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尘目光微动,不着痕迹地瞥了一旁的红衣青年一眼后,便低下头,将情绪都敛入了眼中深处,看了看自己腕间的念珠,淡淡道:“却是有那么一点收获的,贫僧于明夜镇主街的茶馆坐了坐,听到了些传闻。”
“嗯?”风凌起了些好奇心,端起茶盏看了看他。
“坊间传闻,这些日子里,明夜镇来了许多仙修,”月尘也拿起自己面前的木筷,夹了些灵植放到自己碗中,“而魔修中稍微有些头脸的门派都将弟子派了出来,理由是让他们来长长见识。”
“由此可见,此次暗潮拍卖会,只怕是卖品有些特殊了,能够搅动整个中陆都将目光放在此处,不是过于珍贵,就是太过危险了。”
听完月尘所言,风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将自己所得到的消息与他分享,“若说仙修,我方才才得了消息,这正道五派十三宗,除了三个门派,都派人来了。”
“三个?”月尘有些诧异的转头看了看他,露出了有些出乎意料的神情来。
“是,三个,”风凌似笑非笑地答道,“妙音坊,药神谷,还有,玄天宗。”
这三个门派没有派人前来,实在是出乎月尘的意料了,他原本以为,若是说无法前来的门派,门中尚自混乱且自顾不暇的宣武阁与千林派不会前来,剩下的兴许是个低调的小门小派,却不曾想,却是这个三个大宗门一反常态的没有来参一脚。
“沐庭楼此次居然没有来凑这个热闹?”
闻言,风凌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答道:“沐庭楼怕是没有这个闲空了,他师父在这个时候出关了,传了灵讯来唤他回去,只怕药神谷要热闹些日子,没有这个时间来趟这个浑水了。”
月尘默然,药神谷谷主常年不在宗门中管事,不是在外游历寻药就是在自己的洞府中闭关,听风凌这意思,这回是要在宗门中稳坐,替自己大徒弟撑腰,稳固地位了,如此说来,药神谷此后也是要忙乱些时日了,不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是玄天宗与妙音坊,这二者却又是为了什么。
心中决定回到房中后,传封灵讯回宗问询一下玄天宗可有什么事发生,月尘用余光瞥了眼正安静进食的风凌,回想起不久前他与妙音坊长老只见隐秘的冲突,却在犹豫再三后,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这显然是风凌的私事,问太多实在是不那么合适,若是能说,风凌应该早就说与他听了。月尘潜意识里,还是这样相信风凌对自己无所隐瞒。
话说到这里,两人也暂时没有了其他想要交流的消息,一时间,包厢中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轻微的碗筷碰撞声时不时传出。
事实上,这家客栈虽然看着其貌不扬,略有些破败,但内里的环境还是颇为舒适的,就连其中的吃食也算的上美味,堪堪能够上风凌的标准。
风凌手中捏着勺子,轻轻地撇着自己碗中的汤,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像是心里装着什么事令他有几分犹豫。
“贫僧方才出去——”冷不丁的,月尘突然淡淡开口,像是想要说出些什么来。
风凌手上一抖,勺子与碗壁敲出了清脆的响声,惊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风少爷,他毫不犹豫地开口打断了月尘还未出口的话。
“法师,还有三日,暗潮便要开了。”
“……”月尘嘴边的话被硬生生截断了,他目光平静地与风凌相接,在对视几瞬后,青年便有些不自然的挪开了视线,侧脸上的神情却可以称得上是冷漠了。
僧人在心中长叹一声,将自己想要说出的话又咽了回去,不再尝试说出口,只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风凌方才没头没尾的话。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没有了对话,用饭的速度都加快了不少,很快便结束了这顿饭,一同起身离开了此处包厢。
青年与僧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一路走出了饭厅,往客房走去。
风凌落后一步,跟在月尘身后,手中紧攥着自己腰间的玉佩,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他看着僧人沉默的背影,胸腹间原本已经被压下去的气血又翻腾了起来,传来一阵阵刺痛。
他闷哼一声,一手扶着墙壁,捂着胸口运起灵力想要将那阵刺痛强行按压下去。
听到了身后反常的声响,月尘猛地转过身来,看到青年扶着墙,脸色苍白着,额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细汗,周身的灵力紊乱胡乱的冲撞着,显然是出了岔子。
他疾走了几步,伸出手不容置疑的握着风凌的手腕,探了自己的灵力进去,引导着他混乱的灵力们循着经脉间缓缓流转了几圈,将他那阵倒逆的灵力抚顺了回去。
按下自己方才那阵急气后,风凌手腕巧妙地一转,将自己从月尘的手中摆脱了出来,不咸不淡地道:“多谢法师相助,方才出了些小岔子,如今无事了。”
他看着月尘那双眼睛沉静深邃的眼睛,觉得那阵隐隐的痛感似乎又回来了,他有些狼狈的挪开视线,有些急切地开口道:“时辰不早了,法师回屋休息吧,在下自己调息便好。”
说罢,他从月尘的身侧离开,打开自己的屋门,潦草地行了个礼后,便掩上了门。
青年靠在门旁的架子上,捂着方才又开始隐隐作痛的胸口,终于按捺不下去的,咳出一口腥甜来。
月尘沉默地站在门口,不敲门,也不离开,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咳出那口积压在胸口的淤血后,风凌面无表情的抹去了自己嘴边的血迹,就这样靠在架子上不动,抬起眼,乌沉沉的双眼望着紧闭的房门,像是隔着门在与门外那人对视。
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存在,但谁也没有主动向前一步,就这样沉默着,阻隔开了所有的暗潮汹涌的情绪,与许多他们自己都分不清的东西。
一扇算不上厚重的门,隔开的了两人的距离,却又像不仅是距离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给大家比心,后面还有两更!
