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人俑的真实目的可能不是虐杀,而是为了收集血液。这可能是缔结血契的一个步骤。”周岐推测,“那么问题来了,死在这里面的会是谁?埃米洛德,还是珍妮?”
说完,他期待地望着徐迟。
徐迟莫名:“看我做什么?”
周岐试探:“你不知道吗?”
徐迟摇头。
“哈!”周岐趁机损起来,“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徐迟努力辨别这句话的语气,侧头:“你在嫉妒吗?”
周岐眨眼:“嗯?我嫉妒你个病秧子?”
“嫉妒我比你聪明。”
“……”听他理所当然的语气,周岐气得笑了,拍拍手上的污渍,“喂,你小子,是不是从小就不知道什么叫谦虚?”
徐迟颔首:“确实有人说我狂妄。”
除了狂妄,还有铁血,独裁,油盐不进,不知好歹等……
周岐真诚劝告:“听哥一句话,你应该虚心接受周围人的意见,有则改之,争取好好做人。”
“你说的很对。”徐迟略一沉吟,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可我比你聪明,这是事实。我没有因此感到骄傲。”
周岐:“…………”
他感到更不爽了是怎么回事?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徐迟蓦地压低了嗓音,“床上有人。”
第8章 血契
周岐压实瞳孔,脸上的讥诮随即转化为戒备,脚跟轻而快地一转,望向那张浮夸靡丽的象牙床。
地下室内,不知从何处吹来一股湿冷的阴风,层叠垂落的绯色纱幔荡开一条缝隙。
于那一线参差中,周岐隐约窥见床上平躺着一人。只一瞬,他抓住了重点,那人交叠着平放在小腹上的双手缠满了眼熟的绷带。
绷紧的肩背肌肉倏地散去蓄起的力道。
“看来是老朋友。”
徐迟走过去,掀开床幔。
真正的公爵夫人——埃米洛德被摆放在床上,穿着那件浅绿色的裙子。她与那天被公爵推出来展示时一样,头小肩窄,脖子细长,手有六指。
徐迟侧身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摩挲起埃米洛德脸上粗糙的绷带,神态看来竟有几分温柔,垂睫喃喃道:“竟是这样么?”
“什么这样?”周岐看得毛毛的,鸡皮疙瘩掉落一地,“你摸,摸她干嘛?虽说新时代了,人们的思想也与时俱进了,但兄弟,你这癖好还是有点让人难以接受啊……”
“她有反应。”徐迟没理解周岐想说什么,他不光自己摸,还拉着周岐一起摸。
“哎哎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别拉,真的,哥们儿不好这一口。”
“闭嘴。”徐迟不由分说,强行把那只大手按在埃米洛德脸上:“看,受到刺激,她脸上的肌肉会产生轻微的痉挛。”
“……”
周岐凝神感受,入手冰冷粗糙,什么都没有,他使了些力气拍了拍,又静待片刻,绷带下果然传来微弱的抖动。
“她,她没死?”周岐又试了试,得到相同的反馈,他讶异地瞪大眼睛,连忙去检查呼吸脉搏。
但生命体征表示,这只是一具尸体。
“被塞进铜人俑,身体被那么多铁刺贯穿,是你你能活吗?”徐迟嘲讽完,就动手拆起公爵夫人手臂上的绷带。
周岐:“……”
此人百无禁忌的行为跟自己比起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绷带绕开,露出的皮肤呈死灰色,遍布触目惊心的血洞。
周岐倒吸一口凉气:“所以,她原先确实是死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又被像这样‘复活’了?既然机体有最基础的条件反射,那她还有意识吗?”
“有又如何?”徐迟的目光黑沉,里头掩着汹涌暗流,他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不过是可供驱使的奴隶罢了。”
“难道这就是血契的效用?”周岐头皮发麻,“穿上裙子,死而不腐,终生沦落为被人随意摆布操控的人形木偶?”
“刚才我翻看那卷羊皮书,上面记载了许多吉普赛人的古老巫术。其中有两项被墨水重点圈出,旁边还有详细注释。”徐迟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一个是血契,以彼之血挽留彼魂,具体操作是先放干尸身的血,冰冻五日,封堵五感,然后举行招魂仪式,将亡者的一魂一魄注入尸身,自此这具意识残缺的身体就只能听凭调遣。上面每个步骤都记录得很清楚,唯独认主那一环被墨水掩盖,这一环想必涉及主人自身,内穆尔怕留下什么致命把柄,故意涂抹。”
周岐听得唇寒齿冷,问:“另一个呢?”
