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沅君话也说不全,咒骂了一声,这根本不是天灾,这几乎就是雷阵!当日在浮陨坛也是如此,毫无预兆天上便打起了雷。难道连照情提前知道他要来,特在此地布上雷阵吗?不然怎么会走到哪里便炸哪里?
成沅君原本作好了打算而来,但这天公不作美之处,任他如何聪明也是无法想到的了。连照情都不信的事,成沅君又岂会将这雷与江原联想到一处呢。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很快成沅君就知道什么叫屋漏偏遭连夜雨。一滴水滴在他脸上,他虚眯开眼睛一看,好大一张嘴。
……
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地祸。
被无视了很久的岩石白额蛛终于被这不速之雷给激怒了。它浑身的毛刺都张了开来,犹如钢筋铁骨,歇斯底里一声嘶鸣。
江原闻声回头,但见一只小山般大小的蜘蛛正跳在半空,眼看就要落地朝白晚楼压过去,登时一惊,立马提声喊道:“白长老!”
白晚楼正闪身躲过一道雷击,此刻身在半空,无法回头。
但他看也未看,反手就是一道白虹。
万仞剑像长了眼睛,直取蜘蛛背心。
蜘蛛壳极硬,唯有一处甚好下手。
背与头的连接处。
便听‘叮’地一声,万仞与岩石白额蛛相撞,竟然一时僵持着不动了。岩石白额蛛嘶鸣一声,用力往前一顶,通体泛白的万仞剑尖犹遇寒冰,不进分毫!
江原见状,被束得无法动弹的手指蓦然攥紧。但见他迸开的眼尾浮出青绿色的纹路,美人金方能割断的蛛丝,硬生生被他抠断几根,手指方可勉强活动。
大地之中忽然蹿起十来条黑色的藤蔓,这些藤蔓犹如细蛇,长了眼,还长了口,齐唰唰跃起,便朝岩石白额蛛身上扎去——
倏忽一根藤蔓被弹了开来,如利箭一般擦过江原的脸,蹭出一道血痕。江原余光一瞟,地上悄无声息是一条细细的金环蛇,已成了肉泥。
原来那本来就不是藤蔓。
而是江原养的金环蛇。
金环蛇何其珍贵,养起来何其费事。从前江原如何忖度也舍不得放出来一条,如今急于替白晚楼解围,竟然把家当都掏了个底朝天。薛灿如果晓得,一定会气死。
可惜蛇毒,蜘蛛也毒,它们一时之间谁也毒不死谁。岩石白额蛛身硬如铁,金环蛇只能浅浅钻开一个皮层,但这个皮层足以令岩石白额蛛露出破绽。
便在这间隙,白晚楼已轻步一踏翻腾过来,一手持住万仞剑,举臂高抬,猛然就朝那一处破绽扎去——他的万仞才和天雷相抗过,微弱的电流还在剑上挣扎。
一剑扎下,立马刺了个透心凉!
岩石白额蛛痛嚎一声,无数肢节如同尖锥四处乱凿!
地面被它狠狠扎下,翻出碎成数块的青石板来——
青石板下隐有风声,从地底吹来。
白晚楼一个用力。
蜘蛛便被他劈成了两半。
落雷加上蜘蛛,一下地动山摇。
窄小的洞穴中,还没能脱身的两个人只露着一个脑袋,被震地滚来滚去。
成沅君脑袋还在地上磕了好几次,他严重怀疑是白晚楼故意的!
江原险险避过如镰刃一般的蜘蛛脚,却觉得脸上一刺。他心里记挂着白晚楼,不顾脸上刺痛,也要在晕头转向中找寻白晚楼所在。
但见蜘蛛已死,混乱之中,白晚楼精准地找到江原的方位,朝他看过来。雷光映衬地他愈加丰神俊朗,冰雕玉砌,宛若神人。哪怕是再不合时宜,江原都忍不住心头一热。
虽然但是。
他根本不能多看白晚楼一眼!
晴天霹雳一声脆响。
一道较先前更粗更壮的雷瞬息冲了而来——但并不是朝着白晚楼,而是直指露在那里的江原脑袋。没有人能快得过雷电,江原毕竟不如白晚楼。
成沅君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失声喊道:“小江!”眼见人雷相触,声音消弥于空气之中,轰然一声炸响,成沅君紧紧闭起了双眼。白紫相间的游龙残留于眼底。
他一把挥开美人金!
这个洞穴才多大,哪能容下一道惊雷!此雷落下便是平地,何况是区区肉身凡体的江原。浮陨坛所见就在眼前,难道江原逃得过一回,还能逃得过第二回 吗?
