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柴”上将已经远远强过常人,周岐无法想象全胜时期的上将是怎样可怕的存在。
所以才会有巨大的失落感吧?
因为以前拥有过,现在却被剥夺了。
周岐的心脏一阵绞痛,不是因为这段可怕的经历,而是因为讲述经历的人平静得可怕。怒火伴随疼惜将神经末梢炸开了花,他眼中掠过蓬勃的杀意:“你知道这事是谁干的吗?”
“心中有个大概的人选。”徐迟倒也没有表现出十足鲜明的恨意,或者他把恨意藏得很深,或者他确凿没旁人想象中的那么介意,“这个人把我从死地强行召唤回来,又费尽心机留我一息尚存,现在甚至放我苏醒,把我投进魔方……怎么说呢,他把我身上一切能利用的东西都充分利用了个干净,从这个角度上看,他确实略胜于我。”
“你说的这个人。”周岐眸光一动,“是不是曹崇业?”
徐迟瞥了他一眼,忽然扯开了话题:“你不躲我了?”
“试过,发现躲不掉。”周岐也不执意追问,顺着他的话头说,“这是个苦差事,吃力不讨好,我懒得做了。要不你来?”
“我来?”徐迟挑了挑眉,像是莫名被取悦到,他看着周岐,“你确定?”
“嗯哼。”周岐环抱双臂,一副你放马过来过来吧我能承受的表情。
徐迟展露微笑,语出惊人:“你小时候在我裤腿上滋尿。”
周岐稳固的表情瞬间就垮了。
“还很爱哭。”
周岐开始觉得他的痴病也好了,或许还能再抢救一把。
“哭完还把鼻涕偷偷擦在我袖子上。”
幻觉!都是幻觉!都是荷尔蒙搞的鬼!
“三岁不到就会撒娇说谎骗人抱你出宫玩耍……”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好了!”周岐面无表情地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硬邦邦地道,“我记忆出了点问题,七岁前的好多事我都不大记得了。”
徐迟的微笑越来越大:“不记得没关系,我帮你,慢慢,回忆。”
周岐:“……”
他算是看出来了,有些人看着像神,背地里其实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两人各自沉默。
周岐搜肠刮肚想给小时候的自己挽个尊,没等他从仅剩的一点记忆里扒拉出有用的信息,走道那头的女生传来一声痛苦绵长的呻吟。
徐迟警觉抬头:“去看看!”
“看”字刚落地,周岐已经大步横跨过去,俯身察看情况。
那位战斗力爆棚尖叫指数更加爆棚的女生正紧紧闭着双眼,在座椅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她的额头和鬓角全部被汗打湿,脖颈上泛着晶莹的水光,牙关似乎冷得不住打战,整张脸却红得不正常。
“喂!醒醒!”周岐伸手覆上她的额头,被烫得一缩,皱眉,“她在发高烧。”
“烫,好烫,皮好烫……我要炸了……好痛啊,我要出去,出去,出去……”
女生一直神志不清地呢喃着破碎的句子。
“你要出去,去哪儿?外面都是血尸,出去找死吗?”周岐冷着脸,却轻手轻脚地接过徐迟递来的湿毛巾,盖在她脸上,试图降温。
但女生身上的温度实在高得骇人,这点湿冷简直是杯水车薪。
“烫,痛,好痛……我要出去啊,放我出去……呜呜呜。”
徐迟的目光在女生殷红的脸上逡巡一周,随后落在她的腿上,之前这条腿曾被血尸咬下一块肉,伤口经过简单处理,用衣服袖子当绷带缠了几圈,本来已经止了血,此时,那点布料却吸饱了液体,又在重新往下滴血。
鬼使神差地,徐迟蹲下来,解开打结的袖子。
周岐听到徐迟发出一声短促的嘶声,然后就没了动静,心下不免奇怪。
他弯腰把脑袋凑过去,心想,徐上将看女生的大腿看得如此专注,难不成还是更倾向于喜欢女人?
这个可笑的念头在周岐的目光触及女生暴露在空气下的伤口时彻底灰飞烟灭。
他的瞳孔瞬间紧缩成针。
女生的大腿外侧原本只是被咬掉一块肉。
现在她被布料遮住的整个大腿,不知为何,全都没了皮!