第47章 拍卖会(一)
“少主!”
办完事务候在屋中等少主回来的半石大惊, 他冲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家少主,让他坐回了凳子上, 手脚麻利的泡了壶参茶放在他手上。
风凌有气无力的摆摆手, 示意自己没事, 随即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玉瓶来, 倒出里面圆润碧翠的丹药放入口中,再喝了口参茶, 这才缓过劲来。
他抱着茶杯疲惫地倚靠在椅子上,双眼半阖,令人看不清楚情绪来,方才一直僵硬地挺直的脊背也放松了下来,微微佝偻着。
看着难得露出这幅颓唐姿态的少主, 性子向来冷硬如磐石的半石有些无措,他就站在一盘, 直愣愣地看着风凌,也不敢贸然说话,就这样直挺挺地杵在那,眼珠也不错的看着他。
原本有些颓丧的风凌, 在这直勾勾的目光里感觉颇为不自在, 他眼皮子一掀,就看到自己这个有时候跟棒槌似的属下眼珠圆瞪瞅着他,满脸就好像自己不大好了一样忧愁神情。
他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无可奈何的恼意驱走了方才面对月尘时暗流汹涌的复杂情绪, 这点生气也随之表露在他的神态上。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你家少主年纪尚轻身强力壮,死不了。”风凌翻了个白眼, 坐姿稍微变化了一下,身体舒展开来,斜斜的撑着椅子把手,颓唐瞬间就变作了万事心中有数的懒洋洋姿态,他手中握着的那盏冒着热气的参茶熏的他脸色红润了起来。
这个样子,倒是挺像风老族长闲暇时与夫人少主话家常时的时候。
“别看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风凌低头喝了口茶,目光斜斜地瞥向他,“有事儿直说,吩咐你办的事怎么样了,你不张嘴在这杵着我就能知道了吗?”
半石这才反应过来,他迟钝地躬身一礼,随即回禀道:“方才月尘法师的确进了暗阁于此处的据点。”
风凌手上捏着茶盖轻轻刮过茶汤的动作一动,细细密密的眼睫微微眨动,神色不动的嗯了一声,“然后呢?”
“不过,月尘法师只问了两个问题。”
咔哒——
他手上的茶盖与茶盏合在一起,碰撞间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而风凌此时也抬起头来,目光中神情莫测地看着高大的属下,长眉一挑。
“只问了两个?”
“是。”半石弯腰应道,随即直起身来看向风凌,斟酌了几番后道:“其中一个问题,便是关于暗潮拍卖会,最后压轴物品究竟为何物。”
风凌似笑非笑的将手中茶盏放回桌上,双手交叉而握,目光有些戏谑地问道:“那,你们是怎么回答的?”
“按照少主的吩咐,如实禀报,”半石面色不动,“除了血夜冥河卷外,风影阁也不能确定剩下一个,到底是什么。”
“嗤——”
风凌轻笑出声,指尖在自己的膝头轻轻点着道:“你们还真是能耍滑头,这答法是谁跟你说的,半松?”
半石露出了一副被猜对了的踌躇神情,但风凌也懒得去计较这么件小事,这说法的确是没错,若是没到拍卖的最后一刻,那最后一个压轴的卖品,的确是可以换的。
既然半松这样禅精竭虑的想要给他留余地,那也无妨。
“罢了,还有呢?”风凌无所谓地摆摆手。
“还有一个。”半石自以为隐蔽的悄悄看了自家少主几眼,脸上神情有些凝重,看的风凌不自觉捏紧了自己的手,面上却是一派平静。
“月尘法师,问询了,关于少林寺慧真法师的事。”
什么?