但是打开的美人金没有派上用场,成沅君没有感觉落雷的威势。隐约的动静之中,他觉得身上的毛发都细碎地贴在了脸上,却没有任何皮焦肉香。
……
成沅君动了动手心,额角流下一滴汗。
他慢慢睁开双眼,随后瞳孔一震!
这里原本晦暗无光,如今亮如白昼,电光闪过之处,洞内景象一览无余,石壁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蛛丝,织得又密又紧实,上头挂满了已风干的动物尸身。就在江原脑门上方,还挂了一只兔子。兔子微微动弹了一下,是活着的。
那而白紫相间的游雷被阻在了他们头顶一丈。
那一丈,正好是一柄剑,加上一个人。
万仞剑在白晚楼手里,与天雷对峙。抗压之下,白晚楼被震地衣衫翩飞,青丝乱舞。电花火石中,他如同磐石,稳稳站在那里。
江原毕竟不是白晚楼,他快不过雷,但他也不需要比雷快,因为白晚楼就在此地。
便在成沅君胆战心惊的眼神中,白晚楼一把握住万仞剑柄。他方才如何将剑插入岩石蜘蛛背中的,如今便如何将与雷光粘连一处的万仞剑给拉扯下来。
一寸一寸,夹杂着哔剥电流之声。
白晚楼也是肉身,不是真的冰做的玉雕的,他有血有肉,也会受伤,也会流血。但他毫不在乎,手背浮起青筋,指骨攥地咯咯作响,掌心已泛起焦痕。
却连哼也不哼一声。
雷阵似乎要与白晚楼较劲,一个像游龙,张口衔住剑把欲碎其身,一个却如猛虎,龙虎相争半寸不让。白晚楼眼神一变,蓦然用力一斩。自他周身猛然爆出一道灵波,直穿石壁而过,横扫此地数里。那被他硬扯过来的雷光,终于逐渐微弱,嘎嘣一声就没了动静。
成沅君:“……”他是真的瞠目结舌,无话可说,连手里还握着半幅打开的美人金都忘记了。他从前只知道白晚楼可怕,却从不知道如此可怕。
先前流传说,白晚楼早就修为尽废,白白占了一个天下第一的名头。成沅君在浮陨坛就知道此话并不作数,但到如今,就特别想叫那些这么津津乐道的人看一看。他们口中被废了修为的人是什么模样。
喧闹一下停止,世界就显得特别寂静,连呼吸声也无。
肃静之中,忽听那边角落里传来一个探询的声音。
“好啦?”
成沅君转头一看,没好气道:“命都快没了,你竟然在睡觉?”
江原是在睡觉吗?他当然不是。任是谁也不能在这个环境下睡着的。他不过是紧紧闭着眼睛。江原心想,他早该闭眼睛的。若是早些意识到这雷为何而来,为何源源不断,为何无论如何也不停歇,他们就能少受这些罪。
别人是色字头上一把刀,悬而不落。
他是真的色字头上一道雷,成天蠢蠢欲动。
然而最可恨的是。
他连色的机会都没有。
待察觉周身已静。
这里已遍地狼藉。
白晚楼是厉害,但他最厉害的却不只是打架。
而是他每打一个地方。
差不多就能拆一个地方。
连照情最终选择将白晚楼关起来,有一个小小的原因,养他实在太花钱。气势汹汹叫白晚楼有本事就活久一点的连宗主到底屈服于三天两头重建的建筑之中。
讨厌的东西没了,白晚楼的视线终于有空落在地上两个茧上。他轻轻一挥剑,江原便觉得周身一轻,噗通一声摔在地上。终于得已自由。但江原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谢过白晚楼,而是从怀中掏出了‘罗网’重新蒙在了眼上。
这才睁开双眼。
世界虽然又变得黯淡失色。
可终于安静起来。
眼前虽然昏暗,江原心头却从没有如此明亮过。他动了动筋骨,拿掉了身上残存的蛛丝,拿食指细细一捻,每根都韧不可摧,怪不得他一时半会儿挣也挣不脱。
直到这时江原面上才终于露出喜色。
白晚楼视线在江原身上转了一圈,有手有脚能蹦会跳。
碎石中青石板四处翻起,隐隐有风穴之声从中传来,似乎底下有一个空洞。难道这白额蛛过的十分滋润,老巢还分好几层?但见白晚楼视线落在此处,江原蹲下身,朝里头丢了一个石子,除了腥风扑面,声都没一个。
“……”
底下是什么,总该不会都是小蜘蛛吧。
一想到里头可能会爬出数以万计的小蜘蛛,江原眉心就皱了皱。他实在是不喜欢这种密密麻麻的场景,所以他养金环蛇,最多十来条。多了看着伤眼。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呀,今天太晚了,本来是九点的,各位晚安。
第31章 关心则乱
如果江原是一个人来,他应当会下去看个清楚。三个月来,江原把除了伏龙岭之外的地方都溜达了个遍,只以为仙人坡是最不可能藏私暗掩之地,没有想到人不可貌相,地也不可貌相,这里除了有只大蜘蛛,竟然还有这么一处所在。
江原尚在思量,余光一抹白影转瞬即逝。他一愣,这才发觉白晚楼竟然直接跳了下去。立时叫道:“白长老?”扑上去就是伸手一捞。
然而连个衣角都没捞到。
再往下看,里面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瞧不清,哪里有白晚楼的身影。
江原没有迟疑,也准备跳下去,谁知一道阻力自背后而来,牢牢拉住了他。江原回头一看,竟然是成沅君。白晚楼只放了江原一个,并没有解开成沅君,他是几时自己挣脱出来的?
