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得起来自己的名字, 醒过来就已经在那里了。”殷子闻有些低落, 他摸了下自己的后脑,看着手上蹭到的枯血,“有点儿疼,但是好像没有很严重。”
虞长乐微微皱了下眉。那伤口绝对不能说不严重,到现在还结着血痂,这只能说,殷子闻对疼痛的感知力已经十分淡薄了。
他不愿意去想殷子闻之前遭遇过什么,有些高层和有钱人,会有许多令人犯恶的爱好。而且殷子闻为什么会被丢弃在红药阁,也很让人不忍去猜测。
殷子闻对着虞长乐歉意地笑了,道:“谢谢公子。我什么也下不起来,也无处可去……”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虞长乐笑道,“你要跟着我们吗?”他打定主意,不会让殷子闻回去了。
敖宴没有反对,道:“多带个人也无妨。”
“谢谢你们!”殷子闻露出了两个小酒窝,目光闪闪,“我会有用的,不要抛下我就好。”
这还是个少年呢,虞长乐心里微叹了口气。
“我昏迷了很久吗?”殷子闻道,“没有耽误你们什么吧?”
虞长乐道:“没有。我们刚刚想研究一下桃花醉。”
殷子闻点头,目露好奇,像是在期待有是有点紧张,不知这两人为何要偷一坛胭脂。
虞长乐把那只金色的小坛子在手里抛了抛,四面上下仔细看了一圈,只有花纹,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殷子闻一直看着他动作,忽然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找什么……但是或许在里面呢?”
“嗯,坛子里头也是要看的。”虞长乐看了他一眼,一般人是从外向里一层层地寻找,但殷子闻却脱口而出,好像很明确会在里面发现什么似的。
虞长乐道取出小刀,把外头的金皮剥了下来,露出雪白的瓷。同样,这一层也毫无异状。
他拧开瓶口,对着半凝固的胭脂有些犯难。敖宴道:“直接用我的衣服接着。”
“宴宴,你可真奢侈。”虞长乐打着趣儿,手上却不带停,把那珍贵的水火不侵鲛丝衣垫在腿上,将胭脂倒了上去。
芬芳馥郁的桃花香弥漫开来,殷子闻皱起眉,像是十分不适和厌恶。
一整坛倒完,虞长乐在小刀里注入灵力,把瓷坛对半切开。
这一切,待看清是什么,虞长乐目光便微沉了下去:
瓷坛的底部,刻着一个他绝对不会认错的印记。正是那多刺花!
刺花沾着胭脂,明艳艳地暴露在天光下,剧毒而危险。
敖宴也看了过来,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涛骇浪。可虞长乐心里既是惊讶,又像“果然如此”一般,他半晌,道:“又是锻造者乙。”
这个锻造者乙到底暗中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情?
见二人气氛诡异,殷子闻不由也悬起心来,道:“我可以看吗?”
虞长乐目光征询了一下敖宴的同意,将那刺花展示给了殷子闻,后者扫了一眼,目光却像被黏住了似的,竟猛地站了起来,喃喃道:“我见过这朵花!”
虞长乐道:“什么?”
殷子闻说完这句话,脸色立刻惨白起来,双手捂住自己的头蹲了下去:“我不记得……我不记得了!我一定见过!”
“殷子闻?醒一醒!”虞长乐见势不妙,立刻上前抓住了殷子闻的双臂,阻止他掉下马车。这一次发作比看到箭簇时的反应还要强烈,他满脸痛苦,深色的眼瞳也好似失了神似的,溢满了绝望。
“好痛……好疼!我不记得了……”少年小鹿般的眼瞳里淌下一行泪水,蜷缩成了一团,像一个茧,“放过我,放过我……”
过了好半晌,殷子闻才从这种癫疯般的状态里恢复过来,瞳孔重新聚焦,颊上是冰凉的泪痕。
马车上轻松的气息已经全然消失了,殷子闻用袖子擦了擦脸,小声道:“抱歉。”
这下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身份不是那么简单了。
“……没事的。”虞长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想跟着我们吗?”
殷子闻竟是和这朵刺花有着联系,再查下去,他说不定还会受到更多的刺激。这样一看,红药阁抓他似乎也不是那么偶然了。
未知的前路,处处是禁忌的回忆,他会怎么选?
