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幽问:“什么事情?”
阮言钧道:“你真的是个变态,如假包换。二十年前没有将你杀死,我很遗憾。”
楚幽笑笑:“你这么说,可就伤我心了。”
阮言钧说罢,也不再理他,闭目凝神,专心思考破敌之法。楚幽也没有急于打破灵障的意思,抱着双臂浮在空中,看着光球里的三个人发呆。
时间渐渐过去,张允额头滴下汗珠,他翻来覆去思索,却始终找不到一个方法可以克制此人。境界之间的差异不是闹着玩的,打不过就是真的打不过,他用心音和花下沟通:“真的没有能克制无相境界修士的办法?”
花下用心音回到:“老实跟你说吧,连我都不知道有这个境界,我上哪给你找克制之法。你改写了太多剧情,触发的隐藏设定太多了。”
张允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改了这么多剧情是对是错,但是让他按原本的剧情走,他也并不愿意,不只是因为不想谈恋爱,也是因为,阮言钧的确对他很好,他没法做出背叛他的事。
而且他明明一直以来都挺狗腿的,见势不妙立刻就能喊爹抱大腿,偏偏面对楚幽的时候,他一点服软的意思也没有,打不过也要硬扛到底,追根究底,大约是因为对方上来便问“阮言钧死了没”,让他感到十分冒犯和不快。
张允不由吐出一口浊气,转念想到乔枫,他看这后辈很是顺眼,不觉有些爱才之心,才会屡屡回护,然而这少年转眼已经身死道消,张允心里亦不好受。
可要是想不出战胜楚幽的办法,他的下场和乔枫又有什么区别?
张允看向天空。天空上依然层云密布,偶有飞鸟掠过,似乎也能感知到此处危险,不敢稍停。
倒是阮言钧开了口,不是对他说话,却是对楚幽说话:“来谈谈如何?”
楚幽颇有兴趣:“谈什么?”
阮言钧道:“你不过是找我寻仇,和其他人并无恩怨。”
楚幽道:“所以?你想让我放过他们?”
阮言钧颔首不语。
楚幽笑了一声,道:“能叫你服软,我挺高兴。”
张允喉咙微微震颤,叫道:“大哥?”
阮言钧不理张允,直接问楚幽:“有何条件?”
楚幽笑道:“没有条件,这事免谈。”
阮言钧默然。
随着时间过去,四周的天地灵气正在逐渐恢复,保护着他们的灵障也在渐渐散逸,虽然速度缓慢,但毕竟不可阻挡。
张允叹了口气,他是真的想不到办法,只好往好处想想,有个真正关心自己、保护自己的人,在这种时候陪着自己……能跟阮言钧死在一起,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一件事。
张允想到这里,忍不住说:“堂主,其实我……”
他顿了顿,有些说不出口。
阮言钧问:“什么?”
张允说:“其实我一直有句话想对你说。”
“你说吧。”阮言钧淡淡说道。
张允说:“你的扳指真的好丑,真的,和你的衣服一点也不配。没有人跟你说过这句话吗?”
阮言钧:“……”
张允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阮言钧的脸抽搐了几下:“你想对我说的只有这个?”
张允说:“还有。”
阮言钧忍着想打人的冲动,问:“还有什么?”
张允说:“我不是基佬,我那天晚上拿着绣花针闯进你房间,其实是想行刺来着。”
阮言钧:“……”
楚幽听得半懂不懂,但直觉告诉他,这肯定是个相当大的瓜,精彩程度足以令他啪啪鼓掌。
于是楚幽十分配合地鼓掌:“还有吗?你们可以继续取悦我。”
阮言钧的脸色阴晴不定,一会青一会白,楚幽简直怀疑他会忍不住先转过去干掉张允。然而张允说:“可那是我以前的想法了。我现在觉得……你是个好人,特别好的人。”
阮言钧闷闷哼了一声。
张允接着说:“我是真心敬重你,仰慕你,依赖着你的。”
在他的心海里,系统的声音接连示警了两次,他清楚地听到阮言钧对他的好感度减了一百,又减了一百,直接成了负的。他觉得好笑,到这时候,他也不在乎了。
他不想带着一个谎言死去,领受着自己配不上的厚待。
过了很久,他的心海里传来一个声音,告诉他,阮言钧对他的好感度增加了1点。
1点。
多么微不足道。
张允却忍不住想要大笑。
至少这1点是真的。
他以为这就是全部了,然而那个声音不断重复响起,一次次告诉他,阮言钧对他的好感度增加了1点。
很多很多个1点堆积起来。当那个声音终于停下来时,他们的好感值不是负的,也不是0,而是1。
张允不禁想到了一个词。
一元复始。是个很美好的词,意味着一切重新开始。
阮言钧这时开口:“不管之前如何,你曾在毒患缠身时拖着病体救我出幻界,为我安抚门人弟子,为了我的事情欠下人情债,冒着生命危险寻找山阴甲兽。这些事情,并不是假的。”
张允禁不住鼻子一酸,说:“谢谢。”
阮言钧若无其事地摘下了手上的青玉扳指,就要往下一丢,楚幽忙说:“等等,你不要了能给我吗?留个纪念。”
阮言钧冷冷瞥了他一眼。就在楚幽以为肯定没戏的时候,阮言钧竟然主动散去了身前灵障,把那枚扳指向他丢来。
楚幽连忙接住,说:“谢谢。”
不得不说,阮言钧把那玩意儿丢掉之后,看起来果真顺眼多了,他本来就长得好看,用言情小说常用的修辞就是“俊美无俦”,一身黑红衣裳也十分衬他,他把一肩乌黑长发高高扎起,临风猎猎看着楚幽。
阮言钧一声清喝:“楚幽,你我再来比过!”
