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特妮在听到那个不男不女的“祂”的时候就吓得六神无主,恨不得连夜冲破城门。
可她和老爹还有好几个月的地租没交。
中午时酒馆内没有客人,所以也没有人被蹦起来的酒馆女儿吓得跑出去。
卡尼亚斯扫过柯特妮手上的匕首:“收起来。帝国除了光明圣子,没有人拦得了我。”
柯特妮脸色一青,余光瞥见刚从楼梯口下来的老爹。
她想骂脏话,可惜卡尼亚斯说得对。
柯特妮讪笑着,怂了吧唧地将刀插回背后的囊袋里。
“男爵大人来这儿有何贵干?”
“一杯格拉芙,加柠檬冰糖,感谢您。”卡尼亚斯在前台坐下来,“铂金之座下派我前往赫里的古堡,我带着殿下一起去,需要给他定制装备,以及发色、脸部的伪装,希望您能为我推荐工匠。”
柯特妮从木柜上取了酒瓶,抹了杯壁,低头摇酒,随口说:“这倒是没问题。圣子大人填好报名表了?”
圣骑士单独出任务会以佣兵小队的形式。让圣子一块出帝都,除非是像先前艾伯特那样偷渡出境,否则就是更稳妥地选择伪造身份。
像炫耀似的,卡尼亚斯在桌子上展开一张表格,这是他偶然间在沙发底下发现的。
希德很早就想和卡尼亚斯一块出去玩,于是拜托了父母在佣兵公会工作的佩里取来一张佣兵资格申报表。
虽然上次某个人冷酷无情地拒绝他,但这并不影响圣子大人用文字伪造一只人形托比的热情。
等卡尼亚斯发现这张表格,希德已经将托比·奥尔德的个人信息完善得差不多。圣子大人下了苦工,他所胡编乱造的部分几乎看不出什么破绽,就差往公会前台一放。
柯特妮捡过来一看,姓名栏的那头写的是托比·奥尔德。
她不明白托比是个什么东西,但她见过希德的字体。
红发姑娘吹了个口哨,玩笑道:“您这是打算公开和他的关系了?”
“什么关系?”卡尼亚斯想了想,“兄弟?”
黑鸽子里的氛围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兄、兄——弟?
柯特妮愣了许久,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不是冠夫姓的意思?
她觉得她对这两个人关系的理解貌似出现了偏差。
柯特妮将调制好的酒推到卡尼亚斯跟前,不露声色:“圣骑士先生,您将圣子大人看待成什么样的角色?”
卡尼亚斯抿了口酒,没有回她的话。
柯特妮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兴许是她面前的这位老爷觉得还有要用的到她的地方,没立刻捏死她。
卡尼亚斯斟酌了一下:“儿子。”
柯特妮窒息。
卡尼亚斯又想了想,冷峻的眉宇间难得出现一丝犹豫。
柯特妮看到了。
“……您喜欢他?”她小心试探。
酒馆女儿对情感的把握十分敏锐。
最近这位老爷看小奶帕的眼神确实温和不少。
卡尼亚斯意外地瞥柯特妮一眼,低头玩着手里的钱币。
在奥尔德男爵这儿,不说话就相当于承认了。
柯特妮松了口气,可是卡尼亚斯下一句话又将她的心脏拽上了嗓子眼。
他说:“请您当作没看见。没有人告诉他,他发现不了。”
柯特妮心头一惊,问:“您为什么不告诉他?”
“托比·奥尔德,他取这样的名字,只把我当作他的长辈。”卡尼亚斯垂头,捏住手中滚烫的银币。
在蒂亚戈山岭,他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圣子对于他兄长的厌恶。
光明圣子无法与任何人结成婚姻。与其让他困扰,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让他知道。
柯特妮失语了。
她气得几乎说不出一句话。
——这、这个人真的是撩遍帝都无敌手的那位传说中的极品艺术家渣男吗?
——怎么,他看起来像个才会用开瓶器的小毛贼?
她努力使自己平静,然后坐在楼梯口点烟看热闹的老爹屁股上踢了一脚,让他滚回楼上去睡午觉。
“你摸过他的头多少次了?”柯特妮心平气和地问,“这有关您是否能泡到他,请认真回答。”
卡尼亚斯思索一会儿:“记不清。”
太多了。
柯特妮又沉默了。
良久,她开口——
“先生,请问您是他老父亲还是他祖宗?头是可以随便乱碰的地方吗?”她抓狂地拧着头发,“这么亲昵的动作,他是会对你有感觉的,但也会以为,你把他当亲弟弟!或者亲儿子!”