“另一个类似于一种咒语转换器。把一种诅咒,通过添加死亡前提的方式,在其基础上进行加工改动,保留威力的同时,令诅咒为己所用。”
周岐啧一声:“说人话。”
徐迟:“穿上裙子会惨死,这个诅咒原先可能不是公爵的作品。”
周岐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裙子上的诅咒刚开始是埃米洛德设下的?后来被公爵改造了,才成了现在这样?而这个死亡前提,就是必须满足他的意愿?”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周岐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让我们来还原事件的本来面貌。”徐迟玻璃般冷感的嗓音缓慢且清晰,不疾不徐中透着绝对的理智,“内穆尔嗜裙如命,被变态的欲望所驱使,杀了违抗他命令的亲生女儿,又用血契将妻子的零星意识禁锢在这具千疮百孔的尸体里。我想他的初衷,只是想让埃米洛德在死后也能一如既往替他赶制新裙。后来他才发现,埃米洛德的怨念太重,怨念化成诅咒,所有穿上她亲手做的裙子的人都会无故横死。她只是想杀公爵,没想到的是,公爵却把第一件裙子赠给了旁人,或者以其他方式,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公爵很聪明,利用吉普赛管家奉上的转换咒保留了裙子上诅咒,同时将其挪为己用。”
“现在的局面就是他们夫妻俩相爱相杀,以公爵取得最终胜利而形成的结果。”徐迟习惯性摩挲起颈间黑绳,这是他在进行快速思考的标志性动作,“这样一来,问题就分解为两部分,一是公爵与公爵夫人之间的血契,一是裙子上的诅咒。这二者互为表里,目标人物只要违背死亡前提,裙子就会夺取目标的性命,等尸体的血流干,第二重的血契则生效,目标被迫献出躯体。”
“所以只要打破内穆尔与埃米洛德之间的血契,埃米洛德的意识彻底消失,裙子就会自动失去诅咒能力,我们就得救了?”
徐迟:“按理说,应该是这样。”
“那问题来了,如何打破血契?”周岐听得云里雾里,但不妨碍他找出重点。
“我们寻找墨水掩盖的部分。”徐迟在埃米洛德身上搜寻起来,“既然是契约,缔结双方必然都要付出一点东西,服从的那一方献出全身鲜血,认主时主人也应该提供相应信物……”
可翻遍全身,没有任何可引起怀疑的物件。周岐不免有些气馁,他趁徐迟还在找,贴着墙根又去偷喝了几口酒。正打酒嗝,冷不丁想起他曾在走廊上见过公爵夫人的游魂——当时他差点被那双失去眼珠填充的空眼眶吓得心跳停摆。
这个一直被大脑忽略的信息在此时蹦出来,显然是在昭示着什么。
周岐于是走回床边,拔出腰间别着的餐刀。
“你……”
周岐手掌下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他握着刀,低头靠近埃米洛德的脸,用刀尖挑起最外层一层绷带,割断,再挑起一层,割断。如此割了不知多少回,近乎骷髅的面部重见天日。周岐深吸一口气,揭开最后一层蒙着眼睛的绷带,空荡荡的眼眶暴露出来。
同时暴露出双眼里嵌着的两颗顶级祖母绿。
宝石表面流动着神秘诡谲的光芒,细看,嫩树芽般的绿色晶体内,游离着一线血丝。
这滴血属于谁,不言而喻。
周岐伸手欲取。
“慢着。”徐迟呵止,“小心为上,你用刀尖撬出来。”
周岐照做,但当银制餐刀甫一碰到宝石表面,叮一声脆响,接触面溢出丝丝缕缕的黑雾,藤蔓般迅速缠绕上来,黑雾所过之处,刀身被严重腐蚀,竟片片掉落!
变故发生在眨眼之间,周岐却魔怔般魇住了,动也不动!
未及他有所反应,腕骨被外力狠狠一折,疼痛令他下意识撤手,再低头,手中只徒留一只光秃秃的刀柄。
好险,差点丢了命!
