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当是他的分身傀儡。”敖宴道, “是他留在这里监视蛊人、守卫赤鬼城的。”
沈渊渟以停云伞出名, 虽然他的剑被隐藏在停云伞的光辉下, 但到底至少也是超品的灵剑。此时在他们眼前的这把剑,银色剑身,绘有金纹,却只仿到了形而没有摹到神。
“世上还真有这种东西,”绿松旖惊叹起来,凑近了去看那具尸体,“好像!和活人根本没区别,除了不会流血。”
尸体的伤口处空空如也,能看到内里的黑色絮状物。虞长乐道:“分身傀儡我也只在传说里听到过,没想到真的有人能使出。”
傀儡术最早发源于中原,使傀儡的称为偃师。但传闻这种秘术需要以活人献祭,且操作十分复杂,后来就渐渐失传了。
世上提到沈渊渟就要说他海纳百川、广招贤才,或许是在这个过程里学到了傀儡秘术也未可知。
绿松旖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傀儡尸,就又转了过来问:“虞公子,你刚刚昏过去的时候看到什么了?”
虞长乐蹲坐下来,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叙述了一遍。
“好复杂……”绿松旖按了按自己的额心。对于他来说,自己只是好好待在村寨里,结果忽然就死了人。然后自己和两个外地中原人一起去追查线索,查出了蛊人;这还没完,又由蛊人牵扯出这一大堆云山雾绕的中原往事。
绿松旖年纪不大,却很聪明。他想了想,总结道:“你们说的这个沈厌,很久很久以前被追杀,不得已躲到了赤鬼城。追杀他的人在这里放弃了;
“本来应该死了,结果绝境逢生,发现骷髅藤蔓可以为他所用,便以此杀出一条生路。他出了赤鬼城,被九万山寨收留,觉得这件事不能为外人所知,就把全寨的人都杀了。因为先生救了他,所以他放过了先生。
“九万山寨有蛊术,他就把蛊术和藤蔓结合、改良,把被自己杀掉的人做成了蛊人,维护赤鬼城。自己也留下了一个傀儡人,操控蛊人、守卫赤鬼城。是这样吗?”
绿松旖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忐忑地看着虞长乐,仿佛在等待表扬。虞长乐忍不住笑了一下,揉揉他的头发,道:“目前来看应该是这样。蛊人应当是沈厌第一次尝试运用那鬼藤。不得不说……他在这方面是个天才。”
沈厌虽贵为家主,他少年时的生平事迹流传却不光。虞长乐以前以为是因为按部就班、乏善可陈,现在想来应当是他刻意抹去的结果。他的出身、父母,虞长乐一概不清楚。
这种诡异的骷髅藤蔓被沈厌运用后,一定成为了他的一大杀器。虞长乐有些怀疑——不,应该是肯定,沈厌那把邪性的停云伞,其根源就是这骷髅藤蔓。
停云伞在过去的虚境里未曾出现,那时沈厌用的还是剑。也就是说,停云伞是在那段经历之后才出现的。
沈渊渟曾用这把伞取万鬼魂魄,其杀性和血腥不是一般武器能比拟的,这些都被停云伞过分精致洁净的外表所掩盖了。就和沈渊渟其人的外表一般。
“为什么你们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绿松旖问,“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
现在的场景有几分奇异。三人坐成一个圈,商讨着话题;傀儡尸被绑在一旁;小旖呆立着,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我们追查来,早知道一些消息。”虞长乐有些隐晦地提了一句,对着绿松旖笑道,“你到现在才觉得我们不对劲?万一我们是坏人怎么办?”
绿松旖苦着脸道:“我看着不像啊。你们中原人都这么会耍心眼的吗?”
虞长乐一直以来就被周遭评价为“没心没肺”,现在得了个“心机深沉”的评语,一时还有几分新鲜。他撞了撞敖宴的腰,挑眉:“我们是不是特别心机啊?”
敖宴扫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似笑非笑。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来告诉你吧。”虞长乐手撑着下巴道。
引虞长乐和敖宴追查来的是白鹭先生的手札。
白鹭先生是为了人化身为妖的传闻而来,也许是因为当地人看到了被藤蔓侵入的动物和人才会有这种传说,白鹭先生后来也没有发现切实的证明。
至于手札为何会出现在桃花窟、被虞长乐捡到,则是因为后来沈渊渟对人和妖的变幻发生了兴趣,潜入映鹭书院偷出了手札。他也是后来才发现白鹭先生原来也去过湘西。
这整桩事其实和人和妖都没有关系,他们却误打误撞地得知了沈渊渟的往事。不可谓不巧合。
他又把沈渊渟打下孤徘徊印记的那些地方同绿松旖说了一遍,还提到了另一个势力“道士甲”。
“这个沈厌,我看着也不觉得是坏人。怎么这么会耍心眼呢?”绿松旖听得头疼,叹息道。
敖宴觉得有些好笑,道:“你还没想到,你们苗寨设立书院,也是这姓沈的提倡的。”
“啊,”绿松旖一愣,“他这……不是在做好事吗。”
虞长乐不说话,只揉了下绿松旖的头,转移话题道:“现在这傀儡尸要怎么处理?”
