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白皙的手背被打出五道红印,背到身后淡然道:“帮主公恢复记忆。”
“你明明在强迫主人!”程雪疾呲出尖牙,恶狠狠地盯紧了她纤细的脖颈。
蜉波澜不惊,沉声解释道:“猫,主公需尽快恢复记忆。”
“强行恢复记忆会令他神智受损的!”程雪疾抱住夜谰的胳膊,挡在他与蜉之间满脸机警。
“猫,你懂得很多。”蜉的面容虽被白纸当着,但不用猜都知道,底下定是张没有表情的脸:“不过,主公没你想象得那般脆弱。”
“嘶!”程雪疾见沟通无用,干脆直白了当地炸了毛,尾巴高高翘起蓬松如松鼠。
蜉则半步不让,并不觉自己的行为有什么过错,腰杆直挺地静立着。
夜谰无可奈何,揪住程雪疾的后颈扯到一旁,低斥道:“蜉是虫族首领,你不可对她无礼。她的行为是我许可的,以后莫要多管闲事。”
程雪疾登时抬头看向他,眼里竟含了一大汪眼泪,抿着嘴勉强憋了回去,然后用力甩过头气哼哼地回道:“知道了!”
夜阑语塞,想不通他在气什么。但低头一看,小猫的爪子依旧颤颤地勾在自己的胳膊上,便推测出他应当只是在气蜉的强硬,还有些维护自己的意味,不禁压低声音耳语道:“好了不气了,我不至于因为这种小术法受伤。”
程雪疾闷闷不乐,又不敢太造次,只得保持沉默,手一点点下滑,最后牵住了夜谰的手指,略带挑衅地睨了蜉一眼。
蜉却根本没理睬他,兀自问向夜谰:“主公,看样子,您与这风筝有些渊源。是否要以此为着手点?”
“除此以外,孤更关心的是东境为何会掺和进此事之中。”夜谰沉吟。
蜉颔首,刚要退下时忽然改了主意,小声问道:“主人,您最近有没有感到不适?”
“……怎么?”夜谰顿时浑身不自在,不打自招般板起了脸。
蜉沉默,半晌后突然凑近程雪疾迅速嗅了嗅,点点头自顾自地说道:“属下失言,主公赎罪。”说罢便消失了。
夜谰不由莫名其妙:“她这是怎么了?她过去一向有一说一。”
程雪疾一放松,不小心发出半声哼哧,忙捂住鼻子松开了他的手。
夜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风筝,认真看了许久却没能想起其它的事情,只好把它扔给了程雪疾:“你拿着玩吧。”
程雪疾连忙轻轻取下木棍,把它收好后点着脚用蚊子似的小声说道:“主人,您身体抱恙,不要勉强自己。”
“我这不是病,我是…”夜谰刚想解释,话至一半发现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便粗描淡写道:“你放心,我这病能治。”
“好。”程雪疾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敢多问,只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掌心里出了一层薄汗。
夜谰见状,一把将他拉入怀中,给了一个实诚的拥抱。小猫扎在他怀里,起先还有点害羞,过了一阵便眯起眼嗅着他的气息,稍稍安心了一些。
“不怕,会好起来的。”夜谰安慰小猫,也是安慰自己。然而燥热感再度沿着他的腹腔侵袭了全身,迫使他匆忙退后了一步,改为去揉程雪疾的头顶。
好在程雪疾摇着尾巴并未发现异常,只是眼中若有若无地闪过一丝失落。
☆、【失手】
夜谰和程雪疾刚要走出荒庙,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夜谰嗅着来者的气息,发觉是位灵力颇强的人族,不禁蹙眉后退,手迅速覆在程雪疾头上,帮他化为人族模样,慢慢转身看了过去。
来者是位戴着斗笠行色匆匆的青年僧人,迎面撞见他们时愣了一瞬,复漠然地绕了过去走进庙中,冲满是灰尘的佛像微微一拜,盘坐在地打开包裹取出经书看了起来。
夜谰没有作声,牵着程雪疾的手一并向外慢慢走去,谁知快要走出院门的一瞬间,僧人突然低声道:“施主去往何处?”
夜谰脚下一滞,手藏在袖中微微勾起:“与你无关。”
“若只是路过,确与贫僧无关。”和尚坐在佛像的阴影里,半掩在斗笠下的眼睛严厉且冰冷:“但,你若拐带幼童,那贫僧就要管上一管了!”