他揉着手腕,面色阴晴不定,冲及时出手的徐迟抬了抬下巴,算是道谢。
“你怎么了?这个时候思考人生?”徐迟皱眉,按周岐的运动神经与条件反射,遇到刚才那种突发状况,不该跟个傻子一样杵在那儿。
周岐不介意他颇为刻薄严厉的口气,解释:“我听到埃米洛德在说话……”
话刚开头,房间各个角落里的立柜疯了般抖动起来。
周徐同时转身,背靠背,各自进入警戒状态。
下一秒,啪啪啪,柜门一个接一个地打开,里面飞出一道道身影,它们穿着各式各样精美的蓬蓬裙,全身缠满绷带,手里拿着骇人的凶器——从数量和身高体型来看,正是之前惨死的客人们。
它们脚不沾地悬空着,被某种力量操控,逐步逼近,将两位闯入者团团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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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稣在最后的晚餐上对天主献出圣血与圣体,虔诚的信徒们,为了获得天主的恩宠,赎清己罪,我们将分食圣体圣血,与耶稣同在。”
神父苍老刻板的声音在教堂上方盘旋,如叽喳不停的老乌鸦,低诉着不祥与宿命。
椅子下的那双眼睛属于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扎着亚麻色的羊角辫,穿漂亮的裙子,拥有天使般的面庞和灿烂的魔鬼笑容。
“咯咯咯。”她趴在那儿,努力仰起脸,笑得欢快。
“珍妮该死,你也该死。”她吟唱诡异的歌谣,“心慌慌,脱光光,爸爸把你们都杀光。”
姜聿两腿拌蒜,恐惧攫住他的心神,令他动弹不得。他一边念念有词“幻觉,幻觉,都是幻觉”,一边在胸前不停画十字,左耳朵听的是神父的弥撒曲,右耳朵灌进来的是小女孩的恐怖歌声。
混乱中,周岐临走前交代的那句话跳出来:“在我回来之前,尽你所能拖延时间!”
这时,小女孩倏地捉紧他的脚踝:“来啦来啦!”
姜聿被她这么一抓,凉意沁入骨髓,他浑身一激灵,差点尿裤子:“靠!”
“怎么了?”任思缈察觉到他的异样,低声询问。
此时,神父闭上了嘴,教堂里安静下来,从两侧小门,有两队黑衣黑帽的人弓腰垂头,抬着巨大的金色餐盘与酒壶鱼贯而入。
小女孩舔了舔细密的牙,小手抚摸着姜聿的小腿胫骨,似乎在寻思着从哪下口。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姜聿把头摇成拨浪鼓,笑得比哭还丑陋:“没,没事。”
任思缈狐疑地打量他两眼,目光转回祭台。
小女孩于是亲昵地蹭了蹭姜聿的腿。
姜聿:“……”
他的腿已经不是他的腿,放下裙子后,他的腿可能在,也可能不在,这是一条薛定谔的腿。
祭台上,神父在铜盆内净手,拿起刀叉,切下一块血淋淋的生肉,又从银壶里倒出一杯赤红液体。
“愿基督的圣体与圣血,洗净我的罪污,涤除我的愆尤,保佑我得到永生。”
唱念完毕,他大口啖肉,饮下红酒。那血色液体沿着他灰败的唇角溢出淌下,滴落在黑色长袍上。
难以言喻的腥味弥漫开来。
众人艰难地吞咽口水,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写满抗拒与嫌恶,干呕声此起彼伏。
清晰的咀嚼声终于停止,神父拿洁白的圣巾抹抹嘴:“请众信徒受领圣体与圣血,分食之。”
第9章 卧室乱斗
那肉,那酒,都令人产生糟糕的联想。
现代人早就摆脱了茹毛饮血的原始习性,此时除了毛骨悚然,抽搐的胃袋毫无进食的欲望。
“愿你们都能圆满完成弥撒。”
“公爵夫人”翘起手指,用粗哑的公鸭嗓再次强调。他就像养殖场里挥舞砍刀的屠夫,朝一只只待宰猪崽投去浸染了森森血气的眼神。
空气宛如淬了毒的寒冰,每吸进肺里一口,冰碴割裂肺泡,剧毒缓慢侵蚀躯体与神魂。
一位沮丧颓唐的男人硬着头皮站起,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前。
神父递来滴血的刀叉。
男人接过,他努力遏制生理性的呕吐欲——这两天他与所有幸存者一样,在一桩接一桩的死亡面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不断提高自身的心理阈值,他开始变得麻木、冷酷、听天由命。
他面无表情地切下第一刀,刀锋划开细腻的皮肉,发出噗呲的细微声响,他忍不住发散思维:什么动物会有如此光滑的肌肤?反正不是猪。他没去细想,事实上,某种说不清的本能阻止他深入探寻。他可能割到血管,里头滞留的黑血渗出。
真恶心。
但没办法。
为了活下去。
机械地切下一块肉,用叉子叉起,屏住呼吸,生肉缓缓靠近蠕动的嘴唇。
头顶的耶稣投下垂怜的目光。
有如刹那间的神启,男人蓦地转动眼珠,他瞥见红布掩映的那一大坨死肉上,有道黑青色的印记。印记从记忆中猝不及防地掉落出来。瞳仁剧颤——那是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