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看不出自家少主什么心情的半鹤, 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满脸皮笑肉不笑地端着茶盏, 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只觉得少主真是愈发情绪莫测,威严甚重了。
风凌余光扫向了一旁桌上,昨夜里月尘在临行前塞给他的安神香囊,再心情愉悦地刮了刮茶盖,缀了一口,这次抬眼瞥了瞥愈发紧绷的三个属下,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幅如丧考妣的表情给谁看呢,知道自己办事不利,现在连接口都不敢找了,真是比以前还不如,怎么越活越回去了?”风凌眼瞅着半鹤那哭丧的脸,打趣儿道。
半鹤虽然还是那沮丧模样,但心里还是松了口气,听那语气就知道少主其实没有生气,这意思怕不是让他顺杆爬?
他低下头小步地蹭过去,深吸一口气道:“您与月尘法师离开后,我们原打算一同离开的,但妙音坊派了人过来,送来了把琴,也没有说其他,只说您知道的,我们就替您收下了。”
风凌手上一顿,眼睫扇动了两下,出乎几人意料的异常平静地应了一声,又慢悠悠地喝起了手中的茶,看上去倒是没半点其他的想法。
“还有么,若是我吩咐下去的事还没做好,倒不必急,昨日里我已经传信给了我爹,那些个累赘,按着头也得把事给我办了再滚。”他将手上的茶盏一放,平静的目光扫过了三人,手指轻轻地在桌上敲了两下。
“眼前倒是有要紧的事让你们办,半鹤,”风凌点了点小书童,不紧不慢道,“拿上我的信物,去寻一下镇中暗阁所在,问点东西。”
一刻钟后,半鹤换了一身装束,小脸板直,倒是颇有世家大族出身的威严感,袖中揣着少主给他的信物与纸条,出了客栈门。
风凌隔壁的屋中,端坐在蒲团上的月尘睁开了眼,站起身拿起一旁放着的斗笠,目光不经意地扫向了路尽头要消失的小童的背影,戴了上去,走出门去。
“少主。”
站在窗口处,看着两个身影相继离去的半松回过身来,低低地唤了一声。
“去了?”风凌拿着才到手的信报,头也不抬的挥了挥手,止住了半松的欲言又止,“别总是这般一惊一乍的,早有所料,甚至我本就是这样想的,有什么好纠结的。”
半松叹了口气,内心忍不住腹诽了两句,他是在是看不懂少主与月尘法师了,明明瞧着像是有些暧昧,他家少主也应该真喜欢月尘法师的,但这般互相防备互相监视的感情,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可别到时候后悔才是啊,他静悄悄地看了正皱着眉翻看着各个分阁报上来的事务的风凌,止不住地忧愁起来。
那厢,一路不紧不慢缀在半鹤身后的月尘,正分神看着周围的景致。
前面,小童走得其实有些快,但警惕性实在是不怎么高,以至于东张西望地愣是没发现跟在他身后的月尘,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了好些路程后,两人拐进了镇中较为繁华的街道。
月尘眼见着半鹤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前,轻敲三声,里面的人方才应门,让他进了去。他眯起眼,不着痕迹的瞥了瞥门旁一个隐晦的暗记,斟酌一番后,进了一旁热闹的茶馆中。
“客官,可是要寻个安静些的包厢?”店小二谄媚地小跑到这位通身气质看着都颇为冷肃的神秘客人面前,猜测着这人的身份。
“不必,大堂即可,随意来壶茶。”他挥了挥手,冷淡地答道。
“诶,好嘞!”店小二笑眯眯地躬身将他带到一个相对比较隐蔽的角落里,替他拉开椅凳后,悄悄地说了句,“此处较为清静些,但也不影响客官瞧瞧热闹。”
见店小二这般识相,月尘看了他一眼,腕间一翻拿出颗灵石来放在他面前,“劳烦了。”
“嘿!您客气,稍等着,待会就把茶给您上了!”见这位客人这般大方,小二笑得更是看不见眼,热火朝天的招呼了一声,催促着门房去泡茶了。
得了清净的月尘坐在桌前,也不放下斗笠,只等着那小二拿着茶上来了,方才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斟茶。
而堂中热火朝天的交谈,也一字不落的进了他耳中。
“嘿!老弟,这暗潮要开了,今年可有什么想要淘的宝贝?”
“拉倒吧,我这囊中羞涩,宝贝淘不起,可是那漂亮姑娘还是能看两眼的!”
“嘿哟,听说这回啊,来了批好货,也不知道能不能有那个运气,捞上个把漏下的!”
“你想的倒是美,没听说过么?”被称作老弟的那个大汉神秘兮兮地压低了生意,凑近了道,“这回啊,暗潮来了好些个大人物!”