他在脑海里理清了前因后果,却隐隐约约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一时半会说不上来,只能先压下。
傀儡尸与真人无异,现在这个假沈厌甚至还有浅浅的呼吸。这时,小旖忽然说话了:“火。”
虞长乐看向他,小旖黑白分明、却有些浑浊的眼睛也看向了虞长乐。
在后半段破碎的记忆里,虞长乐也看到了小旖的死亡。沈厌在九万山寨养伤,这让他对素先生心软了。他本也想放过小旖。
沈厌迷昏了素先生和小旖,在他们睡着时屠戮了九万山寨。他把一大一小两个人带回了赤鬼城,第一个消除的是素先生的记忆。
但在这个过程里,小旖醒过来了。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沈厌在用药水毒瞎素先生的眼睛,顿时就惊慌失措起来。沈厌怕他坏事,便一剑结果了其性命。那把杀死他的剑现在还钉在岩石里。
所以小旖才会和其他的蛊人不一样,说不出是出于怜悯还是心软,沈厌保留了他的一点神志。他在这里浑浑噩噩地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了可以结束这一切的虞长乐和敖宴。
“他怕火。”小旖道。
虞长乐看敖宴,敖宴看了看洞穴顶的高度,道:“我化龙,把他烧了。”
“小心些,站起来。”虞长乐拍了拍绿松旖的肩,自己微闭眼,接着数十道化虚飞刃环绕在了身侧。
绿松旖紧张道:“为什么要这么戒备?”
虞长乐拉着绿松旖和小旖后跳几步,那边敖宴已经在活动筋骨。虞长乐转身,道:“哎呀,你还是苗寨人,都没想到吗?这傀儡尸操控蛊人,不应该有个蛊母在它身体里吗?”
“原来是这样!”绿松旖恍悟,不好意思地点头,“毒蛊是母子连心,蛊母一死,那些蛊人也就完了。”
“小心使得万年船。”虞长乐道。他心头莫名地有些不安,可前思后想,却想不出自己遗漏了什么。
一声长啸,敖宴化身为龙,浑身深蓝耀眼的鳞甲在这冰雪般的岩洞里格外威风凛凛。无数死去的骷髅藤蔓散发着蓝色荧光,倒映在鳞甲上犹如星河坠地一般。
那具傀儡尸被缚住,好似睡着了一般柔弱。可虞长乐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他皱着眉,心说就算有变数那也只是蛊母的危险性,其他还有什么会让自己不安的?
蓝龙张口,吐出熊熊龙炎,直冲向傀儡尸!
蓝色的精纯火焰之中,傀儡尸还是一动不动。火焰烧穿了他的皮相,极高的温度里,一只色彩斑斓的怪虫从傀儡尸的腔隙里爬了出来,正是蛊母。
浑身盔甲被火烧得吱吱冒烟,在火焰里痛苦地扭曲。
小旖肃穆地看着这一切,随着怪虫发出一声惨叫,小旖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起来,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他的变化,也就是外头那些蛊人的变化了。
绿松旖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眼中闪过不忍的神色。
虞长乐的化虚飞刃一直刀尖朝前,现在才略微放松下来。“看来是我想多了。”他自言自语。
蛊母变成了一团焦炭,掉在了地上。
然而下一刻,却忽然有一阵浓烟从那傀儡尸里冒了出来!
绿松旖道:“那是什么?”
浓烟是刺目的鲜红色,如一团鬼火猛然升起。虞长乐心里咯噔一下,红烟迅速攀到顶部,整个溶洞都震颤了起来。
电光火石间,虞长乐心道,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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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压阵之骨
“这里要塌了?!”绿松旖吓了一跳, 急退三尺远。
妖魔般的红色烟雾和蓝色龙炎混到一处,虞长乐条件反射道:“敖宴快让开!”