“幼童?你说谁……”夜谰茫然,下意识地低头看向程雪疾,与他双脸懵逼地对视了一下后,不禁恍然大悟:“哦!”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突然飞来,夜谰旋身避过,那东西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原是串紫檀色的佛珠。继而金光大盛,佛珠悬空而起,滕然变大了成了绳索,周身萦绕着梵文,漂浮在夜谰头上如同一条游蛇。
夜谰蹙眉,发觉这和尚倒是有两把刷子,顷刻间便能构成一道力量澎湃的封印阵法,令他四肢僵硬动弹不得。只是和尚明显低估了他的实力,这阵法若想强破解并不算难,但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再添事端。
“喵……”这僵持着,他身侧的程雪疾忽然无奈地叫唤了一声,耳朵与尾巴控制不住地露了出来,头发也恢复成了银色。
和尚登时愣住了,半晌站起身探头揉了揉眼睛:“猫妖?”
夜谰趁他恍神的一刹,轻一挥手,便将在头顶上盘旋的佛珠扫落了下来,攥在手中抑住它的力量,挑眉道:“和尚,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莫要拦我去路。”说罢将佛珠扔还给他。
僧人接住佛珠,迟疑地立在原地,见他们转身要走,忙问道:“等一下,你们可听说过妖族拐带幼童一事?”
夜谰侧眸:“未曾。”然后兀自离去。
经过刚刚这场“雷声大雨点小”的莫名其妙的交手,程雪疾摇着尾巴越想越生气,努力踮起脚提升自己的身高,往夜谰的肩膀靠近:“主人,我很像小孩子?”
“不,怎么会呢。”夜谰信誓旦旦地否决了,用手在他头顶上比划着:“你看,加上耳朵,不算矮。”
“嗯……”程雪疾用探究的小眼神地昂头盯着他的侧脸:“主人,您喜欢小孩子吗?”
“不喜欢,吵死了。”夜谰连忙摇摇头。
程雪疾又道:“我听说,有些富家老爷喜欢在后院里养男童……”
“我没有那种癖好。”夜谰忙捋了捋他那微微打卷儿的耳朵:“雪疾,别多想。”
“没,没有。”程雪疾红着脸低下头,小声嘀咕着:“我二十岁了……人族中算是青年。”
夜谰顺口接了一句:“但你是半妖,自然不能用人族的年龄来算。”
“是啊,按人族的话,我可能还能活八十年左右。”程雪疾歪头想了想,自嘲般地轻笑道:“不过我是半妖,自然要多活一些……嗯……一百六十年吧!”
“这么短?”夜谰大惊:“你算错了吧?”
程雪疾满不在意地解释道:“普通人呢,活到七十岁以上便算长寿,死了都要办“喜丧”。修真者自然寿命很长,不过我只是只普通的半妖,介于凡人与低等妖族之间,寿命自然不会很长。”
“那你就好好修炼。”夜谰严肃地沉声说道:“不要把弱小当借口。从今天开始,我会盯着你修炼。”
“主人,我活那么久干嘛啊?”程雪疾不解地竖起尾巴,悄悄戳了戳他的后背:“主人是做大事的妖,而我只是只小猫咪,能活一天算一天,反正我也没有想做的事。”
夜谰止住脚步,揪着他的耳朵问道:“那你为什么活着?”
“因为……因为……不太想死?”程雪疾见他面露恼意,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多嘴,忙装傻充愣道:“主人,咱赶紧走吧!刚刚那和尚邪门得很,别被他追上来!”
“他已经在跟着了。”夜谰烦躁地看向身后,往拐角处的阴影里踢去一枚石子,冷呵道:“和尚,有话快说有屁就放,在后头鬼鬼祟祟地跟着算什么本事?!”
“贫僧打不过你,不然早就动手了。”僧人的身形如水雾般慢慢显现而出,而且说出来的话好像与他的身份不太相符。
夜谰把程雪疾拉至身后,不屑地瞪向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贫僧不信你,跟着看看。”僧人轻抬斗笠,手指掐紧了佛珠:“大妖现身人间,总归是件怪事。”
“那是你没见识。”夜谰懒得与他多费口舌,稍释放出些许妖气以示恐吓:“我还有事要忙,再跟着,我就不客气了!”
“你打不到我,不信试试。”僧人面无表情地幻出一道屏障:“你该忙就忙,贫僧跟着又不多嘴。”
夜谰暗道这和尚真是给脸不要脸,弯腰抱起程雪疾脚下一点跃上房顶飞奔起来。僧人在他身后紧追不舍,却始终保持着三步左右的距离。岂料翻过一座高塔的瞬间,夜谰的身影突然凭空消失,甚至连气味都没留下。
“隐身?”僧人愕然止步,四处追寻着他的气息,无果后只得转身往东面飞去。
夜谰立于塔尖,凝视着僧人离去的背影,拍了拍怀中小猫:“这和尚厉害归厉害,可惜眼神不太好。”
“嗯嗯。”程雪疾忙不迭地点着头,同时有些恐高地抓紧了他的衣服。
妖族拐带孩童吗……夜谰目光微深。此事与东境怕是逃不脱干系。东境之主在人界行不义之财多年,如今终于惊动了麻烦的人物,也算是咎由自取。
然而令他不安的是,如此庞大的势力,东境想不露出丝毫的端倪绝非易事,再加上东境之主的长孙是只没脑子的,行事如此招摇,理应早就被仇家寻上门才对,怎会到现在为止都安然无恙地坐在家里数钱玩?