“大人物?可是那些个魔尊?”
“可不止呢,往年那些个遮遮掩掩的仙修们都来了好些个,我可是听说啊,那几大派都接了今年的帖子。”大汉挤了挤眼睛,说出了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嚯——仙修今年也来了好些?怪不得我瞅着,这些日总有些个怪里怪气的人,他们不是向来对暗潮这里混杂的拍卖瞧不上眼么?”
“那自然是,有了连仙修都眼红的宝贝呗,那些个大魔听说也是奔着这个来的。”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我来之前,门内的长老也莫名叮嘱我这回好好长长见识,我估摸着,也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可不是么,听说暗潮那些高级帖子,都会写上这回压轴的宝贝,前些日子我在红袖楼的酒客嘴里听了那么一耳朵,听说好像是本功法。”
“我的个乖乖,这得是个什么功法,这么多人觊觎,别是上古时期那些个圣人的传承功法吧哈哈哈哈。”
“这怎么可能呢,要真是这样哪里还轮的上暗潮拍卖,早就打的昏天黑地的了……”
接下来的对话又回归了那几个低阶魔修的琐事与粗嘎乱笑,月尘也没有再听下去,只在心中暗忖,连风影阁都堪堪得了,这次暗潮拍卖除了血夜冥河卷还有个压轴的宝贝的消息,这些个民间传闻更是没有影了,只怕是非一般的珍贵才令人这般小心翼翼吧
这时,他余光里看见半鹤终于从那门中出来,脸色凝重的左右看了看后原路返还了。
僧人将茶盏中的茶饮尽后,放下灵石,便起身离开了这个茶馆。
他站在小童方才离开的门前,细细描摹了门口处那个不显眼的暗纹,深吸了口气后,缓缓敲了敲门。
良久,门后传来几声细碎的脚步声,随即,门开了。
“风影阁暗阁?”身着玄衣的男子,带着斗笠站在门口,递出一块玉佩后缓缓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啊,更完了,开心
第44章 何必
“叩叩叩——”
叩门声有规律的响了几下, 屋中也很快给了回应。
“进。”
半鹤小心翼翼的推开门,鬼鬼祟祟地回头看了几眼,随即滑溜地挤进了门中, 同时手脚麻利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俨然是在心中排演过很多次了。
全程看着小书童活像做完贼要处理地下赃物的半松:“……”
紧张、刺激带点小兴奋的表情, 将半鹤美滋滋的心情卖了个干净,自己之前怎么不知道这个弟弟对这种任务还颇为向往?
不同于角落里心情复杂的半松, 屋中的另一个人显然沉静许多,他站在书桌前,在半鹤进来后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仍是专注地做着自己手上的事,若不是方才那句回应, 半鹤甚至都以为他没注意到自己回来了。
半鹤有些好奇地走近来,在离自家少主不远的地方站定, 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也不等人主动开口,就摸摸索索地从自己袖中掏出一张纸来,一板一眼地念道:
“暗潮将于三日后开市, 今年, 五派十三宗中,除了往年都会派些弟子来历练的外,除了三派,其他都派了人来。”
“唔。”风凌不紧不慢的捏着手中的笔, 在纸上又添了几笔, 对半鹤所说的事回应的颇为敷衍了事。
“除了我们风影阁和捎带上的月尘大师,剩下没有来的三宗, 为妙音阁、药神谷、玄天宗。”半鹤认真地禀报着自己从暗阁带回来的消息,鼻尖嗅到了几分浓郁的墨香,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多看少主几眼。
“哦?玄天宗也没来啊,连宣武阁跟千林这种自己烂摊子都顾不上的都向来分一杯羹,玄成子掌门这会这么沉得住气?”风凌哼笑一声,歪着头打量着自己笔下,不抬头地嗤笑道,话中调笑意味太重,反而让人也听不出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是,玄天宗不曾派人前来,甚至严格束缚门下弟子,言此期间明夜镇鱼龙混杂,若是历练也莫要靠近此处。”
闻言,风凌轻笑了几声,将手中的笔放到洗砚池中晃荡了几下,慢悠悠地道:“这是束缚,还是暗示呢?跟一群年轻气盛的弟子说这些,不是盼着他们来么,玄天宗这回行事,怎么这般虚伪了?”
言罢,他又挑了只细笔,蘸了蘸另一个砚台上的墨汁,再度落笔,嘴上也不停,“除了这点事,别的呢,可还有什么有意思的?”
