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清弦心中大乱时,刑衍烛却凑上前来,近乎叹息道:“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只有师尊值得我信任,只有你才是真正对我好。我成神之后唯一的遗憾,便是误会师尊,却又无法挽回,因此在耗费一半神格,重活一世,想要弥补。”
柳清弦蓦地回神,条件反射便道:“可是我不需要你的弥补。”
结果这句话像是触及刑衍烛逆鳞,他面容扭曲一瞬,最后狠狠抓住柳清弦双肩:“你不可以不需要!”
柳清弦痛得脸色一白,惊诧地看着他。
刑衍烛似乎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又一字一顿道:“你不可以不需要。”
“我耗尽所有回到这里,就是想要找回你,就算背弃师门,就算和魔族合作,这些事情都无所谓,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你在我身边而已。”
刑衍烛说着说着,就露出疑惑失落的神情:“可是为什么这一世的发展完全变了样?为什么你不要我了?”
柳清弦努力想跟他讲道理:“不是我不要你,当初是你自己的选择——”
但刑衍烛不肯听,只将脸埋进他胸前,,搂紧柳清弦的腰背,像个执拗的孩童般急切道:“我为你做到这番地步,我花费那么多心血才找到你,可若是你……若是你不肯待在我身边,那我做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刑衍烛手下用力,痛得柳清弦紧皱起眉,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你爱我啊。”刑衍烛还在继续道,“你继续爱我啊,师尊!”
柳清弦感觉自己的肋骨都快被对方按碎,一边痛得呼吸颤抖,一边忍不住暗骂疯子。
他冷了神色,坚定又简短地答道:“抱歉,我做不到。”
刑衍烛一厢情愿的倾诉骤停,静静问道:“你说什么?”
柳清弦几乎都能预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这也正好使得他更加坚定,又重复一遍:“我做不到。”
他抬起手,将手腕上的结契图腾示意给刑衍烛看:“我已经和玄弋结契,我这一世心悦之人只会是他一个。而在前世……”
柳清弦笑了笑:“我上一世不曾对你动心,这一世同样也不会对你动心。”
他每说一句,刑衍烛眼中的怒意就更盛一分,等到柳清弦停下来,就见刑衍烛冷笑着攥紧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在他皮肤上留下一道淤青。
刑衍烛方才的哀伤神情全然消失,如今又变回了那个不得偿所愿便杀机骤起的魔尊。
他嘴角翘起,从牙缝间恶狠狠地挤出一句:“你找死。”
柳清弦心知不妙,下意识屏住呼吸,等着对方的责罚,可这时门口传来的人声打破了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
“人族修士又攻过来了。”
柳清弦闻声望去,见风无晏正斜倚在门边,脸色淡淡地瞧过来。
估计是人族修士的敌意,让刑衍烛不自觉就想起前世的光景,难怪他今天心情糟透顶,甚至还不顾形象地来跟柳清弦诉苦。
刑衍烛站起身来,挡在柳清弦前面,冷道:“攻过来便是,反正终究是个死。”
他说完便往门口走去,在经过风无晏身边时,被对方叫住。
“要不要叫个人来看住他?”
刑衍烛被提醒,顿住脚步看向风无晏:“那你觉得派谁过来比较好?”
风无晏状若无意:“沈谯吧,他整天挺闲的,也没啥别的本事。”
只是他越发做出不在意的表情,反而越让刑衍烛起疑。刑衍烛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你倒是对你这弟弟挺上心,听见我刚才的话了?生怕我会杀了他?”
风无晏勉强笑道:“毕竟胡秦还在他手上,留他一命必有用处。”
刑衍烛冷哼一声,不再为难:“那你便叫他过来罢。”说完后他转身消失在门后。
风无晏没有立即跟上去,而是转头看了下屋内的柳清弦,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讲。
可柳清弦还在记恨他背叛刀笑我,不肯同他对视,于是风无晏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最后跟着刑衍烛的背影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70章 计中有计
沈谯这人其实和柳清弦想象中的人设不太一样。
明明跟在刑衍烛身边时, 他看上去嚣张跋扈, 就是个狐假虎威的小喽啰。可在被授令看管柳清弦的时间里,沈谯却完全没有以前那种肆无忌惮的表现, 反而显得很沉默,若是柳清弦不刻意去看他,他能把自己伪装成根柱子, 一整天都不吭声。
正道似乎和魔族已经正面开战,就连身处魔界腹地的柳清弦都能听见兵戈交响的声音。
自从那次谈崩, 刑衍烛鲜少来找他,似乎觉得只要把他关在身侧就算是完成了自己重生回来的心愿。
柳清弦也不想和他理论,之前的交谈已经足够, 讲不通就是讲不通,怎么说都没法改变对方的想法。
但除却那已经近乎疯狂的刑衍烛,或许其他人还有机会能说动几分。
柳清弦正是把突破口放在了沈谯身上。
他转头去看守在屋内的人,发现沈谯又正靠在窗柩旁往外看, 像是在探寻, 又像是在等待。
柳清弦清清嗓子, 开口道:“你和风无晏是兄弟?”
