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属下打探到,郁悄已然在临安,今夜将去往红楼。”
郁恪拿过佩剑,听着乾陵卫的禀报,神色冷凝:“好啊。”
他抽出剑,雪亮的剑身映出他锐利的双眼,如鹰隼般。
“噌”的一声,郁恪将剑收了回去,道:“出发。”
突然,一个侍卫进来了,跪下道:“启禀皇上,国师大人方才离开行宫,看方向……去的正是红玉楼。”
“什么?”郁恪一拍桌子,怒道,“不是叫你们看着国师了吗!”
侍卫低下头:“是……手下人说是国师吩咐不许告诉陛下的,所以迟了一些……请皇上恕罪!”
“混账,国师要是有什么事,有几个脑袋都不够你们掉!”郁恪气极了,握着剑的手青筋暴突,“快备马!”
踏雪很快就出现在他宫门口,郁恪一个翻身上马,黑色衣角利落而凌厉。
他知道可能瞒不过楚棠,但楚棠并没有要亲自捉拿郁悄的理由啊,他不该自己去犯险。
郁恪勒着缰绳,面沉如水。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牙齿咬得很紧。
他想起楚棠之前答应他的,说不会再孤身冒险的事,脑侧就突突跳得厉害——楚棠竟然、竟然又骗他!他就算要报复他那晚口不择言,也不该这样啊,真是戳他心窝子,气死个人了。
郁恪深深吸口气,平复下动乱的心情。
楚棠并不是那么意气用事的人,一定还有什么原因,是他要去找郁悄的理由。
郁恪的心忽然没由来地漏跳了一拍,情不自禁伸手摸了下右手腕。
没有任何异常。
他悄悄松了口气。
……
夜晚的红玉楼,灯火通明。它不似寻常青楼那般有人在门口处招揽客人,淡淡的茶酒香飘散,歌舞声弥漫,在清凉的秋夜里,一片春色暖融。
红玉楼有两栋,一左一右,一高一低,一名红楼一名玉楼,从外面看上去,都是富丽堂皇的景象。
马车在高高的玉楼前停下。
一进去,就是宽敞的一楼大厅,丝竹飘扬,舞袖如艳丽的花朵,胭脂香弥漫在空中,欢声笑语不断。风华雪月之地,万种风情。
楚棠踏进去时,大厅里仿佛静了一瞬,男男女女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走了过来,笑脸相迎:“这位爷……”
许忆冷着脸,一手执剑,挡住了她:“国师查案,还请各位回避。”
老板娘一怔,随即笑道:“这、这没头没脑的,客官是不是误会了?我们红玉楼一向遵守王法,怎么可能惹上案子呢?”
站在最前边的人带着面具,一身清冷的气质,下颌的线条极其好看,双眼凉凉的,不带任何温度,声音却好听有礼:“只是奉公查办,今夜的损失由我们担赔。”
他不露脸,气势却大得很,一下子就震住了人。
老板娘看着他,情不自禁就点了点头,待回过神时,一楼里的所有人都被清走了。
她脑袋一蒙,竟还问道:“那、那楼上的人?”
许忆道:“你们楼上还有人?”
老板娘没明白:“什么?大人您在说什么?”
许忆没回答,眼神跟着楚棠。
楚棠慢慢走动,上了楼梯,身形纤长,衣袂翩然。
许忆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一个暗卫能听的,所以他没有跟上去,转身道:“围住红玉楼,不得有任何人进出。”
“是!”
许忆对老板娘道:“先出去罢。”
老板娘看着那么多侍卫,结巴道:“可……可我楼里的姑娘还在上面呢……”
“不要紧的,”许忆道,“应该都活着。”
老板娘迷茫地退了出去。
千机阁的消息说,郁悄在西北长大,蔚瀛多巫术蛊毒,他自小师从毒门,使的毒药暗器防不胜防。
楚棠自行前来,并不是因为什么赌气,只是想看看郁悄到底在耍什么手段。瞒着郁恪,也只是为了不想他摻和进来,二是避免泄露,免得坏事。
上了阶梯,楚棠转过一个弯,脚步一顿。
一个房间大开着门,地上倒着两个人,不省人事,酒瓶也碎了一地。不过看他们胸膛还有起伏的样子,应该还活着。
楚棠继续往前走。
走过几间房,里面的客人和姑娘都晕了过去。
楚棠神色不变,直到经过一间密闭着门的房,他才停了下来。
几乎是同时的,房门立刻从里面打开了。
郁悄站在门后,惊喜道:“国师大人。”
“侯爷。”楚棠颔首,眼神平静。
郁悄让开:“国师不妨进来一聚。”他眨了眨眼:“我绝不会伤你。”
楚棠不置可否,微微抬步走了进去。
郁悄关上门,目光有一瞬间和楼下的人相触,他无声地笑了笑,恶意又无辜。
门阖上的那一刹那,许忆猛地攥住了剑鞘,冷声道:“你们在此看好,不得有人进出。”
“是,堂主。”
许忆出了玉楼,很快便绕到玉楼后方,看了看楼壁,身形一闪,快如无影,一息的时间便爬上了二楼,一手抓住突出的窗沿,身体贴着墙壁,屏气凝神。
房间里面,烛火耀眼。
郁悄眉眼带笑,话语里喊着期待:“国师可还满意眼前所见?”
