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眼病要不得啊年轻人。”
“是撒是撒,进了这节车厢就能活到最后,放你进来就好了嗦,阴阳怪气的做撒子嘛。”
“我们只是进来找东西,找到了就走。”徐迟说。
“那不行。”又有人高声抗议,“你进来都进来了,干什么还要走?你走了万一把这里的事告诉别人,那别的车厢的人不都疯了一样的涌过来了?不行,你们进的来,想出去就没那么容易!”
“是啊是啊,想出去就踩着我们尸体出去!”
“不能出去不能出去!”
耳听抗议声一浪高过一浪,徐迟眼珠一转,拿正眼看了看起这话头的那位红头发年轻人,提起嘴角:“我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你管得着吗?”
“我……”红头发小伙子梗着脖子,脸涨得比头发还红,他看着徐迟的脸,脑子一晃就是这人在尸山血海里生生剖出一条路来的场景,同样的眉眼,隔着屏幕看跟亲眼对上到底不一样,他“我我我”了半天,被强悍的气场压得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上来。
徐迟轻不可闻地嗤笑一声,把“乘坐须知”啪得一声阖上,然后做了个“让一让”的手势,很是轻蔑。
红头发为自己胆小到说不出话而羞恼,他脑子里想着再骂一句,脚下却已经乖乖让了路。
挤在门口不依不挠的人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往两边腾出空。
徐迟抬起脚,径自往兀自演奏着的乐队走去。
周岐与他错开半步紧跟在身后,低声问:“刚刚你砸窗的时候,怎么知道他们的门能从里面打开?”
“我不知道。”徐迟的嘴唇小幅度地翕张,“只是小小的赌了一把罢了。”
周岐听了差点摔一跤,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什么?赌了一把?还小小的?你拿什么赌?”
“嘘,小声点。”徐迟朝他倾身,温吞道,“我们刚刚把所有车厢都爬了一遍,你仔细想想,其他车厢里的人都是什么表情?”
周岐摸着下巴想了想:“怎么说,好像都挺焦虑的吧。”
“对。”徐迟投以赞许的眼神,“生死当前,兔死狐悲,眼看其他车厢一个接一个被血尸洗礼,正常人都会生出马上就要轮到我的危机感,坐立不安才是最正常不过的情绪。比如说六号车厢那两个激烈争论是不是要接收难民的男人,他们焦虑,而且恐惧,一直在为还没到来的事情而担心,甚至爆发争吵。魔方为什么要在各个车厢直播他人惨死的画面?目的就是使人自乱阵脚,这一招要是放在行军打仗的队伍里,就叫心理战。你再看其他车厢里的气氛,是不是或多或少也不怎么安宁?”
“是,但这节车厢里的人却气定神闲。”周岐明白过来,“所以我之前的直觉没有错,五号车厢就是有猫腻。”
“嗯,你没错。”徐迟弯了弯眼睛,“只是我靠观察,你靠直觉,我说得出所以然,你说不出罢了。”
“事实如此,但我怎么感觉你在损我。”周岐撇嘴,依然感到怀疑,“但你只凭这个,就能猜到他们的门能打开?”
“不能,说了,我只是赌一把。”徐迟耸了耸肩,把嗓音压得更低,“我赌的其实是,就算我把窗户敲碎了,血尸也不会瞄准五号车厢。”
周岐顿住脚步,拧眉:“为什么?”