蓝龙反应也十分迅速, 在震颤开始的一瞬间就已化为青年身形, 落到了虞长乐身边。后者反手一捏化虚印,直觉丢了个什么东西过去把傀儡尸盖住。
那东西直接遮住了傀儡尸, 严丝缝合。烟雾漏不出来了。
诡异的震动停止了。
“咳!”绿松旖表情一阵扭曲,虞长乐才发现他丢过去的东西是一个大碗,不由脸一红:“有用就行。”
他话音还未落, 原本静默的周遭爆发出了更大的震动, 头顶碎屑灰尘滚滚而下,仿佛赤鬼城被一个顽皮小儿拿在了手里,颠头摇晃!
虞长乐差点被晃得跌个跟头, 被敖宴扶了把腰。他道:“快走!直接走洞口出去, 还来得及。”
“等等!”虞长乐却拿开了他的手, “刚刚的分析里, 我们有一个地方遗漏了。”
绿松旖道:“虞公子都这个时候了, 回去再说吧!”
“咔嚓!”
震动越来越剧烈, 一个石钟乳从中断裂,如尖锥一般直刺而下。虞长乐瞳孔一缩, 箭步上前拉开了绿松旖,避免了他被串成人干。
他动作不停,因为更多的石钟乳倒头栽了下来, 原地不动非得被钉成刺猬不可。
如哀鸣般的声音充斥着耳膜, 这是赤鬼城在崩裂。三人在一片烟尘滚滚里躲了几次, 虞长乐跟着小旖过来时记过路,敖宴单独摸到中心岩窟也知晓路线,只要回去找到来时的木船就行了。
但虞长乐却道:“不能走!”
“虞公子!”绿松旖惊得灵魂出窍,“为什么?”
虞长乐就近闪身藏进一道墙体的裂隙里,躲避乱石,二人自觉跟上。
他飞速开口:“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很没有道理?沈厌已经拥有了骷髅藤蔓,这里的藤蔓也全都枯死了。
“那他为什么还要重重保护起赤鬼城?就算有人发现了这里藤蔓全都枯死了,赤鬼城已经没有危险了,那又会怎样?对他没有任何威胁,别人又不知道是他。”
“这……”绿松旖打了个磕巴,“这里重重防卫,不是为了保护蛊母不被人发现吗?”
可话一说完,他就意识到了不对。敖宴的目光也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这从根本上就不对。蛊母是因为外面的蛊人,蛊人还是为了保护赤鬼城。”敖宴接下去,冷冷道,“这里肯定有什么别的东西,让他这么大费周章地藏起来。”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推测,他们本不该这么晚才发觉的。
如果沈厌仅仅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过往,那还有更多的方法。只要灭口九万山寨,把赤鬼城沉入地下就可以了,神不知鬼不觉。
虞长乐保证这样千百年都不会有人发现,就算有人误打误撞进入了赤鬼城,面对一个空空如也、毫无危险的秘境,他也什么都不会知道。
但沈厌偏偏用了这么曲折的方法,按照他的性格,根本不是会做多余的事的人。蛊人、操蛊傀儡尸,这等精密的东西意味着极大的变数。
还有入口处的船,如果这里已经没了利用价值,沈厌为什么还要再回来?而且上面还有引路灯,说明他是在一切平息之后再回来的,有心思做引路灯,那时他已经相当从容;
并且引路灯里灯油只剩一半,他绝对回来过不止一次。
他回来做什么?总不能是回来忆往昔吧?沈厌是这种人?
绿松旖道:“所以,虞公子想去找‘那样东西’?”
裂隙外已是天翻地覆,碎石堆到了小腿的高度,虞长乐道:“这里也不能多待了,否贼迟早会被埋起来。”
他捏了个印,一把巨大的伞就出现在了他手里:“走!”
绿松旖嘴角抽了下,感觉这把大伞和那个大碗一样,看着都十分简单粗暴、不大体面。虞长乐好似看穿了他心里所想,一本正经道:“小朋友,你这样脸皮薄怎么行?保命关头,就不要计较这些了。”
“他以前也这样吗?”绿松旖忍不住问。
三人出了裂隙,乱世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好在伞足够坚固牢靠。他看了眼虞长乐单手撑伞、十分轻松的样子,突然感觉自己对这位虞公子的认知不够。
这就是中原修士的力气吗!
敖宴没让虞长乐打多久,就自然地接过了伞:“他一直如此。”
虞长乐笑嘻嘻地锤了他一下,心说是不是自己走过的秘境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在点汀秘境触发了洞内机关,火泽秘境直接一整个塌掉,现在这个赤鬼城秘境看起来也岌岌可危。
毕竟环境险恶,三人移动的速度还是很快的,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来时的石室。石门已经快被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