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目对视,蓝鸟心底猛然一震。
——屠星遥的眼睛,和屠梓一模一样。
蓝鸟的动摇,刘氏自然不会毫无所觉,当下冷笑一声,“不是吧?你真要放弃行动?”
他这“放弃行动”四个字一讲,群众又是另一番骚动。
蓝鸟思绪暗潮涌动,到此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犹豫和思虑,自和屠梓等见面的那一天已经开始,并非这几句话间的事,想通了这一点,他心念电转,终于将这几天来隐隐约约有了的念头讲了出来。
“不放弃。”他说,“更生党建这思维控制塔威胁迫在眉睫,坐着等死是不可能的。”不等谁加一把声音,他又说,“但现在的计划杀敌一百、损人八千是事实。”
“那——”
“那不如,别搞那么多计划了。”蓝鸟朗声压过议论,“把火力人力集中到一起,我们直接剑指更生党中心。”
他此话一出,连刘氏都拧着眉,一时停止了反驳。
蓝鸟深呼吸一口气,想法愈加坚定,“这些思维控制塔一旦完成,我们将再无反抗之力。与其四散使用拖延战术,倒不如背水一战,把握这最后的机会,纽成一股,攻占已经建好的据点。”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地图,前后翻了几页后,将首都和F市所在的一块折向外,高高举起展示上面猩红夺目的标记。
“这是更生党的关要、机情局的老巢,必也是塔阵中最重要一处。我们杀上去,控制这座塔,”蓝鸟的心脏猛烈跳动,“难是一定的,或许是所有据点中最难攻占的一处,牺牲必然也大。但,”
他从左到右,一个接一个的同伴看过去,从屠星遥一直到刘氏,“成者,我们从更生党的领地撕开一个口子,就此吹响反击战的号角;败者……”他吞一口唾沫,“败者,我们也从更生党大腿上扯下一块肉来……”
“——别牵扯进平民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竟反而轻了下来,“我们让那些狗抓牙血债血偿,如何?”
“如何?”
城市的另一边,屠梓等人也收到了消息。
辛逸林将电话卡掰断扔进火炉中,“蓝鸟他们还是决定行动,但改为集火攻击F市和首都之交那一座塔。”
“总比到处投弹好……”追上说着好字,几人脸上都毫无哪怕半分放松的神色。伤及一般民众固然不能接受,但眼看着昔日同伴走向几近送死的不归路,亦非他们所愿。
屠梓舔了舔唇,又问浪涯,“怎样?”
浪涯摇摇头,把今早的《航程日报》合上,“沈梁那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怕是根本不相信思维控制塔这回事吧。”言墨一路关注着网上的动态,“真相荒谬到一个地步,不敢置信也是人之常情。正如蓝鸟他们这些天来把这件事在网上、在暗网、黄金眼的联络网等到处捅,听过这事的人是不少,但到现在不也没几个人相信么?就连当初最支持抗争的大学生之间,也只当是一个无从稽考的阴谋论……呵。”
黄晨又从辛逸林处了解了一遍蓝鸟那边的计划,“……屠梓,”她看向一直在整理物資的少年,“我们怎么做?”
屠梓放下箱子。
“做我们能做的。”
第131章
星期五清晨五点,抢在大部分人的闹钟之前,F市和首都之交响起了震天警报。
“突发警报,岗哨观察点出现异常,请各单位提高警觉,留意最新广播,谢谢;重复——”
这一段连着警铃的录音没播几回就被中断,换上了即场读播的人声——
“各单位注意丶各单位注意,此处正受到恐怖分子袭击,非战斗人员请做好准备有秩序地按部队指示进行疏散;重复……”
几下爆炸声之後,广播又换了内容。
“暂停疏散!各单位注意!暂停疏散!多处出入口起火及出现崩塌,非战斗人员请留在建筑内安全位置暂避;重复,暂停疏散!……”
为了不被越来越纷扰的爆炸声和种种撞击声掩盖,广播音量一次比一次大,建筑内震耳欲聋,建筑外的人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他们怕了!”拿着塑料板、铁锅等粗制盾牌的抗争者中有人喊道,“大家加油!继续冲!”