这次徐迟没回答他,只是轻飘飘地搪塞了一句:“你的问题太多了。今天的教学就到这里。”
说话间,他们来到走道尽头。
铺着红毯的舞台高出地面一截,五名身穿燕尾服沉浸在音乐世界里的男人构成小小的交响乐团,他们分别是两位小提琴手,一位双簧管演奏家,一位大提琴手,和一位钢琴师。五名成员全都戴着面具和白手套,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除此之外,还有一名优雅婀娜身穿白色纱裙的芭蕾舞者。
徐迟站在舞台边缘处,安静地聆听这出美妙悠扬的芭蕾舞剧。
所有人都戒备地盯着他,谨防他做出什么危害和谐车厢的举动,因为“须知”上明明白白写着,请勿中断乐队演奏,现在这位大佬二话不说直奔乐队而来,指不定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儿。
徐迟定定地看着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翻飞的钢琴师,问周岐:“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
“听着有点像……”
周岐没说完,列车忽然猛地震了震。
徐迟一直缘悭一面的电子直播屏自每张座椅后延伸出来。
屏幕上先是一片雪花,然后画面逐渐清晰。
所有人俱是面色一变,直播屏的出现意味着——新一轮的血尸侵袭在某节车厢内爆发了。
这次血尸转换了目标,选择从列车的另一头进攻,倒霉的二号车厢首当其冲。
从血尸突入到车厢内组织起反击,不过短短五分钟的时间,屏幕上瞬间硝烟弥漫,痛苦的哀嚎与绝望的吼叫化作血淋淋的铁钩,死死勾住人的耳膜,使劲往外拽。
车厢内的人声一下子就像被按下了静止键,女士们无声地捂住眼睛,就连方才叫嚣着的红头发小伙子,面上都划过一丝不忍。讽刺的是,在这种悲惨的情境下,舞曲却有条不紊地进入了活泼欢快的章节,清脆悦耳的钢琴音流水般倾泻而出,格格不入地冲击着人的心墙。
就像是一出滑稽的悲喜剧。
姜聿忍无可忍,食指一抻,跟之前一般堵上耳朵。
结果没等他堵严实,空气中倏地传来两声刺耳的裂帛之音。
“咚——”
“呲——”
姜聿的心脏猛地一跳,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前面一声是钢琴高音键被猛砸一击发出的声响,而后面一声则是小提琴断了弦!
悠扬的舞曲戛然而止。
他悚然一惊,连忙放下手朝舞台上张望。
入目一片鲜红的血。
没人看清徐迟周岐的动作,二人已然短匕入鞘收了手,他们直起身,刀刃所过之处,汩汩冒出的血液浸湿了红毯。他们身后,钢琴上趴着一个,脚边还躺着一个,剩下三个手中乐器尽毁,空着手茫然地做着机械的弹拉动作。
群众哗然色变!
“他们把弹钢琴的杀了!”
“乐队被中断了……完了完了,血尸要来了……”
“快把这两个疯子扔出去!”
一时间,群情激愤。
周岐拧着眉毛,啧了一声,拇指摩挲匕首刀柄,一副分分钟要迁怒于人的架势。
徐迟则不管不顾,视众人如无物,蹲下来一把摘了趴倒在琴键上的钢琴师的面具。
面具底下,露出一张血红的半点面皮也没有的脸。
“啊——”
众人尖叫着潮水般退远。
“是,是血尸啊?”
“这东西还会弹钢琴?”
“现在重要的是血尸会不会弹钢琴吗?现在重要的是我们居然跟五个血尸一起待了这么久!”
“怎么回事?不是说我们是唯一一批幸运儿吗?就是真的幸运的?”
周岐倒是不惊讶,他一一把剩下几名演奏者的面具取下,无一例外,都是血尸。除了没有攻击性,这几名血尸与外面的那些别无二致。
“他们演奏的这首曲子很有意思。”周岐与徐迟交换一个眼神,公布答案,“叫睡美人圆舞曲。”
徐迟若有所思,掂了掂手中那只纯白的面具:“唔,睡美人啊。”
他望着不安的人群,忽然扬高了声音:“血尸从列车两侧进攻,在最开始的九号车厢大肆杀戮,用意不难猜,左不过杀鸡儆猴达到使人闻风丧胆的效果,随后,血尸的两次进攻战力都显著下滑,我猜他们是想尽可能地把人都往中间车厢驱赶。而中间那节车厢是哪节车厢,各位,你们恐怕最清楚。”
五号车厢内,人们面面相觑,心底不约而同浮现起糟糕的预感。
“各位难道就没想过,关卡一边把人从两头往中间驱赶,一边让你们死守着不开门,这种显而易见的矛盾背后,究竟有什么目的?”徐迟终于说出他们一直以来藏在内心角落始终不敢深想的疑问,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开开合合的嘴唇,支着耳朵,一个字也不敢错漏。
“我们不妨来大胆猜测。”只听男人清越的嗓音拨开眼前弥漫的血雾,直抵掩藏于朦胧水底的真相,“这节车厢里,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一直要等到把我们所有人都聚集到此地的那一刻,它才会彻底地发挥作用?”
第79章 谢天谢地
“至于这件东西到底是什么……”徐迟踢踏着染血的军靴,于万众瞩目下在舞台上来回走动。
鞋跟敲击木制台面发出的哒哒声响很有节奏,倏地,似是踩到了什么实心的部分,清脆的哒哒声骤转为沉闷的咚咚声。
徐迟停下,再次跺脚确认。
沉闷的声响越发清晰。
“下面有东西。”周岐当然也听出异样。
“嗯。”徐迟锃地一下拔出军匕,“撬开看看。”
“好。”
二人于是蹲下来,旁若无人地翘起舞台的地板。
刚刚还吼叫着要把两尊杀神扔出去的众人这会儿乖乖地在旁边围绕成圈,行注目礼。
屏幕里,2号车厢的通关者还在负隅顽抗,争取最后生存的机会。
五分钟后,地板被层层剥开,掀起,四四方方一人来长的白色石料显露出来。
它被嵌在舞台中央,难以看清全貌。
“嚯。这儿还藏着个棺材呢!”