“……”
柯特妮冷笑:“渣男惯会用这种手段勾引小姑娘的。”
卡尼亚斯手里的玻璃杯快撑不住了。
酒馆女儿凉凉地说:“你上次捏碎酒杯,小奶帕很害怕。他那次都抖成什么样了,您还对他冷暴力。”
卡尼亚斯深吸一口气,把酒杯放在吧台上。
“您那位‘殿下’来我这儿的时候,就算和我说话,他的眼神大多也在您身上,”她又讽笑起来,“您以为他甘愿冒着被别人发现身份的危险,和您来这个充满地痞流氓的旮旯里,是把您当哥哥?他把性命和声誉都交到您手里了,先生,请您好好想一想。”
卡尼亚斯听着柯特妮的话,怔了很久。
他坐在黑鸽子里想了一整天,回到公寓时天色已经很晚。透明的夜空上泛着银子般的幽光。
他打开大门,发现院子里也是一地星火。
希德有很好完成卡尼亚斯留下来的任务,他用火焰扫帚将前院扫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些融化的水泽。
卡尼亚斯踏入客厅时没有开灯,魔法壁炉里火烧得正旺,托比蹲在壁炉前面烤火,一团毯子蜷在沙发上。
圣子大人把自己全身都埋进了被毯里,把自己塞得严严实实,像是皱紧的面团。
这个睡觉的姿势看上去很舒服,只是让卡尼亚斯猜不透哪一头才是圣子的脑袋。
于是他像从滚烫的锡纸里剥软糕似的,轻轻扯开一角毯子。
入眼是一片白色。
他发现一双脚。
足弓弯成的曲线曼妙柔软,脚踝浑圆,细瘦的骨骼从后跟凸出来。
卡尼亚斯撩开另一角毯子,看到一只耳朵。
一只从银河瀑布般的长发里钻出来的耳朵,好似山泉上的玉石。
圣骑士的动作很轻柔,他将希德的头发顺到耳廓后,圣子垂盖在眼睑下的睫羽细腻浓密,皮肤在火光的映照下透明得几乎会发光,宛若冰雪里诞生的精灵。
卡尼亚斯发现圣子额角上有一点污痕,伸手替他擦去。
大概是打扫院子或者生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哪里。
希德似乎被他的动作扰到了,鼻腔里唔嗯一声,然后翻了一个身。
正好把脑袋枕在他胳膊上。
圣子大人似乎觉得这个姿势很舒服,往他手臂上蹭了蹭,然后继续睡。
卡尼亚斯听到纸质品滑落到地上的声音,维持姿势,从地上捡起主考官委托书。
他一眼就认出了代表学生会的花纹,眼底泛寒。
艾伯特来过。
希德被壁炉发出的火光照到眼睑下的眼睛,无意识地皱了一下鼻子,又往熟悉的气息滚了一圈。
卡尼亚斯正在看委托书,忽然腿上一沉。
他发现怀里多了只熊。
幸而客厅铺过地毯,希德从沙发上摔下来没受伤,却也被动静惊醒过来。
他慢慢地睁开眼,灿金的虹膜上覆着一层雾。
希德·切尔特起床需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就好比冰雪消融、从冬眠里苏醒的迟钝的小动物不可能马上就清醒。
他看到卡尼亚斯的脸,知道自己在公寓里,但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躺在哪里。
希德茫然地看着四周,感觉到脸被戳了一下。
“睡饱了?”卡尼亚斯问。
圣子打了个哈欠,很乖地点点头:“嗯。”
卡尼亚斯轻笑,没再说话。
希德花了很长时间,才发现这里是客厅,他刚刚从沙发上滚下来,然后被卡尼亚斯抱住了。
他红着脸,从圣骑士怀里爬出去。
卡尼亚斯替他理了理头发,将头饰摘下来。希德等卡尼亚斯时没料到他会回来得那么晚,额头被压出一个很深的红印。卡尼亚斯往印子上轻轻一点,希德嘶的一声,瞳孔上的雾膜化成波光。
只有卡尼亚斯才知道此时光明圣子的模样有多勾人。
卡尼亚斯甚至想把圣子揪回怀里,永远不让他踏出公寓半步。
让他的眼里只能有自己的影子,让他的心里只装下自己的名字。
卡尼亚斯闭了闭眼,将心头的阴暗驱散。
“委托书我看到了,”他轻声说,在希德跟前晃了晃卡片,“要不要一起去?”