这一场袭击,他们有完整部署。先是攻击正门,把更生党的兵力引过去,再开着车从别处直接撞破围栏闯入。趁着整个管制地带的边缘防守不足,无视对手攻击,一路就靠头铁开车往里冲。等距离足够近,就抛出炸弹轰炸,掩护同伴冲击高塔入口,誓要杀将进去,抢夺控制权。
其中最重要也最难的关口当然就是正门,近身肉搏,更生党可不缺刀棍枪弹,只能尽力试图播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哨兵成员此时就发挥了重要作用,在抗争者一拥而上时,一马当先以命搏命般将门口守军击倒。
当然正门以外的人也不可能闲下来,火力有限,蓝鸟操控着精神体寰回绕圈掌握战况,指挥着往更生党有重整阵容迹象的方向投弹。
情况比他们最先预计的好,不知道是否如那些保守派传闻,军方有部分部队和佟权并不完全互相信任,驻守高塔的正规军比正常来说的少,这里的守军大部分只是一些普通的安保人员,面向个个不要命似的抗争者并没多少坚守的气势,在混乱中开枪的正规军人更是让这些安保比抗争者更先慌了起来。
这一点,领着人冲击正门的刘氏不必蓝鸟传信,也能亲身感觉到。
“冲啊!”刘氏能感觉到,其他兄弟自然也能感觉得到,都是热血沸腾,准备再下一城。
其他方位的竞争者也很是激动,恨不得自己也跑到正门一起冲击,但蓝鸟压着,压着手底下人,也压着自己疯狂的心跳,甚至带着一份神经质地不停确认四方动静,就怕出现增援。
“继续投弹!”蓝鸟胸膛起伏,“瞄准了那几个红色的消防喉管,隔开那些正规军!”
“好啊!”借着突然爆开的水柱撞开边缘处的守军,塔门口的防守力度当下就减低了不少,刘氏没有浪费机会,一鼓作气摸到了大门。
“——!”
就在要撞开门锁蜂拥而上时,刘氏颊边溅上一行雪花,旁边的人毫无预警地膝盖弯曲倒了下去。
“蓝鸟——!”同样被分派戒备的哨兵发出一声尖叫,蓝鸟一抬头,看见两辆军用直升机敞开着机门废了过来,两边都有军人全副武装探出头来,手里扛着狙击枪。
一般来说飞得这么近,都应该早有人听到螺旋桨的声音了。可是连串的爆破、打斗、叫喊等混乱之中,竟到现在才有人发现。
大概是害怕误伤塔体,直升机没有投弹,但光是狙击式点射在这个距离,都能干掉好些人了。
“上面!”发现这份增援时,抗争者已经被打到了几个人,其他人纷纷举起自制的“盾牌”挡住头,但人数密集又只是些塑料板、木板,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
“冲进去!”刘氏当机立断,知道不成功便成仁,再不冲进塔内,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喝啊!!”声壮人胆,抗争者们冒着枪林弹雨强行闯进了塔内。
但一进塔,他们就傻眼了,这看似五脏俱全的高塔,里面竟全是机件,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内部构筑甚至楼梯,塔外的铁梯怕就是唯一能上塔顶的路!
怪不得那些守军全部都是在塔外,没一个是从塔里出来防守!
抗争者当下有了自行动以来第一瞬的绝望,如果破坏这些机件,固然可能毁去这座塔的机能,但这也等于他们利用此塔反击的计划化为乌有。外面还有顶着更生党枪击的同伴还在逃进来,这一来是否也等于就此壮烈牺牲、全军覆没?
刚刚冲进来时还以为终于往前迈了一大步,才几秒过后就要走最后一步?
才这一下的凝滞,塔外的爆炸声和喊叫声此起彼落,又激烈了几倍。
“增援!”刘氏目眦尽裂之际,外面传来了另一种意义的叫声,“是保守派!我们也有增援了!”
刘氏当下醒了过来。
“塔内是死胡同!”他大喊,“撤出!撤出!”
一出塔外,就看见四周全是烟雾,看不见源头精确在何处,但浓烈的地方到了甚至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估计因为视线受阻,更生党的火力暂时弱了下来,连抗争者自己的攻势也被迫暂停。
四周都是敌人和同伴,却看不清对手在哪里,不论阵营,大部分人都慌了。
此时哨兵的灵敏感官就又一次发挥了效用,迷雾中跑出来几双手,一把拉住抗争者就往远处跑。
被牵的如同盲人般跑出一段距离,又有一把声音捏着嗓子说“往下!”,然后又差些绊倒般、踉跄着被塞进了地下某个洞穴。
洞穴的入口很小,里面的空间倒是还可以,只是现在塞满了伤者,也看不出来实际大小。之前一段时间大部分的抗争者都加入了蓝鸟一行人,所谓的保守派其实也就那么几个人,或许还包括一些不那么激烈的“激进派”,现在燃着几盏汽油灯,在昏暗的洞穴里为伤者急救。
其中一个看见刘氏刚下来又要出去,就拉着他。刘氏认得,是那个叫屠梓的,满脑子理想主义还当代表的小孩。
“现在更生党的增援愈来愈多,你们这样攻是攻不上去的,攻上去了也守不住……”
刘氏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你懂什么,事已至此,难道这么多兄弟就白给了么?”他大手一挥,指得都是防空洞里的伤者,“外面还有你们来不及救的,”他一抹自己脸上的血迹,“这是我旁边一个兄弟的,当场就被射死了,我现在才来当缩头乌龟,你让他白死?你懂个屁!要救人就救,少废话!”