阻住江原的是美人金,它搅住了江原的衣袖。江原没有犹豫,干脆将袖子一断,光着半个胳膊。成沅君哪里想到江原如此果决,扇面一松,人便脱离开来。再一抬头,江原已又要朝那深穴中跳,余光瞟到脚下青石板,便用力一踢。
却说江原一把撕破袖子挣脱开来,正欲跳入这漆黑的洞穴之中。洞口近在眼前,横出一块青石板如有千钧之力。江原避让不及,堪堪收势往后一翻。
也就这功夫,洞口已经封住。
“成沅君!”
江原平素不与人起争执,顾明夕是个例外,但眼下成沅君所作所为却叫江原心头浮起了一层怒意,他蓦然回头,五指成爪就朝成沅君扣去。
成沅君早有准备,扇面一挡,与江原手掌相触,竟然锵地一声冒出了火花,他顿时心惊。江原丝毫不避,覆掌又上,两人在这黑不隆咚的地方拆起了招。
成沅君榜上有名,即便不如金非池,不如白晚楼,却也不是寻常人能动手打得过的。他的一柄美人金,闲时用来扇风,要紧时拿来取命,伸缩有度千变万化,叫人防不胜防。
但江原竟然能与他取个平手。
还不用兵器。
一来一回间成沅君挡不及,面上被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大约破了皮。他眼神一沉,一招怒沉江海,反手相错,腿朝江原膝间一卡,趁其不备一把将江原压制在地。
“你再动手?”成沅君道,“白晚楼已将此地震得岌岌可危,你要不再试试,看这洞穴塌不塌?本王是无所谓,活一遭,死了也有人陪。”
江原反手被制,一时挣脱不得,道:“成王是什么意思?”
成沅君道:“我能有什么意思,我是救你,你却如此不知好歹,要和我动手。”他空出手来,拿扇子点了点这被封住的洞穴,“你知道这下面是什么?深不可测!你以为你是白晚楼,可随意进出来去吗?这一跳,找不回他,怕是你连命也没了。”
“白长老还在下面!”江原用力一挣,却被硬压了下去。这种手脚受制,原本按不住江原,但他方才用了真力,血液流动加快,不知为什么有些头晕眼黑。
江原不怕蛇毒,但他怀疑方才蜘蛛可能有毒。晕眩中,他不动声色,一咬舌尖,刺痛之下,眼神顿时清明。
“他在下面又如何!你还担心他?”成沅君按着江原没动,“天雷都劈不死他,你有什么好担心他。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你自己。我若是现在起了歹心,拿美人金便能削了你。”
江原手臂火辣辣的,大约已泛起青色。他侧过头,罗网之下,成沅君的脸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如成王所说,你不害我,我还要谢你?”
成沅君道:“谢就不必了,怎么说也是共患难一场。只要你不做傻事,本王也不算白挨这一下。”他这样说着,察觉掌下人绷紧的身体渐松,这才略微松手。
便见缺了半幅袖子的无情宗弟子直起身来,此地昏暗,却还能看出他面上被蜘蛛所伤的血痕。成沅君松了口气,说:“你若是想明白了,大可同我先上去。”
至于白晚楼。
恐怕世上极少有人难伤他分毫。
在成沅君的眼里,若要将白晚楼压制住,怕是倾尽无情宗上下都不够。白晚楼之所以能多年来一直呆在云顶台,多半是自己愿意留下。他若是不愿意,彻底发狂时,区区一个云顶台?十个他也破得开。
苏沐当的好师父,教的全是杀招。
见江原仍然不动,成沅君又道:“还不快些随本王——”话至一半他蓦然噤声,寒风之中成沅君猛然疾退!地上碎石缠绕成链,如啸龙一般朝成沅君绕颈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