楚棠沉静道:“侯爷似乎很闲。”
只见满屋里,墙上、床上、桌上,甚至还有地上,都摆满了画像。
画里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楚棠,笔墨色彩,简笔复画,技艺精湛,仿佛多年的心力都花费在了画上。
郁悄轻笑一声,走到桌旁,拿起其中一幅画,仿佛在欣赏画技,又仿佛在描绘画中的人,叹道:“国师容颜无双,不仅闲时会时时浮现在我心头,在逃亡的时候也会。”
楚棠无言。
郁悄侧耳细听:“国师将人都遣走了?是怕我伤及无辜?”
楚棠没理他。
郁悄委屈道:“国师为何不理我?那日在京城,我潦倒憔悴,你也理了我了呀。今日我穿这么好看,你为什么不多看我几眼?可是不喜欢?”
他甚至低下头去整了整衣服。
——说实话,他长得和郁恪颇为相似,容貌俊美,五官都是很英气的好看,只是一双眼睛,似笑非笑,似毒非毒,带了点儿阴柔的气质。
楚棠却明显不想和他回忆往事:“郁悄侯爷是一个人来?”
“来与你相见,自然是一个人。”郁悄撇了撇嘴。
楚棠眼神晃了一下。
郁悄抹了下自己的唇角,笑道:“我方才是不是和你的小皇帝很像?”
楚棠淡道:“多想了。”
郁悄耸了耸肩:“不过,为了不叫别人打扰,带了几个小喽啰。”
不用猜,那几个小喽啰就是他在毒门的小伙伴。
楚棠微微转了转手腕:“侯爷相约,不妨开门见山。”
郁悄道:“好吧,我听国师大人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楚棠不动,目光冷淡。
郁悄背着光,打下一片阴影,笼罩住楚棠,轻声道:“你知道郁恪对你做过什么吗?”
楚棠诚实地摇头,有一缕长发滑落在胸前。
郁悄好像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视线都移不开了,嘴里还说着话:“他曾经找过毒门的长老。”
“缘由。”楚棠抬眼。
郁悄抿唇而笑:“自然是为了国师大人啊。”
他揭下楚棠的面具,道:“毒门有一宝,叫牵情蛊。国师可知道?”
窗外的许忆眼神一凝,手上差点将窗沿捏碎。
第58章 魂牵梦萦
玉楼的房间里, 不知谁点的檀香, 若有若无地飘荡。窗微微打开, 轻纱软烟罗的床幔在夜风中飘扬,床头的玉带垂着,金枝抱香枕和软蚕锦衾摆在帷幔里, 用度看上去颇为精贵。
铺满画像的室内, 画中的人仿佛从画里走出来了一样,站在桌前, 眉目冷淡如墨。
带子从楚棠耳旁缓缓滑落, 银色面具移开,露出他的面容。
郁悄轻轻吸气, 像是忍不住似的, 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楚棠不动,任由他摘下面具,只轻轻侧了下头, 像是被屋里的烛火晃到了, 他微微眯了下眼睛, 又长又翘的睫毛如蝶羽一般垂下, 遮住了一半的眸光。
郁悄没想到这么容易揭下了楚棠的面具, 像个小孩得到了心爱的糖果, 得逞地笑道:“国师,我终于看到你了。”
他笑起来其实和郁恪真的几分像, 五官俊美, 身高差不多, 露出来的小虎牙打碎了他气质上的阴柔傲慢,倒显出一些近似少年的顽劣脾性。
郁悄年岁和郁恪差不多,又是堂兄弟,其实在长相上乍一看并不相像,但细看之下,特别是笑起来,都有一种无辜的味道。
他前后说了不搭边的话,好似完全是随心的,有一出是一出。
见楚棠不理他,郁悄手指摩挲了下面具,眼神揉碎了贪婪,道:“国师姿色无双,为何要戴面具?”