这声喊罢,他凝气在手,化作沛然一掌,将张允师徒击出千丈之外,祭出箜篌抱在怀中,信手一拨,一道玄音如江河倒灌,天地皆为之动荡!
张允被一巴掌打了出去,连忙稳住身形,将耳朵匆忙一捂。楚幽正在阮言钧身前一丈之内,竟也不闪不避,正面承受了这道玄音,只见他身影一虚,霎那间竟有飘散迹象。
这迹象只出现了短短片刻,楚幽的身影再次凝实,他笑道:“刚才那招算我送你的,我既然拿了你的东西,再让你一招好了。阮言钧,你该不会只有这种程度。”
阮言钧听得此言,嘴角轻轻挑起,拿起箜篌劈头盖脸就往楚幽头上一砸,十三根琴弦俱皆砸断,沛然音波撼天动地,甚至连他自己都被那股庞大威能反冲,震退了百丈之遥,吐出一口腥甜热血。
阮言钧抹去嘴边残血,看向楚幽所在之处,已经空无一人。
他凛然立于风中,并不认为凭这一招就能将楚幽杀死,只是傲然站着,死也要坦坦荡荡、轰轰烈烈去死。
一道幽幽刀影突然从一尺开外蹿出,击碎了他的护身灵光,从他胸膛洒然穿过,带出一道瑰丽血线。
他闭上眼睛,放肆从高空坠下,将要落地之际,忽然抬手打出一道利箭似的红光,这支赤焰灵箭比他以往使出的都要精粹,势如破竹冲向虚空之中。
这支红色利箭飞至半空,被人伸指截住,楚幽的身形再一次慢慢凝聚,轻轻叹息一声,道:“没有用的。”
楚幽说:“真可惜。”
阮言钧就这么摔了下去,失去护身灵光护持,又将全身灵力注入那支赤焰灵箭,□□毫无防护,径直与大地相撞,顿时发出了筋骨寸断的声音。
张允呆呆看着,早已忘记言辞。
楚幽这时向他看来,飞到跟前,围着他绕了一圈。楚幽在他眼前摆摆手:“嘿。嘿?别看他了,看我。”
张允于是扭头,心如止水地看着他。
楚幽说:“跟我走。”
说罢,卷起一道灵光,摄过两人,浩浩荡荡不知往何方而去。
楚幽走后,地上有个人影微微晃动起来,竟是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只见这具尸体微微翻动了一下,然后向旁边打了个转,从躺着的姿势变成趴着。
尸体下露出一个俊俏的白衣青年,曲腿坐了起来,扫视了一圈战场,然后在百丈之外发现了一具熟悉的尸体,这个尸体还没死透,手指似乎还在动弹。
顾梦之连忙跑了过去,把这具还没死透的尸体抱起来,摸了摸,心跳虽然微弱,但还没停,连忙从袖里掏出一瓶药丹来,喂这人吃了一颗下去。
顾梦之轻声叫唤:“堂主?”