沈谯回头看向他,像是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最后环顾见四下无人, 才大着胆子和柳清弦搭话:“是。”
既然能回应, 就说明有机会。柳清弦心念电转,又道:“那你是怎么隐藏身份待在凛苍派的?”
沈谯的神色晦暗一瞬:“我是混血,能够用法术镇压魔族血统, 就跟人族无二。”
“原来如此。”看来是和殷玄弋差不多的身世背景,也难怪他总是喜欢和殷玄弋作对,想要争出个高下。
沈谯似乎并不想自己被当做人族看待,顿了顿,便暗自启动血脉,很快皮肤就变成了暗蓝色,额角上也有一只尖利的角探出来。
柳清弦见惯了那些克苏鲁风格的魔族,见他这样根本不会被吓到,反而笑道:“倒是比你人族模样更可爱一点。”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身份得到认同,沈谯的神情和缓不少,主动说道:“我哥哥是纯血魔族,他要更好看一些。”
看来是个兄控。柳清弦暗自断定。
他又开口:“但就算如此,他的品格我也不敢苟同。”
沈谯果然上钩,急道:“怎么可能!”
“欺骗我师兄,践踏别人一番真心,屠城,说谎成性……”柳清弦眼神冷下来,“你兄长做出的这些事情,请问哪一件是清清白白的?”
可沈谯却像是浑不在意,毫不犹豫地回答:“那只是在你们人族看来如此,可在我们魔族看来,我哥哥便是救族人于水火,即将带我们离开这极夜魔界,前往丰饶内陆生活的英雄。”
“就算是这英雄手中有无数人的鲜血也无所谓?”柳清弦心头火气,“就算那些死去的人是曾经对你倍加关怀的同门也无所谓?”
沈谯沉默半秒,最后安静回答:“毕竟是异族,我们只是做出最好的选择。”
柳清弦失望地看着他:“凛苍派怎会有你这样的弟子。那在凛霜枫林中,你为何不喊你哥哥救你,而是叫明绾烟救你?”
这下沈谯不答话了。
柳清弦乘胜追击:“你看,你潜意识还是想要和人族交好的。”
“并非如此。”沈谯摇摇头,再度探查四周后,才下定决心道,“是因为我和明绾烟有着同样的危机。”
“危机?”
沈谯眼中闪过疑惑:“因为,刑衍烛似乎对我俩格外有敌意,在涿龙秘境中就恨不得置我们于死地。”
柳清弦不说话了。沈谯作为二周目中的人物,自然对前世毫无印象,但经过刑衍烛的述说后,柳清弦却是明白——定是前世的刑衍烛极为信任沈谯和明绾烟,最后却被他们陷害刺杀,这才导致二周目中对他们恨极。
但刑衍烛若是真的想要杀他们,是易如反掌,为何还要将他们的命留在现在呢?
像是猜到他的疑问,沈谯轻声道:“我哥哥曾经说过,刑衍烛大概是打算,要我们也死在最爱的人手中。”
柳清弦经他提点便有了眉目。刑衍烛在书中也是睚眦必报的性格,并且报复手段绝对会是因人而异的精准打击。如果前世他被骗着手刃家师,又丧失心灯,那么这一世,他绝对会让自己的仇人失去最宝贵的东西。
明绾烟如今至亲之人是温锦鸾,在之前凛霜峰内,他们已经反目成仇,而沈谯……
柳清弦猛地抬头看他:“那为何你们还愿意替他做事?他分明是在打你们的主意!”
那头沈谯似乎眯缝着眼睛在看什么,并未立刻回答,在看见一缕青烟从远处宫殿中升起后,他才舒展眉头,快步朝柳清弦走来。
“我们当然知道。”
沈谯从袖中抽出一只钥匙,往柳清弦脚踝上的锁扣一插,顿时锁链松开,落在地上发出响亮声音。
柳清弦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沈谯将他拉起来,简短道:“带你去找殷玄弋。”
柳清弦一惊,这反转就让他想不通了,怎么这人就突然反水了?
