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休怪徒儿不肖了。”
话音刚落,明绾烟以手抚琴,琴音化作光刃朝着温锦鸾袭击而去。
温锦鸾见状冷笑起来:“你的一招一式都是我授予的,现在也好意思来我面前卖弄?”
她往侧边踏出两步,姿态仿佛舞蹈般轻盈,竟是看都不看明绾烟攻击过来的方向,就直接躲开了琴音的攻击。在最后一次塌腰躲开的同时,她手臂往前一展,花铃索顿时如附生命般从袖中刺出,紫铜铃铛打在明绾烟肩头,看似轻柔的一击竟让明绾烟朝后飞出几米,重重撞在枫树树干上。
温锦鸾收回铃索,看向自己徒弟的目光冷若冰针:“孽徒,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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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剑台上空旷无人,被霜雪覆盖的地面皎洁干净,不曾被任何人踏足。唯有在台中央的地面上冰雪融化,现出青黛色的石块。一柄莹莹发光的剑鞘正竖立在石台中央,椭圆形的光幕散发着暖光,正是这个混元真气形成的结界融化掉了周遭风雪。
季霄重缓步从石阶上来,停驻在论剑台的边缘。而刑衍烛安静跟在他身后,依旧是平日里尊师重道的模样。在柳清弦消失的这三年内,他除了门派交代任务外就很少离开凛苍派,且每次下山都会更加致力于在各地平定魔族动乱,声誉较之以前更是水涨船高。
而在他回到门派期间,必定是跟随季霄重左右,俨然是仰慕师尊,不舍得分离的模样。也正是因为他常常以这副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才导致刀笑我一行人就算心生疑惑,也很难找到他的马脚。
季霄重器重他,就算被师弟含蓄提点过几次,也不曾起疑。
“魔族入侵是迟早的事情,这一天终究是会来的。”季霄重转头看向刑衍烛叹息,“只是,我实在没想到这一天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刑衍烛谦卑朝他鞠礼:“师尊不必忧心,镇山结界坚不可摧,魔族无法进入的。更何况现下几位师叔都带领各峰弟子往山门赶去,定会很快平复此劫。”
季霄重却微微摇头:“世上没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凡物总有缺陷,不可大意。”
说完之后,他踏入论剑台中,明明脚下是细碎平静的雪面,可季霄重踩上去却仿佛虚虚浮在水面般,路过无痕,悄然走向剑鞘那处。
季霄重站定在剑鞘面前,抬手以双掌凌空于鞘口处合十,再度张开时,只见一柄长剑从他清癯手掌中缓缓显现,朝着剑鞘中精准合去。
他看向仍旧站在论剑台边缘的刑衍烛:“镇山结界乃历代凛苍掌门布下,虽能抵御大多数攻击,但这次魔族进攻凶险异常,以防万一,我还需用本命法器加固一次。衍烛,在加固期间为师无法移动,还请你替为师护法吧。”
刑衍烛眼中异光闪过,却弓腰挡住自己的神情,只道:“是。”
季霄重似乎放心下来,阖目专心将名为“同尘”的本命法器合二为一。可就在长剑快要落进剑鞘的一瞬,却有异物破风而来的声响,季霄重猛地睁开眼睛,惊讶发现正是自己最为器重的首席弟子,举剑朝他刺来!
“住手!”
上空传来怒喝,刑衍烛不禁抬头望去,见是殷玄弋飞快御剑而来,他当机立断,更是加快速度,朝着季霄重攻去。
殷玄弋见他心意已决,无法挽回,只能咬牙同样加速,俯身探到两人中间,伸手握住那截长剑。
刑衍烛此招剑势凶猛,是打定主意要取季霄重性命,就算如今被殷玄弋以手阻挡,也带动着他不住后退,最后剑尖刺进季霄重胸膛,这才算止步。
“掌门!”殷玄弋不顾手中刺痛,连忙回头。
季霄重对这次偷袭始料未及,可好在有殷玄弋阻拦,就算被刺伤,也并未伤及心灯。他嘴角沁出了血,皱着眉却不敢大意,依旧保持动作想要加固结界。
奈何这时刑衍烛眼眸顿时变成猩红色,额前妖异图腾显现,周遭气势变得完全不同。
殷玄弋惊疑地看着他,还未开口,刑衍烛就抢先说道:“没料到我有这番实力?一个区区妖族也未免太过自大,我怎么可能会输给你?”
说罢,刑衍烛手腕一转,剑刃在殷玄弋手中旋转一圈,带出鲜血飞溅,殷玄弋吃痛,顿时握不住剑刃,导致长剑再度往季霄重心灯攻去。
季霄重不禁皱眉,嘴角血线淌下,连悬空的同尘剑身也出现一丝裂纹。
同命法器受损,便是器主心灯受损的征兆。
季霄重终于抬眼看向刑衍烛,却不似惊讶,只沉沉叹道:“凛苍待你不薄,何以至此?”