楚棠仿佛浑然不觉,冷淡道:“侯爷问这做什么?”
郁悄哼笑一声,道:“我替你答了吧,肯定是那皇帝要求你戴的。是不是某一次,他无意看到国师的脸,惊为天人,心生歹念,就想霸占着国师,不想让别人窥伺?”
楚棠置若罔闻。
郁悄继续道:“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易位而处,换了谁都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没有人和国师说过,国师这张脸,是祸水,心思不定的人,决计不能瞧见吗?”
楚棠道:“无人。”
他是在反驳郁悄的话,郁悄却好像非常认定自己的说法,固执己见道:“那是因为国师性子冷淡,无人敢冒犯而已,可我敢直言不讳呀。”
楚棠一直在看旁边的妆台,闻言,终于转过了脸,直视郁悄,眼珠子淡漠,道:“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是在京都。”
郁悄愣了一下,眼神有些湿润,像个天真的孩童,方才的邪气全部消失,有些无措道:“……你、你还记得吗?”
他交握着手,紧张道:“我以为你不记得了。”
系统在一边看着,心里不住吐槽,原来郁姓子弟都装可怜技巧都是一脉相承的吗!
可在做任务过程中,他不能私自出声出手,不然作为郁恪的人,看着郁悄这副白莲花的样子,他早就给这情敌一巴掌了。
想着,他瞅了一眼楚棠。
楚棠不知道系统在想什么,这话也绝不能被楚棠听见。
他慢慢道:“那时你闯入厢房,是有意,还是无意?”
郁悄眼中泛出的泪花:“第一次遇见,怎么可能是我故意为之?国师对我的爱护,出自真心,我对国师亦是。”
系统:……这人好不要脸。楚棠那时明明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而已,完全都没把这人放在心上!这人简直是莫名奇妙自作多情。
楚棠应该也是这样的想法,唇角轻抿,是一种疑惑而克制的神情。
郁悄道:“不过那日我脏兮兮的,落魄得很,让你瞧见,真不好意思。”
说这话时,他抿了抿唇,仿佛回想起当日的情景,有些羞涩地笑了。
系统看了眼楚棠,虽然楚棠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经过多年相处,系统还是能看出他的意味的——也是无话可说的样子。
三年前,在京都的时候,楚棠还没有去西北,也没有知道郁恪的心思。那年冬至,郁恪嫌在宫里过节没新意又多礼数,就私下溜出皇宫去国师府,拉着楚棠去了京都新开的酒楼。
“这里无外人,我替哥哥解下面具吧,”郁恪笑吟吟道,一边说着,一边动手解下了,“天冷了,这面具也冷。”
楚棠看了眼烧得正旺的银丝炭炉,没说话。
点了一大桌子的菜,郁恪正想动筷子呢,下属就说有要事禀告。
楚棠放下银箸,道:“陛下先去。”
郁恪想了想,道:“哥哥先用,不必等我。”
其实郁恪有什么重要的事,从不避讳着楚棠,那次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没让楚棠听着,自己出了包厢。
楚棠没在意,转过头,站在窗边看远处的湖泊和高塔。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楚棠回身。
一个穿着道士服的青年正在门口,虚弱地扶着门,捂住胸口,皱着眉,脸色苍白,还隐隐有泛着青色。他那时双眸狠戾,像一匹受伤的野兽,与他现在笑起来的样子天差地别,楚棠并没有认出他是七王爷之子。
道士看见楚棠,愣了一下。
一进厢房,有帘子隔在中间。隔着珠帘,道士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他极为雪白的肌肤,还有冷淡的目光,像碰到了冰雪一样,让人精神一振。
道士随即呵了一声,不正经道:“你也是杀手,这么好看,真是浪费了。”
楚棠透过珠帘,淡淡打量了他一眼。
那道士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着忍受什么痛苦,和楚棠对峙着。
下一刻,吵嚷声传了过来:“快!他在这里!”
一群家丁样子的人拿着木棍,跑到走廊,指着道士:“就是他!”
那时因为是小私宴,楚棠和郁恪并没有带什么侍卫,就由得他们吵吵嚷嚷地来到厢房门前。
道士站直身体,看了看他们身后,没有其他人,笑道:“是你们啊。”
“你糊弄我们少爷,算的什么卦!”家丁怒骂道,“骗人钱财,还害得他双腿残废,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给你点颜色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