阮言钧伤得极重,浑身骨头都碎得不成样子了,顾梦之生怕抱他的时候一个手抖就让他归西。
似乎是出自本能,下意识回应这称呼。或者是因为太痛了,阮言钧轻轻哼了一声,并没有睁眼。
顾梦之说:“堂主你先等会儿,我给你把琴捡回来,马上带你回去治伤。”
顾梦之抱着他飞上半空,往四下里看了看,将琴弦俱断的箜篌摄了回来,带着一人一琴架风而去。
作为这场惊世大战唯一一个毫发无伤且没有被俘的幸存者,顾梦之的经历堪称传奇。
他一开始不留神掉进了楚幽用天雷劈出来的裂隙里,见上方天雷阵阵,当然不敢冒然露头找死,便老实扳着裂隙的凹凸处不让自己掉下去,后来眼见战况越发惊人,断定自己加入与否都无法左右战局,于是便把心思花在了明哲保身上,强催灵力躲过心火之后,干脆趴在乔家修士的尸体下面装死,上面交战的众人根本注意不到他,听到阮言钧祭出箜篌时,又连忙闭锁了耳窍,因此苟活了下来。
他抱着阮言钧一路回到秋鹤堂,一路走一路大喊:“医师!医师!”
第35章 挫骨风
大夫惊闻堂主重伤,匆忙赶来,来不及询问详情,先着手救人,使尽了浑身解数,耗时三天三夜,终于把堂主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大夫把顾梦之大大表扬了一番:“小伙子,多亏你急救处理做得不错,要不是那颗定心丹喂得及时,堂主这条性命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
顾梦之脸色羞红,不好意思道:“惭愧,这是我当时唯一能做的事。”
临阵退缩是很不光彩的事,若是在某些规矩严苛的门派,就算侥幸活了下来也要按门规处死。好在秋鹤堂向来宽松,不太讲究这些条条框框,阮言钧对待门中弟子更是宽厚,加上他这次灵活应变救了堂主,应当不至于有什么麻烦。
蔡姬拿手帕掩着脸来探视堂主,人还未到门口就哭了起来,边哭边喊:“我苦命的夫君啊,你就这样去了,留我们孤儿寡母的要怎么办啊?”
说着就要往阮言钧身上趴。顾梦之忙拦住她:“等等等等,堂主还没死呢,怎么就哭起丧来了?还有什么孤儿寡母?哪来的孤儿?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堂主有儿子?”
蔡姬“啊”了一声,尴尬地说:“一般的流程不都是这样的吗?我小时候看见别人家死人都是这么哭的。”
顾梦之摇了摇头,叹道:“我姐呢?她怎么不来?”
蔡姬说:“你姐喝粥呢,我炖的,没空来,叫我一个人来意思意思就行了。”
顾梦之简直震惊了,这也太凉薄了吧?!
蔡姬看来看去,总觉得少了个人,突然想起来,忙问:“张护法呢?怎么没看见他?”
一说到张允,顾梦之立刻变得愁眉不展,叹口气说:“丢了。”
蔡姬问:“丢了?好好的大活人怎么能丢?”
顾梦之说:“叫敌人掳走了,去哪不知道,可不就是丢了?”
蔡姬啧道:“这就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老天爷可算开眼了一回。”
病榻上的阮言钧忽然发出一声轻吟,声音低沉嘶哑。蔡姬连忙扑过去,坐到床边问:“老爷也赞同妾身的话不是?哎,老爷别气,那就是个小王八羔子,不值得为他气坏了身体。”
阮言钧又艰难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顾梦之说:“行了,都别在这搅扰堂主养伤了,让他静静。”
说罢,他拉着蔡姬一起出了门去。
阮言钧独自躺在卧榻之上,双眼闭着,目不能视,喉咙里尽是血腥气,这股血腥气始终挥之不去,然而此时此刻他连咳嗽都难以办到。
但他的听觉还在,自然也听到了张允被掳走的消息。
当视界中满是黑暗的时候,短短的一句话就可以轻易占据神思。他的头也很痛,但他忍不住去想。
干嘛要抓他?抓他做什么?
尤其楚幽这人,性格有点扭曲,以前为了成就刀道到处杀人,行为残忍极端,但还属于能够理解的范畴,可这次交手时楚幽对他说的那些话,总让他觉得汗毛倒竖。
这个人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他的底线在哪里,这些事情,阮言钧完全不了解。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是在担心张允。
虽然张允死到临头的内心剖白让他十分生气,但毕竟罪不至死,知道对方被楚幽这种人掳去,他还是会担心的。
不过,纵然担心,他现在也做不了任何事。
想到这里,阮言钧心中一片烦躁。
他想起和楚幽对阵之时,面对一个无相境界修士,无论是自己还是其他人,全都毫无还手之力。他依靠着五灵夺生阵多活了一会,也只是多活了一会而已。
原来这两个境界之间,竟然有如此大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