刑衍烛眼中无悲无喜,额前的神格图腾殷红似血:“凛苍待我的恩情,上辈子已经还尽,欠我的恩情,这一世可得讨还回来。”
他顿了顿,又轻笑道:“以我现在的实力,你想当我师尊,还不够格。”
“刑衍烛!”殷玄
弋听见这话,都被他语气中的无情无义激怒,喝道,“你岂是要入魔?!”
刑衍烛看向他的眼神也厌憎至极:“入魔又如何?修道又如何?如今我已是半神,于我而言,成神只需一个契机……除此之外,我想做什么,天道都拦不住我。”
说罢,他身后滔天真气化作血色凤凰,朝着殷玄弋怒唳而来。殷玄弋眼瞳骤缩,但考虑到身后的掌门,终究还是咬牙未曾离开,打算硬扛下这一击。
然而这时他身后的季霄重却放弃了还未完成的加固仪式,一掌将殷玄弋推开。
血色凤凰席卷烈火而来,整个论剑台上的冰雪瞬间融化蒸发,凤凰所过之处皆为焦土。季霄重迎面对上,被血染成殷红的唇角翘起,竟是露出个笑来。
他并未作出任何反击或者抵挡动作,而是张开双臂,将自己的心灯袒露在刑衍烛的攻击之下。
被推至一边的殷玄弋见状,当即明白过来。若是这场加固仪式无法完成,还有一种方法能够实现镇山结界的加固,之前在对上风无晏的攻击时,他也曾看到柳清弦用过此招——以己身心灯为盾防,化作镇山结界。
可如此一来,放弃抵抗的季霄重则会肉身受到不可挽回的伤害,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殷玄弋在理清思绪后,干脆将妖族血脉彻底解封,浑身妖纹覆盖,尽最大力气挥动济苍穹,以一道苍龙真气转向去同刑衍烛抵抗。
刑衍烛如今已经彻底释放自己的全部实力,就算是殷玄弋全力一击,也无法阻拦,血色凤凰在中途因济苍穹干预的真气而分作两道烈焰,一道打在论剑台的高峰之上,苍松焚烧,碎石滚滚落下,而另一道则还是无法阻止地对上季霄重,从他的心灯处穿梭而过。
风波骤定,殷玄弋终究未能赶上,半跪在不远处屏住呼吸望向掌门。
季霄重身形未动,依旧直立站在剑鞘旁,可胸前已经多出一道极深的伤口,血液汩汩流出,滴在地上星星点点,又迅速淌成血流。
他双手撑在剑鞘上方,面前悬空的同尘剑发出嗑嗒一声响,裂纹沿着刚才的细缝蔓延开来,随后在一声铿然脆响中化作刃片粉碎。仿佛是动一发而牵全身,与此同时,整个凛苍派上空的结界也立即破碎,山门处传来越发浩荡的魔族咆哮,殷玄弋回头望去,便见漆黑的魔族大军正突破毫无阻拦的山门,朝着凛苍派内部攻来。
季霄重抬眼望向毫无动摇的刑衍烛,却依旧弯着眉眼,目光泠泠地笑起来:“你真觉得你能成神吗?”
刑衍烛没料到他开口竟是这句,停顿半秒才道:“我本就该是这个世界的神。”
季霄重仿佛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又是一声轻笑,平静地闭上眼睛。
只听一声嗡鸣传来,在季霄重阖眼的一瞬,灼目光幕从他心灯处腾起,迅速扩张开来。他脚下的点点鲜血自动行动起来,形成繁复的法阵禁令,藤蔓一般在地面爬行舒展,很快就布满整个论剑台。
刑衍烛在看到那个法阵之后,脸色才蓦地变化:“这个禁令——”
季霄重不缓不急地说道:“我身为一派掌门,自然要顾全大局,师弟师妹们担忧我伤心,因此才不肯告知我,可我长久同你相处,怎能不知你有疑点?”
他手臂上的皮肤都开始星星点点地剥离,像是要整个人消失一般,却还是坚持看着刑衍烛,冷道:“这个禁令,是专程为你设下的。”
就连殷玄弋在此时也忍不住为季霄重折服。他们都以为是敌暗我明,魔族想要瓮中捉鳖,却不料是掌门不动声色,想要在如今这个时候来釜底抽薪!
可若是掌门死在此处,周遭又无旁人,凭借刑衍烛那么高的声誉,还不是任他颠倒黑白?