殷子闻吸了口气,低声却坚定地道:“我要去查。”
“我好像想起更多的东西了,”他闭上眼,濡湿的睫毛轻轻颤抖,“这种感觉很奇妙,我……很抵触在接近那个地方,但是我更想去亲手了结它。”
虞长乐点头,道:“好。”
敖宴问道:“你还想起什么了?”
“我想起了一个词,”殷子闻如在梦呓一般,“‘桃花窟’。一想起这个词,我的这里就很痛。”
他的手按住了自己的心脏,声音几不可闻,“又恨又痛。”
“桃花窟”,与“桃花醉”又是什么关系?
虞长乐记下了这个线索,道:“那我们就去找这个地方。”
*
循着桃花醉的线索,三人一路继续向北,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地方,秀荣。
这里曾是钟氏所在地,繁华一时。秀荣钟氏鼎盛时期,这里是全天下所有人最向往的地方,不亚于所谓的“天子脚下”。
而今钟氏败落,这里也成了最混乱的地方。并州其他地方或许还有其余小世家照拂,但秀荣是没有的。此地曾是钟氏的侧卧之榻,怎容他人酣睡?
秀荣关口,石门上的金漆已经剥落,街上聚集着不少乞丐流浪汉,看到三人的华贵衣裳,眼中都流露出贪婪又畏惧的光。
敖宴道:“秀荣有一处天机阁,去那里问桃花窟。”
虞长乐忍不住道:“秀荣也有天机阁?”
天机阁,是妖怪开设的机构,在天下各州都有此阁。顾名思义,这就是一个打探消息的地方,传闻天下所有消息他们都知道。
但也有例外,天机阁有一类消息名为“不可说”,多涉及到世家权贵,人界纷争。这类消息天机阁是决不会泄露的,否则他们也不可能生存这么久,早被联合剿灭了。
在虞长乐的认知里,天机阁好像总是在操劳一些妖怪婚恋的事宜,谁谁和谁谁在一起了、谁谁背地里养了小情妇小面首之类的。
“人界纷争与妖物没什么关系,天机阁当然还在。”敖宴道,“秀荣天机阁与东……”他话说一半,想起还有个外人在,便凑到虞长乐耳边,“与东海关系一般,因此我就不出声了。”
虞长乐摸了摸耳垂,那里被吐息吹得有点热。他点点头,道:“行,待会儿我去说。”
殷子闻见他二人举止亲密,不似普通的公子和侍卫,露出了一种怪异的表情。虞长乐道:“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不是!”殷子闻以为他是在质问,立刻摇头,“你们这样……挺好的。我、我就是有点儿恶心……不是说你们恶心的意思!”
虞长乐:“?”
敖宴阴恻恻地瞟了殷子闻一眼,后者立即噤声。
“你应该不知道天机阁,”虞长乐也不强求,为殷子闻解释起来,“待会儿你可能会看到妖怪,别怕,大多数妖怪都很好的。”
殷子闻点点头,反倒对这个一般人会害怕的事没什么感觉。
马车停在了一方六尺小巷前,这里就是秀荣天机阁所在了。
虞长乐和敖宴、殷子闻走进巷子里,随着他们的踏入,眼前忽然波动了一下,接着整个巷子的景象都改变了。高墙还在,但地上变成了黄沙地,长着许多绿色高胖的植物,虞长乐记得在书上看过,这是沙漠里的植物。
“好漂亮的花。”殷子闻小声呼道。这些植物顶端长着大朵艳丽的花。虞长乐小心地绕过这些带刺的绿植,巷子最深处出现了一扇门,上有“天机阁”三字。三人站在门前,“叮”地一声风铃响动,门开了。
一个小童站在了他们面前,仰头看着他们,似乎早有预料地咯咯笑起来:“进来罢,客人们。”
小童穿着一身米黄色的宽道袍,身高刚及虞长乐的腰,挽袖赤脚,手里拿着一支烟斗。
及肩的头发披散着,面貌唇红齿白,有一双上扬的杏仁眼。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上生着两只很大的黄色狐耳,一抖一抖的。
虞长乐踏进店内,狐耳小童绕着他转了一圈,忽而笑道:“你想不想知道你父亲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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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池鱼故渊
虞长乐一怔, 脱口道:“你认识我的父亲?”
在三人踏进店内的时刻, 那扇门就消失了。整个店内布置有种戈壁西域的建筑风格, 狐耳小童吐出一口烟,眯起了眼睛。他明明生了一副孩童的相貌,眼睛却有股老奸巨猾的沧桑感。
“父亲”, 这个词的确击中了虞长乐,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几分:“……真的吗?”