“刑衍烛的目标从来不是帮助魔族。”沈谯阴沉着脸道,“这整个世间他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真心实意地帮助魔族,我哥哥也只不过是在和他互相利用罢了。”
柳清弦听到这里就有些想笑。刑衍烛明明有着这位面中最强的实力,可因为从来不肯真心待人,反而使得他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他机关算尽,玩弄人心,到头来,身边竟是连一个真心待他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该说这是报应,还是该说他可怜。
柳清弦捋清来龙去脉后,就对沈谯放心许多,又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们打算如何?”
“我哥哥说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我们现在算是处于同一战线。”
这人一口一个哥哥,像是半点没自己的主见一样。柳清弦暗自腹诽,但为了保证对方能够毫无芥蒂地带他顺利离开,终究还是没开口引战,只乖乖跟着他走出房间。
沈谯非常熟悉这里的地形,带他避开了走廊上的耳目,从暗道往前匆匆赶路。他们在越过一个庭院的时候,听见远处传来一声轰鸣,熟悉的苍龙嘶吼遥遥传来。
柳清弦身形一顿,忍不住朝那边看去,果真见到有玄青色的真气破空而起。
“玄弋……”
沈谯毫不客气地拽他一把:“要是想尽快见到你徒弟,就不要浪费时间,赶紧跟我走。”
柳清弦赶紧跟上去,又忍不住问道:“你们是想在利用完刑衍烛后,就借正道人士之手杀了他?”
“我哥哥说过——”
柳清弦翻了个白眼。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等你们打完就是魔族进攻的最佳时机。”
柳清弦嗤笑:“那你哥哥有没有说过,不要什么信息都透露给对立方?我现在可就知道你们的计划了。”
沈谯像是才明白过来这点,立马停住脚步,转头紧盯着柳清弦,手蠢蠢欲动地往腰间摸去。
听了半晌的系统气得大叫起来:“你提醒他干啥啊?这傻子喜欢说,你就让他说啊,现在他要斩草除根了!”
柳清弦冷汗都落下来,恨不得掌自己的嘴。看沈谯的神色就像是动了真格,也怪他居然还多嘴提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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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中有道声音来替他解了围:“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沈谯神色顿时松懈,欣喜地转头望去:“哥哥。”
风无晏从走廊阴影中出来,看了看他,又看着柳清弦说道:“他会带你离开,不过你得注意不要被刑衍烛抓住,否则这个计划就会完全失败。”
柳清弦敏锐地发现他和沈谯的话有出入,便提防道:“我要去找玄弋,我知道他在这里。”
风无晏冷哼一声:“殷玄弋现在正朝着这里攻来,你倒是可以去找他,到时候直接碰上刑衍烛可就全盘皆输了。”
柳清弦仔细一想,觉得自己要是再度被刑衍烛抓住,就成了要挟殷玄弋的人质了,的确应该避开为好。
但他依旧对风无晏心怀芥蒂,冷道:“难不成你认为帮我离开,刀师兄就会原谅你么?犯下诸多人命,你已经是人族的公敌,这场恩怨,不死不休。”
风无晏对他说的话却没什么反应,只道:“本就是对立面,我从来都不曾想过要和人族搞好关系。”
“等到这场事态结束,我们依然会为了自己的族群和你们抢夺据地,所以,反倒是你们不必因为这件事对我怀有期待。”
风无晏说完就不再看他,转而朝着沈谯吩咐:“带他赶紧走。我不能久留,否则刑衍烛会起疑心。”
沈谯自然听他的话,拖着柳清弦就往前走。可柳清弦就是不想让他痛快,在掠过风无晏身边时,嗤笑道:“既然没有想过要搞好关系,那有何必还留着那把锦扇?”
风无晏将左手紧握的扇骨一收,猛地回头看向他,就见柳清弦一边往前踉跄赶路,一边回头朝他竖了个中指。
“这人……”等到两人消失在夜幕中,风无晏才舒缓神色,笑着摇了摇头,“这性情倒是从来不曾变过。”
他垂目注视着手中锦扇。这把扇子并非丹霞宫之物,而是他生母的遗物,以往每次打开折扇,都会记得全族压在他身上的重任,以及生母对他“成为魔族之主”的嘱托,因此每次看到这把扇子,都有喘不过气来的沉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