风凌一瞬间有些茫然,他原本设想好的情境全都落了空,三个问题,他所猜想的几乎一个都没有中,这令他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月尘没有按照他的想法走,而是走出了他自己困住自己的圈中,站在外围静静地看着一切。
他不相信月尘没有怀疑什么,甚至自己都已经准备好了可能被问到的一切,和盘托出,但是现在他却被告知,月尘,没有问过这些,他只是安静的将这些放在了心里,选择了隐藏又或者是不信。
风凌突然笑出声来,半石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惊了惊,他还有些担忧少主是否因为自己所算遗漏气疯了,却从那笑声中听出了洒脱与真实的喜悦。
他从来没能猜对过月尘,不过,现在他觉得挺好的,风凌心情愉悦的想道。
他笑了一会后,端起了茶盏喝了几口,想了想后又打出灵讯召半松前来,一举一动间尽是之前没有的轻松,原本沉闷的胸口,也变得通透轻松起来。
“少主。”半松收到灵讯后便匆匆赶来了。
方才他进来前,与月尘法师擦身而过,在一个礼节性的行礼问好后,便急急忙忙地在月尘沉沉的目光里进了风凌的屋子。
回想起方才月尘法师那乌沉沉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什么也不说,其中看似满是深沉的情绪,半松就不自觉的抖了抖,觉得当真令人头皮发麻。
“有个事,麻烦你了,”风凌笑着看了他一眼,“之前你一直劝着我的事,如今可是能令你如愿了。”
半松一怔,随即控制不住的露出笑容来,“少主可是改主意了?”他有些喜悦,自家少主哪儿都好,就是心思太沉,做事不给人留余地,对自己也能狠就狠,毫不留手,如今这意思却是真的愿意为自己着想几分了?
回想起自己方才与月尘用饭时,他那句被自己硬生生打断的话,风凌嘴角微弯,点了点头,算是认下了。
只怕他当时,便是想要与自己说说今天去暗阁说了些什么吧,他念头一转,突然想到半石方才的话。
——月尘法师问询的,是关于少林寺慧真法师的事。
情绪突然又沉了下来,方才的愉悦中掺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酸涩、无奈、愤怒与悲伤从这个名字在心窍处敲开的缝隙中流了出来,这个跨越了无数时光的名字,拂去了上面的浮尘,静悄悄地落在了人的眼底。
他应该是知道了。
风凌喝着有些微凉的茶,嘴里觉得有些没滋没味,看着半松欢欢喜喜地去办自己方才吩咐下来的事,再将在自己面前的半石差去监督半鹤的课业。
待到屋中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才慢慢站起身,走到窗前,眺过眼前层层叠叠低矮的房屋,放空了自己,目光涣散着看向远方,一言不发,一直站到日落西山,夜色静谧才离开。
剩下的三日里,风凌几人并没有怎么出客栈门。
已经知晓了能够知晓的要事,出门与否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更何况明夜镇内鱼蛇混杂,若是惹上了麻烦事,那才叫人心烦。
是以,风凌摸出了自己随身带着的棋盘,每日里去寻月尘下个几盘棋,再将自己之前拖欠的佛经给抄完,倒是结结实实过了几天清闲日子。
三日后,清晨。
月尘从蒲团上睁开眼,静坐了一会后,便起身洗漱,换了身之前风凌就为他备好的玄色衣袍,出门前拿起了放在玄关处的斗笠戴好。
一打开房门,就看到身着红衣的青年正手拿着一副面具笑吟吟地站在他房门前,显然是在此处等了他许久了。
“法师,早。”风凌摆了摆手上的面具。
月尘点了点头,也低声应了声早,正要抬步离开时,却被一只手给拦住。
“法师,我之前给你的敛息佩可带着了?”
他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从自己的乾坤囊中拿出,被青年一手便接了过去,眼睁睁地看着青年将敛息佩启用了,挂在他的腰间还拍了两把。
“明夜镇什么人都有,我也不耐烦跟那些个这派那派的人见礼,咱们还是修饰修饰为好。”
说罢,风凌将面具往脸上一盖,一手示意月尘先行,眼睛笑得弯弯看着他。
月尘也不跟他多礼,走在了前面,却在风凌看不见的地方,想到刚才拍在自己腰间的手抿了抿唇。
红衣青年笑眯眯地背着手走在后面,右手还悄悄地摩挲了一下指腹,回想了方才的质感,笑得更是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