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岐暂时懒的说话,摆摆手,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从头到脚都罩在黑袍子里的女人。
克里斯汀正蹲在地上,纤长的手指细细摩挲着地上的沙砾。周岐居高临下,看不清她的眉眼,但能从她缓慢的动作和周身凝滞的气场里感觉出,她很难过。
“喂,姓克的,我们谈谈。”周岐乍然开口。
“跟你没什么好谈的。”克里斯汀背影一僵,把手缩回宽大的袖子,翻起白眼,“还有,克里斯汀只是我的名,不是我的姓,文盲。”
“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论的东西还是挺多的。”周岐舔走牙龈上不断渗出的血,眯起眼睛,“比方说,孙勰这个人?”
话音刚落地,克里斯汀刷地站起,锐利的目光钉在周岐脸上:“你从哪里知道的他?”
周岐不动声色地回视。
对峙中,沉默往往能勾出很多信息,尤其是更为迫切的那一方。
克里斯汀目光闪烁,忍不住惶急地抓住他的手腕:“你们在这里见到他了?他,他还活着吗?”
话音中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
周岐望进那双眼睛,看到里面强自按捺的期待、紧张、和脆弱。
“我不知道。”他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诚意,没有半点欺瞒,“我们只是知道他的名字,接受过他的帮助。更详细的,回头再慢慢聊,走吧,先进风洞。”
他拍了拍她瑟缩的肩膀。
“不知道啊。”克里斯汀难掩失落,机械点头,期艾的双眼蓄起液体,失去焦距,“不知道也好,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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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迟一清醒,就下意识扭头找寻周岐的身影。
睡眠舱提供了温柔的恰到好处的包裹感,让徐迟误以为他还窝在周岐怀里。
但并没有。
苟延残喘的躯体在各种昂贵的药物作用下正艰难地自行恢复,他试着抬了抬受伤的那条腿,感觉到钢板的禁锢,胸口也缠满厚厚的绷带。身子很沉,但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应该是被注射了麻醉剂,药效还没过。
他颤了颤眼睫,望向屏幕,右下角红色的消息提示没命地闪烁。
根据发来的位置信息,徐迟传送到在Magic Mobius堕落天堂的一间套房内。
房间明亮,宽敞。
一现身,他就猝不及防被拥进一个温暖干燥的怀抱。
鼻尖抵在男人硬实的胸膛上,他怔了怔,轻而缓地眨眨眼,然后下意识伸手推拒。
“别动。让我抱会儿。”
男人的强势在逮住猎物时自然而然显露出来,他一条胳膊箍在徐迟腰上,一条胳膊捉住徐迟的肩,把人死死按在怀里。
徐迟没做无谓的挣扎。
毕竟想从力气上胜过周岐,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他甚至享受起这个拥抱,双目微阖,卸了全身力气。
半分钟过去,周岐松了手,退后一步。
徐迟找回身体的重心,撩开眼帘,懒懒地看过去,
阳光透过落地窗撒在周岐身上,给他脸上细细的绒毛镶上一层金边,使他看起来温柔愉悦,深刻的五官脱去悍利嚣张,露出英俊潇洒的底色。他在笑。
徐迟心中一动,很想伸手摸摸他上翘的嘴角。
“二十二小时十一分零五秒。”周岐说。
“什么?”徐迟不解。
“你消失在我视野里的总时长。”周岐的眼睛虹膜浅淡,此时折射着阳光,熠熠生辉。
“太久了。”他认真地抱怨,“我好想你。”
徐迟张了张嘴,在肚子里搜刮一圈,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语句来接话。
周岐不再把对他的好感藏着掖着,不再隐晦地旁敲侧击,而是落落大方地摆在了明面上,教他再难刻意忽视。
但他真的不擅长应对这种暧昧的状况。
他于此道过于生涩了,也因太小心而不敢轻举妄动。
脑子里忽然就涌出许多顾虑。
年龄,身份,背景,各自保有的秘密……
沉默拉长,尴尬一寸寸蔓延。
好在周岐没过多久就自行破功。
“哈哈哈哈哈怎么能这么肉麻,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搓搓胳膊,转头噗通一声,直挺挺地仰摔进床里,单手捂脸咯吱直笑,“姜聿那小子的经验果然不能信,谁信谁是白痴。”
徐迟觉得,周岐可能是害羞了。
他不能拆穿。
于是为了表达理解,他说:“嗯,别信他,确实有点肉麻。”
周岐:“……”
周岐到底脸皮厚,清清嗓子没事人一样坐起身,斜靠在床头睨过来:“你身体还好吗?”