扔下狠话,他又冲了出去。
受刘氏这番话鼓动,不少伤势不影响走动的人都马上要跟着出去,拦都拦不住。
辛逸林早想到有此发展,跟在这些人后面,半身探出洞口又扔了几颗烟雾弹。
虽然这些烟雾一时缓和了情况,但冷静看的话,抗争者这天毫无疑问是要输——其实从听说这次行动的时候,他们就觉得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更生党的兵力何其庞大,区区一些土制炸弹和武装有限的抗争者根本无法比拟。激进派不过赌一个时间差,意图以快打慢,在更生党增援之前攻占思维控制塔化为己用。
但现在赌输了,路线错误,费时间攻下的高塔大门竟然只是层烟幕,而在此期间,更生党第一批增援已到,且陆续有来。即便顾忌着塔的安全不敢使用较大杀伤力的武器,拖长时间的消耗战也一面倒地对抗争者不利。
劝喻不成,屠梓等人又再冒险出洞,将一些倒地的抗争者拖进掩体抢救。
他们好不容易查到这个前朝的防空洞,又废了力气谋划将它与一些废弃的地下铁路隧道打通,就是为了让抗争的同伴有路可退,现在同伴坚持往前冲,也只能能救一个救一个。
“撑住!”趁浪涯拦住一个意图补刀的士兵,屠梓拉出绷带扎紧地上伤者的腹部,“出血量不大,应该没有伤及内脏,你……你还好吗?听到我说话吗?”
发现伤者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丶甚至不在本人的伤情上,屠梓不禁忧虑是否又别处更严重的伤势。
但伤者其後的回应证明其完全清醒,“别管我,”他抢过屠梓手上的绷带为自己包扎,“掩护他们!”
屠梓随着示意扭头一看,发现一些抗争者爬上了高塔外围的铁梯,竟要硬闯塔顶!
这道铁梯除了一些铁网并无任何遮挡,他们这样做就等於成为活靶!
果不其然在屠梓还未知道该如何行动的时候,硬闯的抗争者就有几个中枪倒在梯间不动,而侥幸一个接近塔顶的,也被上面几个疑似研究员的白袍人尖叫着拿棍子捅了下去,直直摔落在下面同伴的尸体上。
更让屠梓慌乱的是,蓝鸟和刘氏还有其他些仅余的、负伤不重的同伴,就在那附近蠢蠢欲动,一副想要前赴后继的样子!
“浪涯!”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将身上仅剩的两个烟雾弹丢出去,就和浪涯趁着雾气升起跑过去。
“蓝鸟!”屠梓拉着对方的手,“别傻!上不去的!更生党的援军还在增加,留得青山在,别送死!”
蓝鸟皱了皱眉,罕有温和地拍了拍屠梓的手背,“我知道上不去。”
“那就好,”屠梓舔了舔唇,“我们先躲躲,烟雾持续不了多久了,地下有路线……”他拉着蓝鸟的手就要往防空洞的方向跑,却发现对方一动不动。
“怎么——”
“屠梓,我是知道上不去。”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蓝鸟等人竟显得异常镇静,“但我说过,今天我们就是攻不下这座塔,也要从更生党腿上扯下一块肉来。”
闻言,屠梓脸色一白,“你们想做什么……”
浪涯垂眸,默默牵着屠梓,把他抓着蓝鸟的手牵了回来。
“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撤退,能退到何时、退到何处?屠梓,”蓝鸟回头看了看情况,加快了语速,“你们的想法我不懂,但今天我们奋身一搏没有胜利,希望明天你们能做到。今天、今天……”
蓝鸟闭眼,深呼吸一口气。
“今天,”他振臂一呼,“我们要更生党血债血偿!”
“更生党血债血偿!”
“更生党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仅余的十数个激进派抗争者紧随着蓝鸟的高呼,抬臂高喊。他们的确不是要上塔,他们拿着仅余的武器和炸弹,冲向塔底大门,那个曾经误导他们,实际只装满机件的地方。