“掌门……”殷玄弋想清楚道理后勉力站起身来,最后回忆起什么,连忙冲过去去取季霄重腰间的纳物囊。
刑衍烛也立即反应过来他要拿什么,飞身上前抢夺,不料季霄重身边再度迸发一道光幕,只将他挡在了外边。趁此机会,殷玄弋已经从纳物囊中取出回春丹,送入季霄重口中。
以身为盾防引发的反噬还在继续,季霄重的双手和脸颊皮肤飞快剥离,又在回春丹的药效之下迅速重组,这个毁坏复苏的过程循环往复,其痛苦不言而喻。
然而季霄重却只当不觉,只欣慰地看向殷玄弋:“清弦教出了个好孩子。”
法阵眼看就要完成,大局已定,刑衍烛脸色阴晴不定,最后转而朝着凛霜峰御剑而去。
季霄重见状神色冷下:“你快去追他,我性命无虞,不必担忧。”
殷玄弋自然也心系自己师尊,听到掌门下令后二话不说,朝着刑衍烛的方向追去。可刑衍烛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直接反手朝他甩出几道剑气,随后倏然加速,身形消失在凛霜峰顶的枫林迷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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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林深处。
花铃索同鸳明长琴缠在一起,明绾烟从琴身中抽出长剑冲温锦鸾刺去,却被温锦鸾轻松用双指夹住剑身拦下。
就算明绾烟在同辈中资历颇深,可对上身为自己师尊的温锦鸾还是相形见绌,眼看就要败下阵来。而这时几人头顶上突然传来喀拉拉的破碎声响,尚在就地调息解毒的柳清弦不禁仰头,就震惊地发现是镇山结界开始消散。
“掌门师兄!”温锦鸾也是神色剧变,有些惊恐地回头去同柳清弦对视。
镇山结界乃凛苍掌门全力相护,如今析离破碎,岂不是证明季霄重有难?
明绾烟自然也注意到这番异变,冷冷露出笑来:“虽然我厌憎他,可在他手下做事,倒是轻松。”
她趁着现在温锦鸾方寸大乱,先是将自己被禁锢的本命法器夺回,随后又反手从腰侧抽出匕首,朝着温锦鸾毫不留情划去。温锦鸾骤然回神,侧头想要躲开,可明绾烟似乎在风无晏那处学到了些许秘法,身姿鬼魅般扭转,手腕宛若一条银白的长蛇,转而便朝着温锦鸾脸侧割去。
“师姐!”柳清弦见状大急,一时体内流转的真气紊乱,忍不住再度吐出血来。
温锦鸾飘然朝后落下,扶住柳清弦帮他疗伤,快速道:“我没事。”
柳清弦快被刚才的险境吓死,拉着她的手观察半晌,见那张姣好面容的确完好无损后才松了口气。明绾烟根本不似以往明媚单纯的模样,使出来的招式阴毒至极,那匕首上的剧毒一旦沾上就要夺命,而如今两人身上都没有回春丹,要是被划上一道,可就无力回天了。
温锦鸾再帮他理顺体内真气后,再度站起身来,眼见又要和明绾烟缠斗在一起,可枫林间窸窣声响不断,而后又化作震天咆哮和莽撞冲撞,朝着几人的方向而来。
明绾烟脸上笑容更加艳丽:“镇山结界已破,魔族入侵,凛苍派如今是真的无力回天了。”
“我说过,你们斗不过他的,师尊,还是跟我走吧。”
果不其然,在明绾烟话音落下的瞬间,各峰峰顶的警钟都被敲响,门派弟子的呐喊呼叫声也不绝于耳。
温锦鸾一向沉稳淡然,如今眼中不禁显出一丝动摇,转头下意识看向丛岚峰的方向。柳清弦怎能不知她是在担心裴宁韫,丛岚峰不擅战斗,又是掌握整派生死的重地,一周目中的魔族入侵,丛岚峰的确是伤亡最为惨重的峰系。
系统焦急不已:“要是现在有积分就好了,就是不知道刑衍烛现在在哪里。”
柳清弦却不以为意,冷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靠积分?刑衍烛已经靠不住了,如今……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我这条命而已。”
在他面前,是温锦鸾纤弱曼妙的背影,他已经看过这背影很多次,两周目的诸多照顾和殷殷嘱咐,饮风城中的回护和信任,镜玉山林中不顾凶险而入阵相助的勇气和真挚……每当遇到劫难,温锦鸾总愿意挡在他面前。
但现在该是他来保护重要的人的时候了。
柳清弦勉力撑地站起来,走到了温锦鸾身边,握着她的手腕以示安抚。
“清弦……”温锦鸾侧头看他,眼里满满都是担忧和动摇。
柳清弦便笑起来:“师姐不必担心,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在饮风城的时候吗?”
他抬眼冷冷看向明绾烟,而在巧笑嫣然的少女背后,无数狰狞魔族赫然显现,黑影幢幢,凶光毕现。
血月当空,凛苍浩劫,如今掌门生死未卜,退无可退,整个凛苍派的生死存亡,都压在了身为峰主的他们身上。
柳清弦强忍住身上伤口的疼痛,缓缓抽出自己的重明剑:“师姐,现在又是我们并肩作战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