“还好。”徐迟本来想去沙发上坐着,但沙发和床离得有点远,说话不方便,他只能迁就周岐坐在床沿,“你呢?”
“啊,疼死了。”周岐皱着脸,“骨折的地方太多了,哪儿哪儿都疼,我这会儿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
徐迟点头:“那你躺着。”
周岐顺势就往下溜了一截,把自己放平了,并拍拍身边的床面:“你也来躺着。”
之前也跟周岐在一张床上躺过,还抱着睡了一整晚,所以徐迟没想太多,走过去,合衣躺下了。他这会儿还很虚弱,精神也不好,刚躺下没多久,周岐还说着话,他就睡着了。
说到底,他是强撑精神进入的虚拟界,这很消耗体力。他本可以不理会周岐的消息好好休息,但心里总不踏实,好像只有先见上周岐一面,确认他很安全,才能继续安然沉睡。他还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深刻的挂念,但他已经学会如何去顺应自身真实的想法。
如果他想见周岐,那他就来见他。
就这么简单。
徐迟睁开眼时,周岐正侧身支着头专注地看他,目光深邃渺远,有什么浓郁的东西正在里头发酵盘旋。
“我睡了多久?”他问。
“才三个小时。”周岐收回目光,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一直拉到他的下巴尖,轻轻拍他的肚子,“再睡会儿。”
“不睡了。”徐迟抬手揉了揉眉心,掀开被子坐起身,“你说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的,就在我睡着之前。”
“嗯。”周岐翻身下床,倒了杯水递给他,分三点简明扼要地概括了刚到手的信息,“克里斯汀是孙勰的爱人。孙勰是魔方的首席设计师之一。魔方的前身是一个叫做天合宝鉴的军事秘密武器。汇报完毕。”
“啪嗒”——
水杯没能成功抵达徐迟手里,而是在周岐撤手后垂直下落,在拼花地板上摔了个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徐迟虚握着手,表情空白。
“怎么了?”周岐看了眼迸溅一地的玻璃渣和水渍,心头一跳。
徐迟的心理建设之强大,世间罕有,平日里不管遇到什么紧急事态总能保持四平八稳,镇定自若,几乎不会有什么事能使他震惊到失态。
而这样的他,刚刚竟然失手摔了水杯。
“你说,天合宝鉴?”徐迟语带迟疑,僵硬地转动眼珠,直直看过来,瞳仁一阵紧缩后,他断然摇头,“不可能。”
声音中带着难以察觉的紧绷。
“什么不可能?”周岐追问,“对了,听名字,天合宝鉴跟天合政府有什么关系吗?”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正触碰到徐迟藏得最深的秘密。而这个秘密,说不定还与他有着莫大的干系。他指尖发颤。
“能打开天合宝鉴的人都死了。”徐迟的手垂落身侧,床单被修长的五指抓出扭曲的褶皱,“除了我。”
第67章 他的编号是,k
水痕呈放射状往外延展,无声流淌至脚边。
周岐站在一地玻璃渣子中,等待徐迟倾吐真相。
但回应他的始终是冷硬的沉默。
四目交接,对方黑沉的眼珠敛尽光芒,淡漠疏离,周岐被刺了一下,耸肩:“如果你觉得不方便跟我讲的话……”
“把克里斯汀叫来。”徐迟的惊愕只持续了两个呼吸,转眼间那些被巨石激荡起来的充沛的情绪又彻底沉了下去,他双腿一荡下了床,将衬衫最上方两颗解开来透气的纽扣重新扣上,“我要听她亲口说。”
周岐闭上嘴。
那道挺拔俊秀的身影在他炽热的目光中缓缓踱到落地窗边,抱起双臂,陷入沉思。
西落的太阳拉长黑色的影子,周岐忽然觉得自己离徐迟如此遥远,无论是从彼此的经历上,还是心理上。
事实上,他对他一无所知。
可他仍然喜欢他,哪怕一无所知。
掩下眼底的失落,他拉开电子虚拟屏,给克里斯汀发送定位,然后转身坐进柔软厚实的沙发。
沙发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徐迟回头看了他一眼。
茶几上明晃晃地摆着几只精致的小瓶洋酒,在阳光下闪着诱惑的光,周岐觉得胃里的嗜酒之犬蠢蠢欲动。
他别开眼张开手,拇指托着下巴食指撑着额头,侧头看窗外缓慢爬升的摩天轮,另一只手的手指则郁闷地轮敲着沙发扶手。
喝,还是不喝?