是谁帮他隐瞒了这一切?又是谁在人界替东境行了方便?他思前想后,突然面色微变,猜测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雪疾,你在地牢期间,来买妖的人族多吗?”夜谰问道。
程雪疾微怔:“多……每天都有很多人族的客人……不,应该说,客人全是人族,没有妖族的。”
夜谰心情复杂。无数人族富商都知晓暗庄的存在,而先前在酒楼中,那些宾客见到“老王八”后,开口便呼“东境之主客气”。也就是说,让东境之主在人界堂而皇之地立住脚的力量,并非出自妖界,而是人族本身。
“雪疾,你喜欢人族吗?”夜谰轻轻揉搓着程雪疾的耳朵。
程雪疾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喜欢啊。主人您呢?”
“谈不上喜欢和厌恶,只是觉得,理应存在。”夜谰低叹,又问道:“雪疾,你想变成纯血妖吗?”
“啊?”程雪疾诧异地抖了下耳朵:“半妖能变成纯血?”
“可以。”夜谰颔首:“夜氏秘法里,有让半妖变成纯血的办法,而且并不麻烦。”
程雪疾愕然,呆望着他许久没有作声,见夜谰目光严肃,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方磕磕巴巴地回答道:“我,我不想。我的人身子是我娘给我的,变成全妖的话娘会伤心的。”
“她不会。而且你不想要长久的寿命吗?”夜谰眉头紧皱。
程雪疾忐忑地垂下头,喃喃道:“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是想当人多一点,还是当妖……”
“无妨,我给你考虑的时间。”夜谰说罢,揽着他的肩膀一并跃下高塔。
……
至此又过去了数日,夜谰在山中寻了块灵脉较盛的地方静心修炼,体内封印未曾发作,倒还算顺利。
程雪疾则也被他按在身边强行修炼,但他显然有心事,不时盯着自己的尾巴发呆。
夜谰知他对自己的话上了心,便也不逼他,等他慢慢想清楚。岂料翌日黎明,一位虫族女妖突然现身,慌张地禀报道:“主公,首领重伤被困,恐难完成主公所托,特命属下前来请罪。”
“蜉失手了?”夜谰心中一坠:“她现在何处?还活着吗?”
“首领她……被不知名的阵法困在居此地三百里外的山林中,应当还活着。”女妖迟疑,自袖中掏出一张血符:“她用此符助属下脱困,自己没能逃脱。”
“带孤去找她。”夜谰起身向她伸出手:“将感知线连过来”。
女妖忙叩首道:“主公不可!现在绝不能暴露您的身份。”
夜谰攥紧血符:“反正迟早要打。请罪要让他自己来请,你,不作数。”
女妖登时攥紧了手,又深深一叩首道:“主公大恩没齿难忘。”然后眉心中飘出一条细线,缓缓连住了他的指尖。
夜谰看着她的记忆,片刻后忽然瞪大了双眼:“这阵法……好像出自白巫之手……”
☆、【面具】
一路上,夜谰一直在想,能够自由穿梭任何屏障的蜉,是如何被困住的。然而当他赶至蜉所在的山林时,不禁愕然止步,望向眼前空无一物的荒芜平地问道:“你确定是这里?”
“主公,确实就是这里。”虫族女妖焦急不已,变作飞蛾绕着空地徘徊了一圈:“主公,属下感知不到首领的气息了……她会不会已经……”
“不,蜉没那么容易死掉。”夜谰面色微沉,虫族的记忆回溯是不可能掺假的,而眼前这般突兀的一片空地也着实奇怪。所以此地极有可能是被施展了“障眼法”,藏匿了本来面貌。
“这是蜃月阵,想破除有些麻烦。”正一筹莫展,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继而一人手托木鱼缓步走来,摘下斗笠冲夜谰微微颔首:“施主,又见面了。”
这和尚还真是阴魂不散。夜谰蹙眉,看向这位不久前打过照面的年轻僧人,低声道:“你为何在这里。”
“贫僧追寻被掳走的孩童踪迹,一路到了此地。”僧人一边慢条斯理地说着,一边从头到脚地打量起了他:“看来施主的友人也遇到了些麻烦?不如跟贫僧做笔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