第72章 教你规矩。
周岐心念电转,恐怖的猜想随即抽丝剥茧,露出冰山一角。
女生的咬伤固然严重,在没有药物干预的情况下发炎溃烂也是常有的事,但伤口周围的大片皮肤被无端融化,这相当罕见。眼下,创面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一暴露在空气中,这个进程似乎加快了,转瞬就蔓延至膝盖。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全身皮肤将不能幸免。
这与血尸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好皮的特征不谋而合。
——是感染!
被血尸咬了之后会被感染!
虽然不知道被感染之后会不会再通过空气等介质传染给他人,也不清楚感染者会不会因此转化成血尸,但仅仅是这条没了皮的大腿,就足以爆发恐慌和审判。
周岐的第一反应是,藏起来!
赶快把徐迟藏起来!
他劈手就欲从徐迟手中夺下那截满是血污的袖管遮盖女生怖异猩红的大腿,谨防旁人知晓此事,但徐迟攥紧了布料不肯放手。
“撒手。”周岐压低了的嗓音风雨欲来,“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知道。”徐迟脱了身上大衣,把低声呼痛胡言乱语的女生整个包住,只露出一个脑袋,“如果真如你所猜测的那样,我的处境可能不太妙。”
“岂止是不妙!”周岐额角的青筋根根凸起,他避开徐迟腕上的伤口,一把将人拉起,危言恫吓,“不说到底是不是感染,但凡有一点可能性,你被咬了,就是传染源,毫无疑问会被这个车厢里的人合力扔出去!被扔出去会是个什么结果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人为自保,天经地义,这点程度的‘牺牲’是理所当然的,到时候我也保不了你,我不可能……”
“你不可能为我一个人,搭上整个车厢无辜民众的人身安全。”徐迟略一颔首,“我明白。”
是啊,这么浅显的道理,徐上将不可能不懂。他心里明镜似的,就像得了猪瘟的猪会被立即扑杀,患了传染病的人会被紧急隔离,病入膏肓者会被忍痛放弃,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周岐当即没了话,眉宇深深,不知在想什么。
“但遮掩是没用的,这是我们对抗血尸过程中得到的有用信息,所有人都有权知道。”徐迟刀剑般霜寒的目光剐过几个探头过来偷听的好事者,“当前最要紧的是,找个封闭的地方,把我和这个女孩一起隔离。我会尽力照顾她,实在没办法的话,我会负责将她料理掉。至于我……”
周岐眉峰一震,生怕他说出什么把自己也顺手料理掉的话,当即生硬地截下话头:“无论如何,我都跟你在一处。”
闻言,徐迟偏头,墨色幽深的瞳眸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提起嘴角,露出一个吝啬的近乎纵容的笑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说,“自己杀自己这种事,我不想再做第二次。周岐,拜托你了。”
他说的风轻云淡,周岐却是喉头一哽,当下明白了自己的身份。
他不是患难与共的同行者,他是守候在一边等待行刑的刽子手。
徐迟这会儿才知道,周岐在的这节车厢,确确实实是1号车厢没错。
周岐此人,嚣张跋扈,除了打头的1,脑子里果然没旁的数字。
他不由得感到迷惑,怎么九号车厢跟一号车厢连在一起?
“法律也没规定列车车厢一定要按数字顺序依次排列啊。”周岐不以为然,“9个数字,连接的方式可太多了,哪扇门后是哪截车厢,谁也说不准。而且列车一开动,车厢门全被封死,每节车厢就成了独立的个体,既然不能随便串门,管它怎么个排列组合法?说起那个诡异的门啊,我直觉是个棘手的玩意,目前来看,门在特定的时候是会打开的,而且是一扇至关重要的逃生之门,只是不知道要达到什么条件它才会开,可能是随机,也有可能隐藏着某种我们还没摸到的规律。”
徐迟回想刚刚九死一生的种种细节,若有所思:“可能是阳光。”
周岐蓦地一顿:“阳光?”
“嗯。”徐迟往窗外一成不变仿佛静态图片的原野瞥了一眼,“当九号车厢从隧道里冲出,阳光洒进来,血尸动作变得迟缓,门就开了。”
而门后,你跟阳光、硝烟相伴而来。
“有点意思。”周岐摸了摸下巴,“合着这还是一道光感自动门。”
徐迟不置可否,他抱着被风衣裹得死死的女生,艰难穿过走道。周岐在前方领路,说话间也没刻意压低声音,他们的对话几乎等于广而告之。
“说惨你是真的惨,被血尸围剿,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这会儿又要担心被咬了是不是会感染,万一证实会被感染,我别无选择,也只能一枪崩了你。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每节车厢都配有洗手间,你还能被隔离一段时间,放心,在彻底确认之前,我不会提前动手,而是寸步不离,严格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对了,要是有什么遗言的话,抓紧时间留吧。”
周岐说着,不顾车厢里爆发出的惊天动地的议论声,推开洗手间的门。
“什么!被那怪物咬了会被感染?”