“虞夏。”敖宴垂眸瞥了狐耳小童一眼,“别被骗了。”
狐耳小童身后连着一根毛蓬蓬的尾巴,他甩甩尾巴道:“骗?天机阁流出的, 绝无虚假消息。小后生,你是不是姓虞?”
“是的。”虞长乐道。
“那就错不了咯。老夫的眼睛还是精明的。”狐耳小童吸了口烟斗,眯起眼睛笑道, “我不仅认识你父亲,还认识你的母亲呢。”
这是完全意料之外的发展,殷子闻云里雾里, 不敢贸然搭话。敖宴神情柔和了几分,却还是未放松警惕:“你是在什么时候见过长乐的父母的?”
“啧, 你这个小年轻, 怎么比当事人还紧张。”狐耳小童不满地敲了下烟斗, 神态老气横秋。
敖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他全无恭谨,狐耳小童道:“你对老人家就不能尊重一点吗?虞花夫妇云游四方,曾在老夫这里待过几天, 有过一小段缘分。”
虞长乐心里燃起了希望, 盯着小童。
“不过, ”狐耳小童紧接着便泼了虞长乐一盆冷水,笑眯眯道,“老夫多年不曾出门了,你父亲现在的消息,我可不知道。老夫知道的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消息了。”
虞长乐眸光暗了暗,但立刻又重新亮了起来道:“那也没有关系,你……你能告诉我吗?我父亲他,是个怎样的人?”他的喉咙有一点干涩。
“小后生,我告诉你消息,你付给我什么酬劳?”狐耳小童狡黠道。
“火明石可以吗?”虞长乐当即就要把乾坤戒取出来。
“哈哈哈哈,你这小孩怎生如此实诚!养你的人是怎么教的?”小童笑起来。他自打一开始就问的是“你想不想知道你父亲的消息”,好似笃定了虞长乐父母不在身边。
虞长乐满腹疑问,热切地望着小童。
“你父母当年的事,这算一个消息,用不着酬劳了。”小童摇头晃脑,“毕竟当年虞花夫妇也帮过老夫一点小忙,老夫的小店还有他们出的一份力呢。”
他眼中有一点明黄色的光,扫过了三人,最后落在了殷子闻身上:“但若是再问一个问题,就需要酬劳了。我的酬劳可是很贵的。来,老夫沏一壶茶,慢慢说。老夫道号符童子,你们称我道号便可。”
他样貌不过七八岁,却自称“老夫”,看着有些好玩儿。符童子走到柜台后,拧动了一个机关,墙柜分开,露出了一间小院。小院依旧是沙漠风格,只有石桌石凳是中原式样。
涉及家事,敖宴和殷子闻停步在外,虞长乐跟着符童子进了小院,墙柜又合上了。
“当年你父母也在这里与老夫畅聊饮茶。”符童子在石凳上坐在,摆着手指挥茶壶自己沏茶倒水,“‘长乐’这个字起得不错,像是他二人的风格。”
虞长乐道:“可是……师祖说,我的名字是他起的。”
“你说怀璞那个老乌龟?”符童子砸吧了一下嘴,“可算了吧,怀璞起名的巅峰就是他的两个好徒弟了,花怀离、白怀谷,也不知道老乌龟怎么想的,弟子的名字和他起的一个辈分……你名什么?”
符童子竟是和师祖也有交情,这让虞长乐没有想到。
“虞夏。师祖说是鱼虾的意思……”虞长乐摸摸鼻子,略感羞赧。他的起名水平也是随了师祖。
符童子无言了一会儿,道:“夏者,骄阳之美也。你父母希望你譬如盛夏之繁华,怀璞给歪曲成这样子。比起你母亲,你才像是他捡来的。”
“你是说,我母亲是师祖收养的吗?”虞长乐道。他感觉到自己在接近母亲的生平,花怀离从一个抽象的符号,渐渐变得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符童子道:“老夫记得那是一年春天,那老乌龟刚刚冬眠醒来,就看到山脚下有一个小孩儿被丢在溪水边。”
他眼中显出一种怀恋的神色,吐了口烟,烟气缭绕,声音也慢了下来,“他说那小孩儿就躺在一堆花里,眼睛特别圆特别亮,就这么看着他。所以,老乌龟一个冲动,就把孩子抱回家了,名字很随便,就叫小花。”
这是一个幼小的人族,大概是因为是个女孩儿,所以才被遗弃的。长得很是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