这是个大问题。
背后脚步声渐近,沙发靠背陷下去一块,徐迟双肘撑着沙发,倾身在头顶:“我感觉到你不高兴。”
周岐坐正身体,仰起脸,胸腔内一股暴躁的气流横冲直撞,左冲右突,他试着软化自己阴沉的表情,但没能成功。
“我想了解有关你的一切。”周岐压抑地开口,“但你总把我拒之门外。”
“秘密需要用秘密来交换。”徐迟沉静地看着他,“你也有许多不想让我知道的事,不是吗?”
周岐急急解释:“不让你知道是为你好,我不想你因为我卷入到不好的事件当中去,我本来就……本来就……”
“本来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徐迟接下他难以启齿的话。
周岐攥紧拳头,腮帮子鼓出咬肌的形状。
“我不比你好多少。”徐迟说,“所以希望你能记住你此刻的心情,因为我与你一样,无法说出口的事,有时并不是为了隐瞒。我与你一样,愿你平安顺遂,长命百岁,永远光明正大,坦坦荡荡,人间是个什么玩意,苦难是个什么味道,你看也不要看,尝也不要尝。如果可以,如果我还是以前的我,如果以前的我遇到现在的你,我会保你一辈子住在象牙塔,一辈子活在云端上。但现在的我没有这个能力,我只能暂时在你我中间划条线,用距离来保护你。”
周岐浅淡的瞳孔如被利器刺到的海星,光圈往里层层收缩。
“徐迟。”他仰着下巴,下颌到脖颈绷出性感的线条,喉结上下滑动,“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徐迟伸手抚摸他的断眉,唇角噙着微笑:“我想我知道。”
他缓缓低头,微张的唇掠过周岐的额头,眼睛,和鼻梁,准确无误地停留在那两瓣同样翘首以待的唇上。
周岐急促湿润的鼻息喷洒在他的下巴尖,这个颠倒的亲吻姿势实在是不怎么方便,徐迟印上去之后即刻后悔,抽身想走。
意识到他的企图,周岐飞快出手,勾住他的脖子,同时撬开他的牙关,将舌尖探进去,往上颚轻轻一扫,才意犹未尽地松了手。
徐迟直起腰,抿着唇,没说什么。
周岐看他有点呆,趁机又起身啄了他一口,说:“我不要距离。我早就不住云端上,离开了象牙塔,我现在滚了一身泥巴,知道人间是个什么玩意,尝过苦难是个什么味道。所以我不需要你来保护我,我会保护我自己,我也知道你有能力保护你自己,毕竟我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弱者。所以我临时决定改变心意,我会告诉你我一切的秘密,大到使命和梦想,小到开裆裤时期撒尿和泥,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同时我也希望你可以跟我分享……”
徐迟睁着一双黑色眼睛,持续怔怔地望着他。
周岐说不下去了,磨了磨牙根,沉声道:“你再这么看我我就忍不住了。”
徐迟眨眼,悠悠垂下眼帘。
门铃在此时突兀地响起。
“我去开门。”徐迟如蒙大赦,转身就走。
周岐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走出两米远,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你去哪儿?”
“开门。”徐迟僵着脸。
“门在这边。”周岐指了个相反的方向,“那里是浴室。”
徐迟:“……”
克里斯汀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大对,这一对狗男男不知道是吵架了还是怎么,恨不得一个坐天南一个坐地北,离得特别远。但看表情又不大像经历过激烈的争吵,徐迟那个面瘫脸就不说了,主要是周岐,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不知道什么毛病。
三人无言端坐半晌。
徐迟凉飕飕地瞥了周岐一眼。
“咳。”周岐像匹被抽打的野马,立刻正襟危坐,“那什么,克小……克里斯汀,你把之前跟我说的再跟徐迟复述一遍吧,他这人疑心重,想亲自听你说。”
克里斯汀对徐迟的各项数据了如指掌,又对强者抱有天然的敬畏,于是耐心询问:“具体想听哪个部分?”
“关于孙勰。”徐迟说。
居然提都没提天合宝鉴。周岐睨了他一眼。
克里斯汀将耀眼的金色长发拢至耳后,周岐给她倒了杯水,她双手握着水杯,好像这样可以给予她某种精神上的支持。
“大概是十年前。”她盯着茶几上虚无的空气,缓缓开口,“阿勰被上头选中,与其他几位业内泰斗组成设计团队,进驻某个秘密基地,进行某件军事武器的升级改造。那年他二十五岁,我二十三岁,我们青梅竹马本来打算来年结婚,但这之后,他的人身自由受到严格限制,不能探访不能通话,每年只许往家里寄三封家书,家书的内容也都经过严密审核,确保没有任何相关信息和资料外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