今更淡薄。
兜兜转转一个轮回,他们竟还是要走到这个地步的。
大势既已去,薛灿心一横,再不遮掩,只道:“是啊。你宽容大度,你不曾与我计较半分。可是你何曾与任何人计较的?什么人能被你放在心上?”
薛灿冷声道:“你当我在这里故意等你的心上人,好将他捉住吗?我早与你说过,若你果真喜欢他,就带他走,走得远远的,在山上不要再下来。世事沧海,谁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你自己不听,非要凑这热闹。”
“你无心情爱,我醉心权势。你我本就是道不同的人,虚情多年也作不得真。你已经认定是我骗你,我何必再与你解释。”
解释?
事到如今,还需要什么解释。
倘若解释便能填平山海,抹平鸿沟,世间便不会再有误会。江原不想听解释,事到如今,他也懒于听解释,或者说,他已懒得再多费半句口舌了。
江原只问:“无情宗的人呢?”
他来,就是只想把这些人要回来。
“当然在该在的地方!”
薛灿熟知江原的性情,知道他这个人看似亲和,实则眼里容不下沙子,若是与你产生了嫌隙,你套通天大索也捆不回他。他走到如今,原本就步步站在刃尖,维系着这细而小的一根绳,生怕它不小心断了。
可它仍然是断的。
薛灿这个人,心里很少会信任别人,是那种愈是走在刀刃上便愈加狠厉的性子。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他反而更加无畏。
听江原上来就问无情宗,摆明不再信他半句话,只道:“无情宗如此明目张胆在我西域进出,我难道要和他们谈笑风生喝茶聊天吗?当然,这得多谢你,若没有你引荐,我倒是要费些功夫才能叫圣教的人知道连照情是谁!”
薛灿深知江原最恨利用,果见江原牙齿一咬,满面怒容。他双目如清泉,愈怒愈亮,叫薛灿望来心惊,不禁要移开目光,不敢多看,只觉这话的下一句就是当胸一剑,却是江原一动,只在袖中将一样东西掷于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