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长乐道:“我想和宴宴一起云游四方……就像我的父母那样。”
“不过,”他停了停,瞥了眼敖宴,笑道,“在此之前,我们要先去一个地方。有一样东西,我要给你看。”
*
三天后,碧落山脚下。
虞长乐推开门,风铃轻脆。现在还是清晨,屋子里传来琐碎的忙碌声,他心情很好地唤了一句:“老板娘在吗?来两碗豆花。”
“来喽!”屋子里传来一声答。蜀地人作风轻松悠闲,即便不出来迎客也并不让人觉得怠慢。
敖宴道:“两碗够你吃?”
“不是我吃两碗,有一碗是你的。这家店的其余美食我们还没尝过呢。”虞长乐兴致勃勃道,顿了顿,又抬眼看着敖宴笑起来,“不过,以后机会还多呢。”
——以后机会还多。
这句话后面仿佛还隐藏着什么,淡淡的甜味从里头渗透出来。敖宴怔了怔,看到虞长乐狡黠地眨了眨眼,手放在嘴边咳了一声,道:“哼。”
但他的嘴角也微微勾了起来。
虞长乐在树下石桌坐下,双手拖着下巴,打量着这个院子。
说起来,即便他已经来过几次,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仔细地看这个小院。三次的心情也全都不同。
院中央的青石板湿漉漉的,边缘则落了一层不知什么花,粉红如云,浅香阵阵。海棠树已绿荫浓密,只漏下极点细碎的晨光金斑在地上。
看着看着,虞长乐的眼神又移到了身旁的敖宴身上,却与对方的眼神撞上了。
那双紫蓝的眸子也在凝望着他,暴烈的海洋此刻格外平静和柔和,像是把虞长乐印进了心海深处。
“……宴宴,你偷看我!”虞长乐蹦出这么一句,自己也被逗笑了。他莫名觉得连有点烫,伏下身,把脸贴在凉凉的桌子上测看着敖宴,心想,我看他的眼神又是什么样的呢?
敖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而眼里生出一点恶劣的趣味,伸手掐他的脸:“傻子。”
“我哪里傻了?你才是——”
“啧。”
“你呆!”
……
无意义地车轱辘了几轮,虞长乐作势要去打他。敖宴扬了下眉,挑衅似的一把把虞长乐的腰揽了过来。
虞长乐头靠在他的胸膛上笑了几声,眉眼弯弯,脱口道:“这是我这几天最开心的一天。”
“哦?”敖宴道,“那你以后这样开心的天还多呢。”
会很多的。
这无限近于一个保证。
虞长乐笑嘻嘻地:“嗯!”
正说着,老板娘端着豆花来了。她一看到二人,眼睛就亮了:“两位客人回来了?”
“是啊。”虞长乐笑着点头,“这次回来,我们要住很长一段时间,过了这个夏天再走。”
他双臂比划出一个范围,道:“然后我们要去很多地方云游,去认识很多人、看很多风景——”
这些风景,我和你一起看。
“那太好了,”老板娘笑了一下,真心地道,“比起之前两次,客人今天好多了。”
虞长乐问:“是吗?”
老板娘点点头,但笑不语,只拿过板子来问:“客人还要点什么吗?”
虞长乐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和敖宴凑到一起,小声指点着菜单。
老板娘站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虽然她不知道这两位公子经历的什么,但第一次见到时,白衣的公子眼神死寂,蓝衣公子满目冰冷;第二回 见到,两人都好了许多,但却还像是背负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今日一见,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东西不见了。在说着一些话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里也会有遗憾的情绪,但那重压是真的不见了。
二人点完了菜品,老板娘接过来步履轻松地回到内屋。到窗边时看了下天,嘴边也漾起了笑意。
今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
漫山绿竹如海,澄月谷里碧蓝的花连绵到天际。
小小的木屋里几时不住人,落了灰,虞长乐和敖宴正在打扫。没有见师祖,也许是嫌弃天气太热跑到哪里去纳凉了。
“你想给我看什么?”敖宴问。
虞长乐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道:“等到今晚,今天晚上我就给你一个惊喜。”
敖宴眸色似乎是暗了暗,虞长乐看他这样子,顿时脸一红:“你别想歪!”