眼熟的红毛脑袋凑到眼皮子底下,第一时间凭直觉给了一个词,而后忙不迭退出去三丈远。
“棺材?”徐迟重复这个词,只觉得有时候群众的智慧是很高明的。
周岐同样挑了挑眉,伸手挤进石料与舞台木壁之间的缝隙,确实在石料下半个手掌处摸到一条透风的缝,可见这层石盖与下面的部分是可以分开的。
确乎是个石棺的样子了。
徐迟跟周岐交换一个眼神,动手就要开棺。
“诶诶诶,先别开,万一里头埋着颗炸弹呢?”
“就算没有炸弹,躺了个死尸,味儿也够我们喝一壶的。”
“看这仪式挺隆重的,很有可能是血尸祖宗啊。”
大家就开不开石棺这个事儿起了争执。
徐迟一脚抵在棺材侧边,另一脚踩在破损的舞台上,还没往下看,就感觉石棺里冒出一股热气。他知道尸体腐烂也产生热量,但令他后背寒毛直竖的是那种声音——棺材里正发出嘶嘶的喘息声。
更令他不由自主屏住气息的是,白色棺椁正在往外渗血。
棺材面上开出红色的血玫瑰,越开越大。
两秒之后,徐迟恍然大悟,原来那是他自己的血。手腕上的伤口突然间迅速恶化扩散,浓稠的鲜血渗出纱布,滴落在石板上。
——阻断剂开始失效了!
“徐迟。”周岐刷地变了脸色,一把握住他的手,坚定的力道透过指尖沿着骨骼抵达全身,“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要尽快找到血清。你退开。”
熟悉的痛感潮汐般卷土重来,如生了锈的钢钉一寸寸钉进天灵盖。这种时候徐迟知道就算他硬撑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于是听话地退回到舞台边缘。
“喂,年轻人别冲动,再想想啊!”
“这可是一车人的性命,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都他妈给我闭嘴!”
周岐额角的青筋凸起,咽喉被什么格外炙热的情绪所灼烧:“两边通往其他车厢的门都可以打开,你们要走可以走!”
“凭什么?这是我们的车厢,要走也是你走!”
这些人眼看两位杀神中的一个似乎身体有点不适,语气眼瞅着硬了起来。
“要走也好,要留也罢,随便你们,今天这棺材我非开不可!”
周岐再不听劝阻,强行把手指塞到棺材底下,一声沉喝,铆足气力往上抬。石棺发出咯哧喀哧的摩擦声,濒临力绝,最后他抻直手臂,同时屈起膝盖,顶着棺盖朝旁边一点点平推,棺盖一角直突破木壁嵌进去。
这次周岐表现得格外谨慎,棺材只开到一半,不敢开全,即刻跳开。
与此同时,屏幕里传出的喊打喊杀声蓦地中断。
2号车厢内密集的血尸眨眼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而隧道仍未过去,光明尚未到来。
血尸们离奇消失上哪儿去了?
车厢内一时间安静极了,连吞咽口水的声响都变得异常刺耳。
屏息凝神间,石棺内的嘶嘶声逐渐引起众人的注意。
“那……那是什么声音?”有人颤巍巍地发问。
回答他的是几声枪响。
周岐不管三七二十一,拔枪就朝黑洞洞的石棺内发起一阵狂暴的点射。
枪声毕,嘶嘶声消停了一阵,过了会儿又故态复萌。
紧接着,石棺剧烈地抖动起来。
“啊啊啊啊啊——”
有人吓得尖叫。
真家伙还没露脸,怎么就吓成了这样?
徐迟忍着钻心的头痛,眯眼望过去,这才意识到这些人恐惧的源头根本不是来自石棺。
车厢的一扇扇窗户外,不知何时竟贴满了一张张血淋淋的脸!
这些脸没有眼皮没有嘴唇,眼球和牙齿暴突在外,如此严丝合缝地拍在窗户上,一拍就是一滩血印子,效果着实恐怖。
而车厢内的直播电子屏上,画面里已然切换到了五号车厢!
“是你们动了石棺把血尸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