半鹤手上又翻到了纸张的后面,瞟了几眼后道:“还有的便是暗潮开市后要拍出的商品了,今年有些个还算上乘的丹药与灵器,少主可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说完后,他又想想起什么事的,掏出了袖中另外一块白玉璧,走前一步,放到风凌的面前道:“少主先前交给暗阁的商品也已经上报给暗潮了,这是凭证,若是临时想要反悔,也是可以的。”
“嗯——”风凌目光微动,从自己眼前的纸张上挪开,施舍地瞥了眼那块白玉,随即又毫不在意地道:“给半松收着吧,商品录放桌上,我闲着的时候再看。”
“是。”两人齐齐应声。
交代完后,风凌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自己手上,一旁已经交代完自己任务的半鹤也放松了下来,心中按捺着的好奇又冒了上来,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少主,您这是在忙什么呢?”小书童大着胆子瞅了瞅自家少主手上的东西,心中像是被猫挠似得痒痒,他方才时不时偷偷看几眼,又看不仔细,只能干着急。
“忙久了,陶冶陶冶情操。”风凌毫不在意道,他招了招手,示意可以半鹤走近来看,手上也时不时点上几笔。
见状,半鹤兴高采烈地往前挪了几步,伸长了脖子去看少主铺在桌上的纸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一看,就忍不住惊叹出声。
只见铺在风凌面前的是一张细软雪白的宣纸,纸上是一片沉沉暮色中的壮丽山河图,绵延不断的荒野接壤着一座繁华的城池,星星点点的烛火被风凌轻轻点了出来,在这一片基调暗沉的画卷中透着融融暖意。
卷中的一角,露出了一个黑色的边角来,乌沉沉的,却让人不由自主的看上几眼。
半鹤在一旁看了好一会,觉得画中有些怪怪的,他苦恼的挠了挠头,却见风凌在那块黑色的边角上,画上了一片不一样的纹路,将一旁的留白一衬,倒像是一片不经意露出的衣角来。
他瞬间觉出了到底是哪里有些古怪,这画不像是普通的山河图,这么看下去,倒像是一个人站在某处一眼望下去的景色。
察觉出这个后,半鹤偷偷地抬眼瞅了自家少主好几眼,看着他那看不情绪的神情,再回想起方才搭理自己时的态度,默默地将疑问咽了回去。
好奇的确让人觉得抓心挠肺的,但是活着更让他心动。
风凌也懒得分出心思来关心身旁的小童脑子里又转过了什么念头,握笔稳定,沉稳地将自己手下最后一笔画完,便抛下了笔杆,指挥着半松将画挂起来晾着。
他懒洋洋地靠回椅子上,终于抬眼瞥了半鹤几眼,打了个哈欠后,挥挥手道:“没什么事了,你先回房歇着去吧,待到饭点再出来。”
被少主催赶着回屋去做自己的课业,半鹤自以为隐蔽地朝自家跟棒槌似得立在一旁的兄长做了个鬼脸,带着满脸对兄长的同情出门去了。
半松:“……”
他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些微的恼意都抵不过对自家兄弟不长脑的忧愁,算了,笨点过得开心些,少主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吧。
想到这,他抬头看向坐在书桌前,正目光涣散地看着那张画发呆的少主,斟酌了几番,终于忍不住找了个话题开口道:“少主今日,怎么突然来了闲情碰丹青。”
闻言,风凌醒过神来,转过头看了半松一眼,手上拿起半鹤之前放在桌上的白玉,一下一下轻轻摩挲着,也不正面回答,只漫不经心地反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十多年前,夫人总喜欢拉着我学琴棋书画的时候?”
记得,怎么能不记得。
那会儿,风凌年纪不大不小的,正是风华年少的年纪,整日里没个正型,就爱招猫逗狗的,要他认真修炼,那就跟要他狗命似得。偏偏老爷还不信邪,成日就爱提溜着少主,按着头让他学,学不好就是一顿削,看在他们眼里可谓是令人心惊胆战的。
恰好,夫人出身妙音阁,还是嫡脉出来的弟子,也不乐意自家的儿子落下这些本事,也爱拉着少主学这学那,就少主自己所言,坐在那握笔端坐一天,也比跟着他爹练剑一个时辰强。
因此,每当风族长押着少主去演武场习武时,他都会被差去寻夫人,换了夫人的大侍女来把少爷喊去练字学画,是以少主出于感激,当真学了不少真本事出来,就是老族长,每每都被气的吹胡子瞪眼,愣是拿他没办法。
回想起往事,半松抽了抽嘴角,听着风凌继续道:“我出宗来这么久,都没有回去,他们偏生也懒得给我写信,你说这有半点为人父母的自觉么?”
所以,这是借着气自己爹的法子来撒气了?
半松板着脸,对少主这番话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也不接,免得往自己身上揽事儿。
“唉,”风凌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我有时候觉着你们兄弟几个,当真是一点都不想,你跟鬼机灵似得,半鹤和半石怎么跟个棒槌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