“我没有。”敖宴若无其事道,“是你自己想歪了。”
虞长乐:“……”
“反正你到晚上就知道了。”虞长乐锤了一下他。
没做什么事,山中的时光过得很快。傍晚,溪水被晚霞染成彩色,天边一片火烧云,热烈无比。
待到最后一点落日熔金消失在天际,云霞变为暗紫色,而后一点点加深,最后变成近于纯黑的深蓝,天边出现了第一颗启明星。
夜晚来临了。
“我们走!”虞长乐难掩兴奋,带着敖宴奔跑进了夜色里。
他们顺着溪水而上,踩过濡湿的溪石,凉凉的水花溅到他们的脚踝、衣摆上。月光和星光倒映在溪流里,像流动的碎银。
他们穿过竹林,微凉的夜风送来忘忧竹的安神清香,而后忽而一阵开阔。
从竹林里钻出,二人已来到一道高耸的峭壁之巅,长风扑面而来,壮丽的月下林海呈现在眼前,仿佛灵魂都为这景象战栗。
敖宴神情微动,虞长乐却竖起一根食指在嘴边,轻笑道:“嘘,别说话。”
他取过一片竹叶,轻轻一跳坐在了悬崖边的石头上。将青翠的竹叶横在唇边,虞长乐半垂下眼,吹出了第一个音节——
仿佛一块玉石投入了水中,以峭壁为中心,清越动人的乐声如水波纹一般扩散开来。仿佛白鹤长唳,飞身入云,而后曲调一转,又似鲸向海,波浪阵阵。
敖宴的眼睛微微睁大了,那简单的竹叶在虞长乐手中,却拥有了最瑰丽复杂的变幻,仿佛连仙宫乐器都不能及。
曲调婉转悠扬,潇洒快意,最轻处似蝶翼触碰,却又有激烈的情感奔涌而出。这里头有有醉酒当歌,有快意江湖,也有年少的心弦倾动。
而后,更不可思议的画面出现了。
随着乐声,山谷林海里浮现出了闪烁的光点。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亮,无数的萤火虫自黑暗的林间飞出,莹莹玉光点亮了整个山谷,宛若星河倒灌!
这乐声是用来召唤萤火虫的?
敖宴只觉得视线已经完全移不开了,他面前的青年白衣胜雪,随意地坐在巨石上,竹叶青碧而指尖白皙,唇角含笑,双目如星,秀丽无双。
而他身后是漫山遍野的萤火,即便是最暗的黑夜里,也如同置身河汉。
一曲终了,虞长乐从巨石上跃下,敖宴伸手接住了他,二人双双滚落在了草地里。越来越多的萤火虫还在飞舞。
“好看吗?”虞长乐伏在敖宴肩上笑问,“我自己编的曲。”
“你在五天里,忙的就是这个?”敖宴道。他眼睫动了动,郑重道,“很好听,很美。”
“我还有一样东西要送呢!”
虞长乐摊开手,露出一个鱼钩。样式很简单,是五天里瞒着敖宴偷偷刻的。
他晃着手里的鱼钩,咳嗽了一声,越是紧张越是胡说八道地在调侃:“宴宴你看,我都给你送过定情信物了,你有没有什么表示呀?”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在说什么!
虞长乐说完就很不能以头抢地,钻进什么洞里去才好。怎么搞得好像在向他讨要礼物一样,太没品了!一个破鱼钩他是想换什么?
他眼神慢慢飘走,脸逐渐都红透了,捏紧了鱼钩想把它收回来一把丢掉。却听得敖宴那里传来一声闷笑,敖宴一字一句地,用揶揄又严肃的声音道:“早就送过了。”
“嗯?”虞长乐没反应得过来。
敖宴抓着他的手,把那只钓钩拔了出来,握进了自己手里,随意道:“你挂脖子上的石头。”
虞长乐把那扁平有棱角的“石头”拽了出来,低头看着上头闪烁的鳞光,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大胆又荒谬的猜测:“……等等,这石头是——”
“我的逆鳞。”
真的是逆鳞?!
……居然,是逆鳞……
虞长乐惊讶地望着敖宴,说不出话来了:“你……我……”
送逆鳞的时候,两个人其实都没有预料到后来他们会变成现在的关系吧?
而他在血池里忍受折磨的时候,被烈焰焚身的时候……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死死地抓住那枚逆鳞,只因为它是敖宴的礼物;不明白为什么只要握着它,就仿佛拥有了无上的勇气和希望。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原来如此。
“他是我的朋友。”
“你还想要谁?”