“意思是说那个人也会变成血尸吗?”
“这他妈怎么搞!都说了别放他们进来了,完了完了,我们完了……”
“咔哒”一声,周岐把徐迟请进洗手间,反手关门,落锁,干净利落地隔绝了一切嘈杂人声。
洗手间跟魔方里的小房间差不多大,一个马桶和一个洗手池就占据了半壁江山,剩下的位置大概就只够徐迟和周岐靠着门并肩而坐,连腿都抻不直。
徐迟把怀里瑟瑟发抖的女生放坐在马桶盖上。
这位置在现在简陋的环境下简直有如王座。
可能是洗手间内无窗,阳光照不进,女生腿上创面的扩散速度明显减缓,嘴里也不再没完没了地喊疼,但无意识的呓语还在继续。
“亲爱的,我好,好想你呀。”
“我哪点不如她好?我不就是,就是凶了点吗呜呜呜……”
“求你了,好不好,我不嘴硬了,你回来吧。”
女孩子呜呜咽咽,闭着眼,一刻不停地淌着泪,大抵是受过很重的情伤,以至于到如今这般田地了,不念亲友,不理恩仇,只一味对一段失败的情感耿耿于怀,管他经年日久,究竟意难平。
可能人到最后,国仇家恨都是子虚乌有,惦记着的,牵挂着的,终究还是那份轻薄如纸的儿女情长,终究还是某位心尖上住着的人儿罢了。
她的呜咽声给此情此景平白添了几分凄楚。
微弱的灯光自头顶洒落,徐迟浓密的眼睫在眼窝下投下鸦青色的阴影,他垂着头,支着一条腿,手搭在腿上,刻意把受伤的那只手垂在身侧,好远离周岐的视线。
很奇怪,在这密闭狭窄的空间内,生死未卜,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这实在是一件逻辑上说不通的事。身边坐着的人待会儿可能会对着他的太阳穴来上一枪,按照常理,他现在应该心怀畏惧。但他没有,他只觉得亲密。
周岐与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形成了最亲密的关系,这层亲密在互亮身份后,又添了忠诚这一底色作保障——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不管是从何种立场出发,上将都是天合政府、是王子殿下的坚实拥护者,这点毋庸置疑,死之前怎么样,归来后还是怎么样,不会改变。
也正是因此,周岐才会顾虑重重。
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没人会乐意看到这两位大人物搞在一起。
从周岐得知真相后的态度,徐迟不难推测出他这些年必不可能只安分守己地待着,有极大的可能,他正在四处奔波谋划变革,试图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有朝一日他成功逃脱魔方,一旦前政府复辟,旧王室得以重建,那么王室的所有成员都将活在众目睽睽之下。
彼时,他就是王室的领头人,是名义上的国家元首,他可以庇护一个籍籍无名的男人作为私人伴侣,但他无法将堂堂曾经的帝国上将纳入羽翼之下。到那时,王室就成了淫乱的象征,成了不靠谱的代言人,甚至有可能因此走下神坛,失去公信力,失去威严和荣誉,流言会被有心的政客恶意利用,他们的关系随时会化作淬了毒的暗箭,在他二人身上射出成千上万个窟窿。
换句话说,任何成熟的男人都不会选这条危险重重的荆棘之路。
而周岐说让他来做选择,言下之意就是,不管怎样,他不会退却。
他是脑袋秀逗了吗?
徐迟正想得出神,周岐隐含焦虑的嗓音传来:“你感觉怎么样?”
“有点疼。”徐迟据实回答,“但还能忍受。”
“给我看看你的伤口。”周岐要求。
“别看了。”徐迟眨了眨眼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想了想,我觉得这样待在这里坐以待毙不是办法。”周岐十指交握,修长的指关节微微泛白,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喋喋不休,“难道被感染了就只有等死这一条路吗?应该还有别的方法,魔方从来不会设置毫无转机的死路,对,肯定是这样,说不定有对应的血清可以解毒呢?什么都没试不能轻言放弃,你先等着,我去外面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