睡着前还在苦思冥想的希德耳朵一下子直了起来。
嗯?
幸福来得那——么突然?!
希德的眼神顺着火光晃了一下,然后他记得该轮到自己说话。
“可以……”
卡尼亚斯静静地听着他说,忽而俯过身来,蒙住他的眼睛。
希德只觉得那股熟悉的气息徐徐靠近了自己。
他一下子慌了阵脚,在未知的黑暗中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宛如祭坛上待宰的羊羔。
温热的气息在短暂的停留后,悄然退开。
卡尼亚斯收回覆住希德双眼的手,起身走回卧室,留下了耳朵绯红的圣子。
他总觉得今天的圣骑士有点不对劲。
迷茫的希德与蹲在壁炉前面的托比四目相望。
熊:他刚刚做了什么?
目睹整个过程的兔子用屁股对着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他高攀不上的冷艳呼噜。
第44章
帝国学院的入学测试和其他魔法学校一样,考察两个方面,资质和实战经验——
为了维持帝国学院公开公正的脸面,明规则是这么说的。
在考核的暗规则里,还加入了考生的身份背景与“捐款”,以及其他综合素质方面的考量。假若考生此项得分不高,入学之路将比登天更难。
准新生由各城镇的魔法师公会推荐而来。帝国学院的建筑恢弘大气,上课像做礼拜,面试像使臣觐见,走入房间的考生有些来自乡镇,孤身面对考官难免紧张。
这时候校长便会让他们喝一口茶,坐下来,慢慢聊。
主考官一共三名。学院校长,理事会理事代表,以及学生会票选的学生代表。
希德是学生代表卡尼亚斯带进来的“家属”,但他本身地位特殊,“以圣院之名对帝国学院的招生进行监督”也说得过去。其余二位只是扫他一眼,然后校长让笔录官替他搬了个凳子。
作为至高无上、连考试都无需通过的光明圣子,希德是“走后门”入的学,未曾接受过正经的资质测试。
长桌中央的软垫上摆着一枚水晶球。考生做过自我陈述后,被要求触摸它,球体内会依照亲和元素的属性散发不同程度的辉光。
等一名考生走出房间,希德试图伸手去碰水晶球。
但他失败了。
水晶球对魔法元素的灵敏度极高。希德还没有靠近,硅酸盐组成的炼金工艺品就被蒸发成一片烟雾。
圣子的元素亲和力太高,又没有掌握高年级才会教授的元素阻断术,普通水晶球承受不了过高的魔素浓度。
下一个考生马上就要进来了。希德紧张地看卡尼亚斯。
卡尼亚斯望着他笑,勾动手指,那阵烟雾被吹到他宽大修长的手上,重新凝成一颗水晶球。
“金之章节修习得不错,”校长瞥他一眼,“按你的水准,可以来做学院的导师。”
卡尼亚斯将水晶球放回去,揉了揉希德的脑袋:“您过誉了,雕虫小技而已。”
面试房间的大门再次被推开,一名少年踏入房间。
这位考生人高马大,一看就是西方来的人。卡尼亚斯翻到了他的资料,递给希德看。
“午安,各位考官大人。我是来自雪域自治区的里德·乔治。”他说,“我幼年时来到帝都求学,大陆通用语、精灵语、矮人语都有所涉及,并进入过区级研究所实验室替魔导师打过下手;此外,我在管风琴、大提琴上也考取了证书。这是皇家初等学院的高级导师史托姆先生为我写的推举函,请大人们过目。”
校长沉默着接过推举函,微微颔首。
多才多艺与丰富的阅历确实会给考官留下印象,对答如流的自信也是加分项,但是——
他说话的时候,为什么一直盯着圣子看?
乔治一进门,就被坐在考官席最右侧的冷美人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那简直是从教堂壁画上走下来的头戴花环的天使。
当光明圣子从履历上移开目光,抬眸打量乔治时,乔治感觉全世界都开满了粉蔷薇,耳畔传来春风鸟语。
考生的天赋与运用能力都是上等,很快结束了面试。
临走时,乔治在手里变出一朵玫瑰,以一个优雅到夸张的绅士礼递给希德:“这位不知姓名的学长,本人是否有荣幸与您下午小聚一会儿?”
自治区的居民对于另一半的性别没有多大成见,乔治就是在这样的熏陶下成长起来的——
看到令他心动的,无论是男是女,都必须先下手为强!
希德一愣,卡尼亚斯脸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