“想看?我带你飞上去。”
“你不会。有我在。”
“他就是我的逆鳞!”
“我心……”
“我有一个心悦之人。我希望他一直开开心心的,像个三岁的小朋友。这样就很好。”
“我愿意等。”
……
一声声,一句句,仿佛在虞长乐的耳边回荡。
他从尸山血海里走来,等来了一场冲洗了天地的大雨。等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和炽热的吻。
虞长乐感觉到两个人的距离好像凑近了,他心如擂鼓,周遭的声音好像全都被他的心跳声淹没了。幽暗的光线里,距离近得他能看清敖宴的睫毛,和他瞳孔里的自己。
原来他看他——也是这个样子的,也是这样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情动。
之前未竞的告白,由他来补全。
“我也心悦你,宴宴。”
很轻的声音,轻得像一只蝴蝶从两个人的心上倏尔飞过。虞长乐垂下了睫毛,敖宴先一步封住了他的唇。
他们曾在水下渡气,在刀光里接吻。现在,他们在漫山遍野犹如星海的萤火里接吻,两情相悦,水到渠成。
碧落初见,山海一别,鬼市相逢。这之后,他们再也不会分别。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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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下正文完,我长舒了一口气。
——太不容易了!终于写完了,40万字,累死我了。
王子和王子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啦!!这之后应该还会有一个番外。
*(碎碎念分割线)*
后记其实早就写好了,准确来说应该是记录的我写作时的心情。
钓龙这本我写得非常痛苦。痛苦到我都不愿意再回想了,有无数次无数次,我都要坚持不下去了。
最开始的痛苦,源于我把《钓龙》看的太重了。
它是我的白月光啊。它是我高中学习压力最大的时候,和同桌讨论最多的故事,书院里的宴夏仿佛就活在我身边一样。它对我来说意义太特殊了。
如今完结,我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这个故事了。
#缘起
钓龙这个故事,在最初,源于一个梦。
高二的某个中午,我梦到了一个村子,一个老者和一个少年。
老者是个白胡子的笑呵呵的隐士,常执一柄钓竿。少年是他捡来的孩子。有天老者说,我掐指一算,你某天去城外的沟里能钓到一条龙。
少年去了,果然钓起了一条受伤的龙。
这就是脑洞的原始版本了,当然它与你们见到的有很多不同。
我早先定的第一本其实不是嫁反,而是钓龙。钓龙才是真正的大儿子。
以及钓龙最早背景并不是古代,而是现代。没错,现代!甚至虞夏和敖宴的初始人设也是与现在完全不同的。
但是由于我脑洞放飞得太厉害,我想,这样不行,在现代分分钟就被jc抓走了,还玩个屁呀——所以,干脆把它放到古代去!
再然后,我又发现,我的妈呀这人物也太多太复杂了,我第一本写肯定写崩!——又挪后了。
#人物
两个主角里,敖宴还好,人设一气呵成。二太子,桀骜,小屁孩,死傲娇,冷脸,嘴硬心软,随心所欲。这些都是一同诞生的,他就立在我的心里。
而虞夏则把我折磨得要死。甚至存稿第一章都写完了,我还没有抓住他的人设,我总是看不清他。
而且由于几版人设的冲突,我想抓住他就更难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前三章写得寸步难行,不得不停下来再苦思冥想人设。
我写他的童年,写他的心理。写他在树梢上吹笛,在溪水里跳来跳去。我把一笔带过的童年经历全都掰碎了写,我把自己当作碧落山的一个生灵,注视着这个少年。
于是他这才在我的心里活过来。
一个“至纯至善”的主角太难写了,可能是因为我自己不是个这样的好人……所以在写夏夏的时候,我其实很多地方用了留白的手法。
我最喜欢写“既定了”的人物,就是那种经历过事情、已经沉淀了的人,比如第一本的兰渊玉。白纸反而是最让我为难的,因为他会变,会成长,而这种细腻的过程最难把控。
再说其他配角。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人设做得都很顺畅,锦官和殷子闻是早在高二就已经完善和独立的故事,沈厌也是如此。我要做的其实只有把他们嵌入钓龙的故事里。
关于锦官,有一些小细节我没写进文里。比如他是个颜控,比如在他眼里敖宴长得不好看。因为早年的经历,他喜欢纤细柔美的长相,而不喜欢那种攻击型的凌厉的俊美。所以他对殷子闻一见钟情是很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